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渠月明》衣露深

36、夙夜惊魂

　　这已经是苏绣被困在潍城城外的第三天了，本以为潍城地处偏远不会引起注意，谁知他们赶到潍城的时候城门已经戒严，他们只得在城外十里处的雍和山下扎营休息。幸而这条路是上山的羊肠小道，甚少有路人经过。第三日前去探听消息的侍从回来仍旧脸色严肃，城门口的岗哨没有消减的趋势，反而对路人盘查地愈发仔细了。

　　许长守闻言眉头紧蹙，脸色不豫，他本就生的浓眉大眼身材魁梧，再加上肤色偏黑，平时不笑都看起来令人发怵，此时更显得煞气逼人。他背着手在原地来回踱步，众人都自觉噤了声。

　　“城门口岗哨几人，持何种枪械，制服是哪种款式，可都看清了吗？”许长守突然发问。

　　之前那侍从立刻答道：“岗哨设在城门两侧，一共十人，四人持轻型步枪，两侧沙包旁各安放着一台绥九式冲锋枪，分别两人看守，剩余二人腰间别着布朗宁德式小手枪在最外围盘问，只这二人身着靖平正规军军服。”那小兵的描述有条不紊，苏绣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只看见他身量略显瘦削，低眉顺眼模样清秀。听他描述完，队伍里开始窃窃私语，苏绣这才知道原来潍城的军饷是早年绥北平叛收缴的，这些年一直不受靖平政府的亲睐，军饷也一直跟不上。看这架势大约靖平只差了两人过来，其他都是潍城的兵。

　　许长守也微眯着眼看了他一眼，紧接着眉眼都舒展开大笑两声道：“这贼头生来就这点计较，害老子在这鬼地方窝了三天。”又叫了那侍从进了帐篷。约莫过了一刻钟，两人才走出来，那侍从带了两个人朝潍城方向去了。

　　许长守这才走过来，“两位小姐可收拾收拾，今晚我们便可进城。”苏绣和苏棋微笑着点头，苏绣对这个人并不熟悉所以也没再多问。

　　苏棋很快收拾好随身物品也将苏绣的东西打好了包，苏绣感叹她的速度，更觉得她总是跟在自己身边从不多言，却样样做的周全，不禁对藤佑谨如何寻了她来十分好奇。待苏棋收拾妥当在一侧坐下，她才问：“苏棋，你是征远的学生吗？”她身上有军人严谨的习惯。

　　苏棋愣了一下，虽说两人相处也有几月，但甚少提及各自的事，斟酌之后才说：“对，我曾是征远的学生。”

　　苏绣察觉她说到藤佑谨时脸上笃定神色，心里有了计较。“佑谨果然了解我。”

　　苏棋疑惑地看她。苏绣但笑不语，苏棋的心思虽然尽量隐藏，但苏绣仍旧敏锐的感觉到了。苏绣又含笑看向苏棋，“在我身边实在委屈了你，等时机成熟，我自然跟司令说还你自由。”

　　苏棋脸上先是略微惊讶，而后抿紧嘴唇不说话。半响道：“是否我有什么地方让夫人不满了？”

　　苏绣微笑，“你很好，所以才不能委屈了你。”

　　苏棋正色道：“司令待我有恩，请夫人留下我，偿还司令的恩情。”苏绣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以前的自己，倔强而笃定。

　　苏绣只是笑，“此事以后再议。”藤佑谨又给她找了一个麻烦，苏绣已经不想过多人牵扯进来，可人生总是没有逻辑可循的，有些人还是要不管不顾的闯进他们的世界。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动身了。他们本来一共十人，此时许长守吩咐留下两人，命他们收拾好营帐并尽量掩盖住痕迹在城外静候消息，待他们安全出城便立刻回征远复命。

　　许长守带着一名警卫和苏绣、苏棋一行四人往潍城方向去，只听他道：“两位待会只管顺着我的意思说便好，其他盘问一概不回答。”

