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乃女王》公野白

7、会议

　　“赫伦亚，我坦言说，宫殿里出了贵族的内奸。我在登基的第一天就遭遇了暗杀，尽管这也可以理解成侍女的不小心，但我认为这并不是简单的不小心。您知道我对哪些花的香气有不良反应，而这些我从未对他人轻言过。”阿什莉垂下眼睫，语气有些低落，“做这些事情的人很显然对我相当了解，这始料未及。”
　　白发苍苍的老臣显然没有想到过这种情况，他有些诧异，很快地追问道，“陛下您现在怎么样？”仔细思虑片刻后，他又补了一句，“……以及，现在有怀疑的对象吗？”
　　“我还好。只是宫中的侍女、侍卫全部有嫌疑，我想借机清洗，但是我遭暗杀这件事势必不能说出去，我没有理由清洗寝宫。于是我在想干脆重新订立规范，将侍女与侍卫基本隔绝出我的起居外。”
　　蓦然站起身来，赫伦亚声音有些不受控制的提高，“陛下，这太危险了！”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可能会遭他人听到，他又强压下心中的焦急，压低了声音。“尽管这样暗杀者会失去机会，但无疑您会置于危险中，一旦有公然刺杀……”
　　笑容有些苦涩，阿什莉扶了扶眉角，“您觉得，是让身边人这样悄然无息杀掉我好还是面对公然的刺杀好？我亲手培养出的骑士列队无疑忠心耿耿，在大庭广众的刺杀前我至少有一线生机。”
　　“……这是陛下您要做的事情，我无权干涉。”赫伦亚沉默许久后终于妥协般说道。
　　“谢谢您。”她抿了一口早已凉掉的茶水，却因手指微微颤抖茶水不慎溅到了脸颊上。身后一直沉默伫立的黑发骑士无奈的叹一口气，替她擦净脸颊上的几滴茶水。赫伦亚将这一幕收入眼中，想起自己曾叮嘱这位骑士的话，只得也随着骑士的动作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
　　“陛下，您也知道，伊梅尔卡的贵族借口您新登基又暗自筹划举办贵族桌会。贵族桌会国王不得参与，它的本意是防止国王昏庸而做出错误决定，但现在它举办的意图您我都明白。无论如何您都必须参与，假身份是必不可少的。洛西萨家族借口在平民中找出的长子本就是替身，您可以扮作洛西萨家族的长子参与桌会，但是此前您必须有一个合理消失的理由。”
　　“这个交给我。”阿什莉摩挲着有些冰凉的茶杯，浅金色的发丝扫过双眼。她回眸望向窗外，窗外绰约的树影微微摇曳着，有沙沙的轻响。“我想再在这里坐一会儿。”
　　赫伦亚起身，将放在桌边的白色手套戴好，“陛下，那么我告辞了。”
　　倚着窗边的少女没有给出应答。她依然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景色，纤长的手指抚上琉璃窗子。窗外那朵浅蓝色的雏菊与她的手指隔着一层薄薄的琉璃，柔软的花瓣扫过琉璃，像是扫过了她的指尖。
　　曾几何时，她也这样想象着花瓣柔软而温暖的触感抚上琉璃窗，却因冰冷的触觉一惊。时至现在她已不再在那狭小的宫殿里度日如年，却莫名的感觉，她始终没有从那狭小的宫殿里走出来过。

