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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去年天气旧亭台3 ...

  •   她阖上双眼,回忆如潮涌来。数年前今上生母,大娘娘孙氏因出身低微,其父只为乡野间一寒酸秀才。而孙氏因寄养于其伯父家中,机缘巧合替表亲家入禁庭为内人,后入侍御前,侍疾勤勉后得今上舒娘子青睐留意,后因舒娘子举荐而得以侍寝。初仅为御侍,后因有娠,进封为沅裕郡君,后因生女累进修媛,再进婉仪,最终进贤妃。小娘娘家世显赫,被胡太妃接入禁中为养女,彼时与今上生母相识,私交甚笃。后受今上生母举荐才得以承幸有子,是以感念今上生母恩德。后大娘娘因产女身受损,从此落病,是以将今上交给小娘娘抚育长大,然大娘娘因自身出身低微,直至最后病危之际,才被先帝立为中宫,然大娘娘受封五日后因幺女夭折,便溘然长逝。

      今上虽哀痛生母之逝,然大娘娘离去后不过半月,其父亦病逝,他只能暂别哀恸重整朝纲。他不重农商之别,不顾高低之分,约莫亦与生母有关。半月后,秋白着冠服,由礼部尚书选敕旨,一路引至坤宁殿,于众娘子及外命妇前受封。一日虽折腾许久,晚间的确乏累的很,香缘与弄玉二人如今亦该得称尚宫,与蔺棋平位,皆是不禁欢喜。

      晚膳后,温恭与平括二人由内人领来问安,二人早已明礼,退后作揖、屈膝各说了一声孃孃安好,秋白却觉天家的情谊淡薄,由此可见。然而毕竟二哥尚小,今又是昏礼,不得不暂且压抑这些。她略略笑一笑,吩咐内人取果子蜜饯给他二人,又亲自瞧过二哥,才得以安心。今上于垂拱殿接受朝臣恭贺,直至子时才至坤宁殿。

      来时见秋白执扇端坐,两侧内人纷纷向他纳礼,他挥手摒退。香缘颇有吃惊,上前说:“官家,昏礼仍有余礼未尽,如何便要摒退他人?”今上微醺,笑说:“合卺之礼无需你们在侧。”香缘闻言,便携众内人退去。

      今上落座于秋白身侧,秋白便执团扇遮住侧颊,今上自她手中取出纨扇,微有惋惜:“我一直想,当年于清宁阁初逢,若我当时未曾有话给你,你如今便是普通人家的正头娘子了。”

      秋白闻言笑说:“妾如今便不是正头娘子了么?”今上偏眼,还是笑了:“我初时见你,只觉你与吴娘子、高娘子她们都不同。你那样果毅、明朗、灿烂,便像是初春盛开的迎春花,在枝头绽放最美的颜色。而如今这朵迎春却再不敢在新的春日里争奇斗艳,她为平衡,为稳定,只绽放的恰当,却不绽放的明艳肆意。”

      秋白颔首,领会意思后答说:“官家身于枷锁之中,却向往苍穹,向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官家喜欢陶娘子,时常与其谈诗论道,并非只因陶娘子诗才出众,还因陶娘子离经叛道,行事不合常理。官家喜欢顾娘子,是因她的纯粹天性,其余嫔御行事,顾及礼制章法,谨言慎行,难免在官家眼中有做作之嫌,而顾娘子从未有伪装之举。”

      今上复苦笑:“你既已然看的通透,又如何步其后尘?你的天性泯灭了么?”秋白摇摇头,似早有预料般说:“自妾成为官家嫔御那一刻起,一切便不由妾自己做主。宫规礼法,台谏与朝臣,没有一个容得下所谓的荒唐肆意与离经叛道。若只求烈火烹油,转眼即逝的昙花一现,自然可以如陶娘子、顾娘子般,可若求细水长流,静水流深,便要做一规矩谨慎的嫔御,纵然看似无趣,但却可得长久。”

      今上感慨,“两年前,我从未起过立你为中宫的念头。两年后,便连最会刻薄人的台谏亦寻不出你的错处,滴水不漏的确是过人的本领,便连朕亦要师从于你。”秋白失笑:“妾并非圣贤,焉能无过,即便三思而后行,慎之又慎,亦会百密一疏。只是身为嫔御的错失,岂会有身为官家的错失大?妾小错,或只会折损银两,令人蒙冤。然官家小错亦是大错,一错可损四海万民。是以台谏谨慎,多处指摘缺漏,官家为明君,从谏如流,如此君臣,才可保国朝太平。”今上望她良久,握她手说:“朕向来以为海晏河清的宏愿只有男儿才会有,台谏的确是擦亮了眼,才会选胸襟博大者为中宫。”

      是夜,两人饮过合卺酒,行结发礼后,方和衣睡下。翌日,因大婚之故,辍朝三日。但二人皆为自省自律之人,是以皆按照时辰起身用膳。香缘等人贺喜时,两人均是客气应下,直至香缘与弄玉二人出去时,香缘拉着弄玉说:“我怎么觉得,官家待娘…官家待圣人的情分有些变了?”弄玉望向天际,对雁相互追随,看似疏离,实则情好。她笑一笑,没有即刻答话,后过了许久才问:“香缘,平常人家,为何主君最疼的皆大抵不是大娘子?”

