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渠月明》衣露深

12、避无可避

　　苏绣这一天都有些心绪不宁，很烦躁也找不出原因。刚回到办公室，就有人传话说院长有事找她。院长？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周院长是一位年逾五旬的老人，在文学界颇有威名，治学严谨，苏绣一直很尊敬他。

　　周院长带她一如既往的客气，两人寒暄一番，周院长迟疑不知如何开口。
　　“苏老师最近身体还好吧？”
　　“嗯，前一段时间脚折了，耽搁了好些课实在不好意思，给学校其他老师添了不少麻烦。”苏绣恭敬的开口。

　　“身体养好自然是重要的事情，学校的课还有其他老师可以替你代代。”说完两人又一阵沉默，苏绣看着若有所思的的老人，又不好直接发问。

　　“征远，你听说过没有？”他端着茶盏，轻声询问。
　　“嗯，碰巧上次送资料还去过一次。”苏绣心里疑惑，只是说了实话。

　　院长听后想了一会，“嗯，征远在国内也是名震四方，是个不错的学校。今年才又收了一批学生，前几日打电话过来说是那边走了一名西语老师，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适当的人。我看苏老师也是在国外多年，就想着你能不能先去顶了那份职，等找到人了你再回英华来，我还是很欢迎的。”

　　苏绣听完沉默了，是不是这里真的容不下她了？

　　院长见她不说话，“听说苏老师的住所离学校很远，昨天政府又下了通告要重修那段路，这样一来更加不方便了。征远那边是封闭式管理，分的有职工宿舍，条件自然优越许多。而且工资也比在英华丰厚。”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苏绣浅浅一笑，“院长，我知道了。”
　　院长轻吐一口气，也微笑，“那就好。”
　　苏绣犹豫一下，“我想问问您，过一段时间，我还可以回来么？”

　　周院长愣了一下，眼前这个女子让她琢磨不定。起先姚郑钧特意来拜托过他要好好照顾苏绣，他以为那不过是一个攀权赴势会些狐媚手段的女子而已。不过第一次见面苏绣身上那种独特恬淡的气质让他不能把自己的猜测与她联系在一起。

　　他以为她会答应多少与那些条件有关系，她难道听不出来她或许去了征远就不可能回来英华了？周院长不知如何回答，苏绣正抬眼看着她，眸子里澄澈一片，仔细一看又像是为了掩盖真实情绪刻意掩饰出来的。

　　周院长踌躇很久，只低头呷一口茶，含糊其辞，“嗯。”

　　苏绣弯起嘴角，盈盈起身，“院长那就让我去吧，等到那边找到人了，我就回来。”

　　周院长也站起来，“一样是教书，不过是授业解惑，苏老师有时候也不要太认真。”

　　苏绣疑惑，“嗯，那我先走了。如此说来，我什么时候过去？”

　　“下午你也没课，我派人送你先回去收拾一下，就直接去征远吧。”院长走到办公桌边。

　　没想到这么急，让苏绣觉得像被人驱赶，有种无奈在里面勉强笑笑，“好，那我走了，再见！”

　　院长拿起电话对她点点头。

　　苏绣出了院长室还是有些恍惚，脚步虚浮像在云上飘，那么不切实际。晨雾早已退去，现在是碧空万里，无云，无风，阳光耀眼的不能直视。苏绣抬手遮住眼帘，到底躲不掉了，她甚至想如果她没有把那笔钱捐出去，或者可以不去征远。但是一个人无所事事她要整天发呆么？还没到死，她会先疯掉。苏绣不笨，听院长的口气她这一去不知还回不回得来了。

　　苏绣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早就有人侯在那了。
　　“苏老师，我是司机，院长吩咐我送您回去一趟。”那名中年男子憨厚的笑。

　　苏绣也笑笑，走过去收拾了起来，也没什么要带走的，无非是一些备课本公文纸和笔。苏绣指着桌上的纸盒子说，“谢谢你这么细心。”这样的细节应该不是院长吩咐的，苏绣对这个人有了许多好感。

　　他穿着一身灰色对襟短衫，续着满下颚的胡须，一笑起来眼睛弯弯，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很亲切。“叫我张叔就行了，我去门口等你了。”苏绣点头。

　　“苏绣！”苏绣闻声抬头，“顾何，你怎么来了？”
　　顾何走过来，簇着眉头，“这是要去哪？”
　　苏绣浅浅一笑，“征远。”
　　顾何怔住了，唇抿成一条线，眼里满是忧虑，“为什么？”
　　“院长说让我去先顶个缺，过些日子还要回来的。”

　　顾何也不再说什么，默默接过她手中的盒子，陪着她出去。一路绿荫蔽日，一片葱笼之上点缀着繁花如锦，火红的杜鹃花，淡紫的丁香花，雪白的牡丹花，流光溢彩。

　　“以前该忘记的，都忘了吧？”顾何轻轻叮嘱，苏绣笑了正要说话，顾何扭头看她，“先别说话，听我说完。”是不是她的错觉，顾何明朗的眸子莹莹熠熠，秀气的脸上写着认真。顾何慢慢把头转回去，“湘绣，你该为她做的，能为她做的，都做了。现在为自己活着，我知道你喜欢他，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他也同样喜欢你，你就不要犹豫了，好不好？”