　　马车在缓慢地行驶。披着如血般鲜艳地王袍，阿什莉闭眼倚靠在她的骑士肩上稍作歇息。她金色的额发下还有些微的湿润，呼吸也急促地不可思议。马车颠簸了一下，阿什莉偏过头，压抑住低低咳嗽的声音，但尽管如此还是有血迹溅在了她掌心白色的方巾上。阿尔瑟动作轻柔地挪移肩膀，让她得以靠得更为自然。
　　“陛下，真的没有关系吗？”咬咬嘴唇按捺住心中的不安，阿尔瑟轻声问询。
　　“不用怪罪你自己。谁让我自己不小心中毒旧疾复发了呢。”阿什莉不太想让阿尔瑟担心，于是故作轻快的开着玩笑。“难得我过了几个月的安生日子……”
　　嘴角处又有血液隐隐滑落，她停止调侃，却刻意维持着温柔的笑容。她拭净了唇边的鲜血，口中的血腥味让阿什莉仍有点不适，沉默许久等待血腥气息散去后她才开口。“不用自责，这种病本来就是绝症，我也没有奢望过它能够治好。我现在是不是脸色有些苍白？”
　　他清楚她在转移话题，可面对焰光剑影他可以挥刀相向，面对生死他却无能为力。陛下许久没有复发旧疾他不止一次暗自祈祷也许她已然幸运避过疾病侵扰，但她中毒继而引发旧疾后他才恍然想到这一事实——阿什莉洛佩斯特巴尔德，冠以巴尔德姓氏的年轻女王患得是绝症，无人可将她从痛苦的泥沼中挽救，包括他自己。
　　听到阿什莉的询问，他才有些回过神来。“陛下您的气色确实不太好。”
　　听到骑士的肯定，她犹豫片刻后从外衣内侧取出一枚银色的金属小盒子。打开盒盖，玫瑰色的口脂散发出馥郁的芳香。清楚阿什莉将要做些什么，阿尔瑟内心还是有些苦涩——登基前阿什莉担心别人看出她脸色苍白也这样做过。用方巾沾了沾淡红的色彩，阿什莉将其均匀地涂抹在脸颊上，动作由于靠在他肩上颇有些困难。也感到自己身体似乎恢复了些，于是阿什莉干脆坐起身来。阿尔瑟感到肩头蓦然一轻。
　　拿着方巾的手指在唇边凝留片刻后阿什莉还是轻轻抚了上去。玫瑰的颜色涂抹均匀后很好看，不仅恰到好处遮掩了她初愈后有些羸弱的姿态，也为她添了几分色彩。
　　动作停下来后阿什莉又再次问道，“阿尔瑟，你现在能闻得到我身上的血腥味吗？”
　　他诚实地摇了摇头。她终于放轻松般，伸手撩开遮挡马车狭窗的纱帘。
　　空旷的大街上有商贩来来往往，不乏有人高声叫卖。但阿什莉的马车驶过街道尽管无人四散溃逃却也能看到商贩面容惊惶。迦尔林诺不是拥有风之都美誉的伊梅尔卡，这里不适合做生意，层层税收压下来哪怕再高的利润也会被抢劫得只够勉强维持家用。伊梅尔卡的行商联盟会庇护生意人，可迦尔林诺周边小镇的商人连去往伊梅尔卡的路费都支付不起，只好在这里拮据求生。而这仅仅是万万千千她需要解决中的一个问题，更有乌黑的泥垢附着在这里的每一处角落，没有人愿意管理。
　　她何尝不知道这一切。
　　只是她手中权力还不稳固。再等一等，等她大权在握再推行改革。
　　阿什莉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的知道在那之前她不能死，哪怕露出一丝脆弱的表象都是很危险的。
　　马车再次颠簸了一下后停了下来。车前的马车夫恭敬地拉开车门，阿尔瑟率先迈步下了马车，牵起阿什莉的手好让她得以缓步走下马车。面前的院落中盛放着大片大片浅蓝色的雏菊，随风流过而“刷刷”的摇晃起来。在被阳光晕得模糊的浅蓝色掩映下，白色的大理石建筑赫然屹立其中，明亮的塔状尖顶上隽有凰鸟国徽的旗子飘飘摇摇。
　　“枢密院。”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
　　守卫在白色建筑前的侍卫见她到来毫不犹豫放下阻拦在门前的长枪，整齐划一地行礼后方推开大门。沉重的雕花木门被缓缓推开，门扉扫过地面发出“吱呀”的轻响，透过两扇门扉前逐渐扩大的距离她可以看到冗长的走廊。目光淡漠轻轻颌首后阿什莉带着骑士走入建筑内，娴熟地绕过岔道后她停留在了另一扇大门前。
　　门前的侍从明白她的身份，不卑不亢地推开门口沉默守在一旁。阿尔瑟抬起眼眸望了她一眼，见她沉静地微微向他笑着后只得放下心中的担忧侧身退至侍从的身边。有些灼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耳廓，阿什莉的动作不由得一滞。
　　“陛下，我会一直在门前等您，不必担心。”黑发扫过他的眸底，深蓝的色泽中闪烁着点点光辉。她张了张手指，轻轻触上他温度偏低的手背，示意他不必担心。
　　在那扇门缓慢合上的间隙里，阿尔瑟听到阿什莉面对着大厅内神色各异的诸位选侯掷地有声的语调。
　　“诸位想必也早已莅临我的登基仪式。我是巴尔德的天命之王，阿什莉洛佩斯特巴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