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云散》踏月醉步123

1、楔子 风袭枫散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西湖碧波上，船如织。蒿轻送，轻痕碎斜阳。残荷绕桨，鱼戏莲心。清风淡云，宛在水中央。一艘画舫，在湖中心缓缓而过，上书一硕大“方”字。凡是杭州人，只要常来西湖游玩，皆知这是江南一代才子，巡抚方之航一家又来游玩了。画舫中，言笑声声入耳，馨香阵阵暖心。儒生吹箫，淑女织锦，箫声呜咽中，针线纠缠里，偶尔互视一眼，目光淡淡如云，微笑浅浅似水。但便是三千尺桃花潭，怕也装不尽如此的缠绵深情。一时，门口帐帘掀起，一团小小影子撞进来，带着一串笑声，打断了箫声，儒生无奈叹气，那孩子已扑到了他母亲怀里。
　　“凌飞，又玩了一头汗。”母亲最是心疼孩子，伸手轻抚着他额前碎发，掏出手绢儿，为他擦去满脸汗。“打断了你父亲的箫声，也不知赔礼。”
　　方凌飞这才站直身子，对父亲歉然笑笑，垂首道：“父亲，孩儿无礼了。”他嘴上如此说来，心中仍是笑着，父母皆是和蔼之人，从不过分责他。如今新添了个妹妹，正是全家和乐时，父亲应该更不会真生气。
　　方之航一叹，眼里漾着笑意。他不似一般陈腐守旧之人，亦知小孩子到了七八岁上，正是贪玩年龄，况这率真笑声，总是给他带来无穷快乐，此番便是想板起脸来，也是做不到。伸手拉过儿子，竹箫轻轻敲在他额上，半丝力气也未用上，蜻蜓点水般，反让方凌飞额上有些发痒，伸手摸了摸。这一派孩子气，让两位大人不觉笑意更深。
　　“凌飞，秋高气爽，泛舟波上，乃一大乐事。若有箫声相伴，更是一大雅事，不如你便给爹娘吹一首，也好叫爹听着享受享受？”方之航道。
　　方凌飞年方七岁，生来聪颖好学，对吹箫亦是兴趣颇浓，每日都要缠着父亲学上一首半首才肯罢休。他早知道父亲手中竹箫乃上等玉竹所制，是箫中上品，平日早想试试。现在方之航将箫递给他，他自是一脸兴奋，忙接过来，自己斜倚在窗沿上，低低地吹了起来。
　　一首《碧涧流泉》于湖中流淌，汤汤水声中，悠悠传向四方，更觉幽咽。忽而风起，箫声尽碎，听着耳里，平添几丝断肠。方之航心中夸赞，脸上依旧保持严父之态，待他吹完，评道：“音节倒是一个不错，只意境还未臻佳境，尚须磨练。”方夫人心疼儿子，觉得方之航太过严厉，忙道：“这便罢了吧。所谓意境，需心境配合，而心境，得经历多了，方能臻于善境。凌飞才七岁，能有多少经历？吹得这样，已可奖赏些什么了。”方之航笑道：“凝墨，难怪总说‘慈母’，我对凌飞便已是放纵许多，你倒比我还甚。”又对方凌飞道：“既如此，为父便将这竹箫上的玉佩给你吧。待你吹得更好，让为父满意后，再将竹箫传与你。”言罢，小心取下箫上玉佩，放在方凌飞掌间，对他和蔼一笑，叫他依旧出去玩，自己拿回箫，再次吹起，却已找不到之前心境，无奈中放了下来。
　　转眼已是斜阳暮，半湖瑟瑟半湖红。一家三口才命船夫靠岸。转了车马，往家走去。
　　才到家门口，就有总管迎了上来，对方之航道：“老爷，京里敦敏大人来信，说是急事。”方之航惊讶之余，隐隐觉得有些不祥，忙接过那信，展开，方一扫，原来是京中前太子之子弘皙欲自立朝廷，谋刺皇上，且东窗事发，牵连了前任江南织造曹家。而曹家与方之航不仅同朝为官，亦是好友，彼此书信文墨来往甚密。现下曹家已被查抄，皇上欲追究一批弘皙、曹家“党羽”，而下一个，就是方家！
　　方之航读完信，脸色大变。将方凌飞哄回房中睡觉，便与夫人杜凝墨闭门商量一番，提笔写下辞官奏折，收拾了细软，遣散家人，只留了总管及几个心腹仆从丫头，准备随时离去。哪知夜里门外人喊马嘶，方之航惊觉不对，忙叫来总管等人，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既已获罪，便无处可去。你们不必跟着我白丢了性命。带着少爷小姐，从后门快走。一个送南方，一个送北方。但能保住其中一个，方某便是入了黄泉，亦会感激不尽！”众人一阵悲戚哭泣，最后无奈，方叩首而别。带着方凌飞与不满周岁的方凌云，从后门悄然而去。
　　一切刚安排妥当，已传来敲门声。方之航亲自开了门，见是一刑部侍郎，拿了明黄的圣旨，道是要拿他进京受审。方之航长声一叹，泪横流，道：“罢！进了官场，我便早已准备好这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