　　苏绣呆住，这是顾何会说的话吗？他的意思是说，不要管思简了吗？过了这么多年，顾何何时也变得这般叛逆了。

　　“顾何——，我们其实，不可能的。”苏绣笑得苦涩，“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真像，知道了，我们就彻底，完了。”

　　顾何皱眉，“不，不会的。”
　　苏绣笑，心里却暖暖的，顾何还是那么啰嗦呵呵。

　　“好了，知道了，总之我知道照顾自己，不要为我担心了。”苏绣刚要上车，顾何轻轻拉了她一下，“如果你在征远呆不下去，就回来。”

　　苏绣抿嘴，耳边碎发滑下来，“嗯。”

　　从后车窗看过去，顾何依然站在那里，地上的影子拖得老长，他的身影越来越小。苏绣回过头静静看着前方，就像六个月前坐飞机回靖平时的感觉。茫然不知前方有什么在等着她，心里有些空洞的思恋，愈酿愈沉。

　　到征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五六点钟的光景，白色雕花大门前很安静，苏绣环顾周围并没有发现有人在等她。张叔执意要陪着她等，他说这种地方偏僻的紧，万一出个什么事没个照应。苏绣一再说谢谢，总觉得好久没有遇到这样朴实的人了。

　　太阳已经开始西沉，还是没见有人出来，自己冒然进去又算什么呢？苏绣只得继续等着，一边想着要不要去保卫处问问？他们现在站的位子向里走一段路才是黑色校门，没有证件也不得通行，张叔显然有些气愤了，大大咧咧的说，“苏老师，跟我回去吧，咱不受这个气，不就有些钱，满是铜臭味——”说着就要往外走。苏绣不禁觉得好笑，总觉得张叔大剌剌的动作有些夸张，她这样回去算什么，“不——”话未说完，一个温婉的女声打断了她的话。

　　“是英华新调来的老师吗？有些事情耽搁了，来晚了，不好意思。”

　　苏绣一听先将纸盒接过来，“张叔你先回去吧，啊？今天真麻烦你了。”

　　张叔朝她身后看了一眼，才咧嘴笑了笑，“好，我先走了。”

　　眼前一身裁剪合适的军装衬着女子清秀的脸庞更添了几分英姿飒爽，眉宇间磊落分明。苏绣微笑，“我就是，我叫苏绣，以后还要您多多照顾。”

　　那女子愣愣看着她，半晌才道，“苏绣，不认识我了？”

　　苏绣凝眉想了想，只得摇摇头，“记不太清了，我们认识？”

　　那女子无奈一笑，“是应该不记得了吧，我叫莫乔予，是征远的女教官。以前的西文老师正是与我同住，所以苏老师可能也会暂住在那里。”

　　苏绣仔细看她，头发挽起一个发髻，不施粉黛，不着环珰。如果认识，那一定是在靖平，难道她也是英华的？可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那时候的她——有几个同学是她记得的？

　　莫乔予一手接过她手中的纸盒，丝毫没有介意苏绣不记得她。

　　走到南面一排楼，莫乔予指着最东边的地方，“我们就住在那，这一片都是宿舍区，因为学校的女教官相对而言少许多，所以分了东边那栋小楼。”

　　“这边连在一起的楼房都是学校的学生宿舍。”

　　苏绣抬眼看了看，东边的楼只占了整个宿舍区的五分之一左右，而且比右边的矮许多。看来这学校的女老师真的很少了。

　　那是一栋米黄色的小洋楼，只有三层。院子特意用高墙圈围了起来，独居一体。

　　莫乔予就住在一层，屋子大概有一百平米左右，布置朴素颇为宽敞。左面两张床是上下铺，木桌上放着一盆君子兰。

　　苏绣走到向外望了望，正看见后院绿油油的芭蕉，满眼青翠欲滴。

　　“苏老师觉得还好吗？”

　　苏绣展颜，“很好，我很喜欢这里，很漂亮。”
　　“以后就直接叫我苏绣吧，莫乔予，可以吗？”

　　莫乔予怔了怔，“苏绣，你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变了许多。”

　　“你先收拾一下吧，我还有课，先走了。”莫乔予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钥匙，“这个是房间的钥匙，你拿着。”

　　苏绣觉得莫乔予有些捉摸不透，不排斥她，也不想亲近她。以前心高气傲，特立独行，没几个朋友，讨厌她的人不在少数。苏绣也不再多想开始收拾起来。

　　下铺挂着月白色帐子，该是莫乔予住的了，苏绣有些为难的试着爬上去。

　　身上的旗袍显然成了累赘，苏绣尝试了几次不得不放弃。还是等学校的事情安排妥当了，晚上再收拾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