　　苏绣点头，想起藤佑谨临行前告诉她许长守是宋立言的得力副将，曾是绥军潜伏下来的间谍被抓后差点丢了性命，后被宋立言救出便誓死效忠。此人身手敏捷，机智勇猛，可以放心。苏绣感慨，人不可貌相。

　　四人行至门口，只见门口的侍卫已经消减成了四人，此时两人在盘问前面一对丫鬟小姐。后面的两人便上前询问许长守，“你们几个，从哪来，进城何事？”

　　许长守道：“我媳妇儿病了，进城求医问药。”

　　那侍卫看了一眼被苏棋搀着的苏绣，见两人都穿着宽大的粗布衣裳，苏绣闭着眼，那侍卫本欲上前查看闻言又退了两步粗声道，“得的什么病，可是传染病？病了多少日子了，莫不是瘟疫吧。”

　　许长守沉着脸，“怎会是传染病，老子不是还好好的，你小子敢咒爷。”那侍卫见许长守撸起袖子，手臂上壮实的肌肉露出来，顿时陪笑道：“息怒，息怒，你们看病要紧，还是快些进城罢。”

　　苏绣与苏棋大大方方的进了城，许长守不忘回头瞪那侍卫一眼。苏绣不禁失笑，有时候就算你心里有鬼，只要气势不输反叫质疑你的人措手不及。

　　四人进了城，天色已经暗下来，许长守带了他们走进了一家酒楼，径直上了二楼包厢。先前那侍从带着二人在里面等候，见许长守进来便道：“事已经办妥，大概一个时辰之后是南门看守换班时间，那时便可从南门出城，城外有人接应。”

　　许长守看着少年笑了笑，“子安，不白跟了叔叔这些日子。”又对苏绣道：“这是我侄儿，先前我还颇不放心将此事交付于他，如今看来，倒像是我多虑了。来，我们先吃饭，我给你们践行。吃完饭，子安便带着你们出城罢。”

　　许长守将苏绣交予许子安便只身往回走与北城门外的士兵一道返回。许子安是个精瘦青年，虽年纪不大却给人一种少年老成的印象。反而是苏棋对许子安似乎提防着，刻意拉开苏绣与许子安的距离。

　　南城门的岗哨正在换班，那侍卫也只是象征性的盘问了几句便放行了，他们很顺利的出了城。四人走了几步，许子安叮嘱道，“这一带常有悍匪，两位小姐跟好我们。”

　　苏绣已经掏出手枪藏在手中的包袱里，枪身小巧，虽杀伤力不大但防身绰绰有余，苏棋也拿出一把配枪。潍城南郊，杂草丛生人迹罕至，前几日夜里下雨，这路越发难走了。走了一阵，才隐隐约约看见远处山的轮廓，许子安让她们停下来道：“前方山上有一处匪寨，我们歇一会儿尽可能快些经过那里，过了那座山，便有人接应我们了。”

　　许子安从包袱里掏出一把短刀递给苏棋，“尽量不要开枪，这把刀可以用来防身。”苏棋沉默接过，苏绣闻言也默默收起配枪，许子安也递给她一把轻巧匕首。

　　他们一路前走，在靠近山脚的地方听到有人吵嚷着下山来。四人忙闪进路旁废弃的屋舍，躲在高高的木柴后面。声音渐渐近了，就听到一个粗瘪的声音说：“大嘴，今儿个连灶头都娶了婆娘，咱们却还是光汉子一条，他妈的。”声音的主人居然走了进来，“酒喝多了，放放水。”

　　他们本躲在木柴堆后面，此时那人正在前面方便，几人都大气都不敢出。偏巧这时候从墙角窜出一只老鼠，从苏绣的脚边跑过去，苏绣忍不住抬脚避开，却碰到身旁的树枝发出咯吱的响声。

