《田黄星》陌莫默

1、春光

　　闻雷知春。
　　其实何须闻雷呢？随风潜入夜，春光早已一点点、一阵阵、一片一片地泼洒下来，从田地里冒出头，在山坳里开出花，在深深庭院之中飘散出幽幽清香。春光化进了风里，融进了雨里，碾进了细软的泥巴里，铺展在热闹的街市之上。
　　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掉。
　　是了，是该快活了。肆虐了整冬的寒风暴雪一扫而空，人们陶醉在春光里，踏青作赋，戴柳添妆，真是个扬眉吐气，真是个千金散尽还复来。
　　可不要忘了，春天里也是有死人的。
　　一派繁荣和乐的街巷之间被划开一条惨白的口子，是迟府出殡的仪仗。
　　惊蛰才过，蛇虫鼠蚁在暗处欢快地窜来爬去，送葬的队伍却是沉默的，不见乐声，不见哭声，人皆缟素，麻木的脸孔，在沉默之中缓步走远，只有惨白的幡子和纸钱在半空里飘扬着。
　　一个老家丁走在最前，其次是这家的男主人，三十岁上下，高且瘦，白布衣帽浑似挂不住的，锁不住悲痛颜色。
　　只是他重山一样的眉间，铁筑一般的牙关，别是一样的刚毅沉稳。
　　迟沨身后，四个壮汉扛着一张极宽的肩舆，铺着软垫，正中央坐着一位小公子，被素色锦被团团围住，只露出青山似的一对浓眉、墨羽一样的两尾长睫，还有眉心一点血红的朱记。他模样不过数月大小，端端正正坐着，两眼低垂，倒像是年画里的仙童。
　　队伍临近山脚，山影像远古的幽灵。
　　扛灵幡的白发老驼子一声沙哑的呼喊，众人皆停下脚步。
　　迟沨振作了精神，缓缓朝后望去，只见春光烂漫之中忽然飘来一片黑云彩，平地里卷起阵阵狂风，裹挟起尘土和遍地的纸钱。
　　飞沙走石之间，那小公子忽然睁开两眼，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锦被底下伸出一只小手，粉嘟嘟的，穿着一条五色丝线的彩绳。孩儿手抓住被子的一角，稍一用力，被衾上一朵团花纹瞬时四分五裂，从撕裂出钻出许多细小的絮子，借着风势飘洒着，翻腾搅动犹如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