　　那人本来哼着小曲儿，此时也收了声。许子安举起匕首，也示意身后的侍从看好苏绣和苏棋。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有人过来，许子安做了个等的手势，果然过了一会就听到几个凌乱的脚步声走了进来。先前那粗瘪的声音道：“里面真的有人，进去抄。”

　　“抄个屁，你他妈是想媳妇儿想疯了，这半夜三更的有个鬼。”另一人抱怨道。

　　“大嘴，你等着，老子找出来，你可别跟我抢。”

　　许子安听了一会看向其他人伸出三根手指：三个人。又跟身后侍从比划了一下，那侍从点点头。只听一个脚步声径直走过来，人还未到就已挥了一刀过来，许子安屈身躲过。身后的侍从快速出手，敏捷的一把拉过那只手，另一只手已经将那人的嘴巴捂住，再放手那人已经瘫倒下去。

　　苏绣看了一眼那人突出的眼珠，太过骇人，立刻侧了头。许子安走出去，示意她们先躲在这里等。许子安走出去就看到屋子里另外两人一人拿着步枪在里屋翻找，另外一人略胖，此时蹲在门口。

　　许子安从一侧慢慢移过去，那胖子猛然抬头大叫：“老三，鬼在这儿！”

　　许子安一刀刺过去没想到胖子已经躲得老远，“跟爷爷面前玩刀，老子耍刀的时候，还不知道你小子哪爬着呢。”

　　里屋的人已经跑了出来，经过柴堆旁又折回来，刚举起步枪，侍从已经丢出一记飞刀，只听他大叫一声，空响了一枪。飞刀正扎中他的右手臂，此时他仍旧颤抖着手臂想捡起配枪，侍从此时盯着那胖子没注意这边，苏绣眼底眸光微暗略微犹豫便掏出小手枪给地上的人又补了一枪。

　　苏棋和侍从此时才注意倒下的那人，两人俱是有些惊讶，忍不住看了苏绣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也会有这样冷冽的一面。苏绣没有看她们已经抬手瞄准了门口往外逃的胖子，正要扣动扳机，那胖子忽然背朝他们向后退进来。苏绣心中惊讶，此时敌我不明，只能先静观其变，遂朝两人使了个颜色，三人又躲回去。

　　只听那胖子道：“长官饶命，饶了小的，小的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啊——”三人心里更加惊疑，不知道来者何人，更不敢妄自走出去。只听到厚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苏棋示意苏绣可以躲进里面靠墙的夹缝，苏绣微微摇头，慢慢举起枪，另一边侍从也做好了准备。

　　脚步声在前方停了下来，侍从和苏绣一左一右举起手枪，此时来人一枪打在苏绣脚边，只听一个低沉地声音道：“出来。”

　　苏绣心中一惊，心中的名字呼之欲出，脚已经不由自主地走了出来，月光下笑吟吟看着前方的人，正瞪着如寒星般的眸子看着她。苏绣心想，他生气起来还是这么好看。

　　苏绣见他不动，便上前一步挽着他的胳膊，“你怎么来了？”

　　藤佑谨将她从上到下看一遍才道，“下次早点站出来。”原来他在怪她居然不能早些认出他来，苏绣抿嘴笑道：“如果下次你再找我，我一定找个高台把自己举起来，一定不让你找不着。”心中腹诽，天色这么暗，她只看了一眼怎么能分辨出到底是谁。苏绣觉得藤佑谨似乎带着一丝情绪，正思忖着，藤佑谨已经走了过去。

　　苏棋正查看许子安的伤势，苏绣也走过去，拆开包袱将一条丝绸旗袍撕开来给许子安包扎，或许太过专业，许子安只愣愣道：“夫人——”

　　苏绣露出满意的笑，站起来看向藤佑谨，学医的好处随处可见。藤佑谨瞥她一眼，“还是回去请大夫看看，刀刃上有毒。”

　　苏绣一愣，陡然尴尬起来，许子安也脸色微窘。藤佑谨故意要看她笑话！苏绣立刻上前拆了包扎，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