      香缘愣了片刻,推她说:“我又不曾嫁人,我怎会知晓?”弄玉偏眼睨她,半晌后道:“贤惠温淑,往往令人觉得千里之遥。共担风雨的情分与女儿家依赖官人的情分自是有异,各家的小娘们最会用言语伎俩讨官人欢喜,可大娘子需得自矜身份,不可与小娘有一样的行径。便如娘子邀宠,台谏只会斥其骄纵任性。可若圣人邀宠,台谏便会斥其失德,更会质疑,如今计较得失,不宽容谅解之人究竟堪不堪为国母。”

      香缘听的摇头晃脑,总归是听的云里雾里不曾全然明白,过了好一会她才回神说:“这样说来竟是做大娘子要比做小娘难?那为何禁中娘子、平常人家的小娘都渴望做皇后、做大娘子呢?”

      弄玉含笑,回答说:“做嫔御、做小娘,自然体会的只是为妾室的难处,看见的却都是为正室的风光。知其光彩而不知其难,自然渴望。凡事言易而行难,许多人单单瞧着,觉得自己可以做的很好,一旦做上却又觉得自己并不胜任。”

      香缘叹气:“这倒说的很是。我从来盼着娘子能早日进封为圣人,彼时我便顺理成章的成了圣人的尚宫,可与蔺尚宫平位。昔年看见那些尚宫指责内人的模样,觉得真是威风,亦渴望有朝一日自己亦能为尚宫,彼时却不想如我厌憎之人般矜伐,只想宽待内人们。如今反倒得的愈多,愈惶恐,只觉得这尚宫做的不安稳,唯恐哪日犯了过错会连累圣人。圣人无甚过失,禁中的内人们、娘子们似乎都长了十八只眼睛瞧我们,坤宁宫的尚宫,我怎么当得起啊!”

      弄玉握她手,眉眼弯弯:“最初圣人为娘子时,便最信任你。她喜欢你的一片赤诚心意,因我瞻前顾后,时而踌躇困顿,幸有你为伴才得以宽解,官家从不怨怪你偶尔的鲁莽冲撞,亦是因为你的心思是好的,便似那一次相知栽赃圣人,而你力抗官家,丝毫不畏惧官家的雷霆之怒,那事过后,其实圣人心中十分动容。圣人定会为你相看一门最好的婚事,彼时你十里红妆自坤宁宫嫁出,一生平安顺遂便好。”

      香缘莞尔道:“我只是替圣人惋惜。圣人在尚服局时从不盼望成官家娘子,她想过的是禁中乃至宫墙之外逍遥无拘的日子,可当年清宁阁之事只因官家起意,圣人便不得不承幸为官家娘子,那些人时常说官家仁慈,如今强人所难,怎地还算仁慈?”

      弄玉静默了片刻,方说:“人生究竟是该所得非所愿,还是一无所获?获己所愿自然是最好的,但人生难得圆满,总有缺憾。我们从来求不得完满的事,圣人亦只是在不完满中求如意而已。”

      香缘双手捧着脸颊,望弄玉:“我看着相知,相知原本是那样纯善的一个人。从来在尚服局时,我有烦恼时总会寻她,她便尽她所能的帮我,宽慰我,可她为何会如此执著,偏要做官家的娘子不可?”

      弄玉揽了揽腰间禁步,回说:“人一世难得全然清醒,有些时候难得糊涂。有些时候原本不该糊涂,若那时糊涂便会误入歧途。我们提醒过她,甚至警告过她,可她与陶娘子为伍,来栽赃圣人,那时便已全然淡忘了与圣人几年的情谊,香缘,有些人想撞南墙,是万万劝不回来的。若不能用言语制止一个人走,便真的让她走一回,若是疼了,损了,或许她便会明白当时那般执拗便是错,可有些路可以回头,有些路却无法回头。相知自道出那句谬言起,便已走上了不归路。真相总有大白的一日,纵相知与陶娘子能瞒的再好,因利相聚,亦总会因利而分。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圣人得道,助她者多,陶娘子失道,助她者寡,是以她的结局不早已是注定的么?”

      香缘想了想,反而笑了出来,而后多了几分哽咽:“想起那时,圣人是尚服局女红与制香最好的内人,相知的首饰头面做的最精细。当年选司饰时,若圣人不曾染风寒,司饰便会是圣人而非相知。如圣人做了司饰,圣人谨慎仔细,向来周密,之于吴娘子的襦裙,一定慎之又慎,不会损毁了尚服局进献给吴娘子的新襦,亦便不会在清宁阁得遇官家。所以有些时候,福祸相倚真真有些道理。”

      弄玉先起身,望着内人井然有序的进出坤宁殿,作插手状,望向香缘:“今后于坤宁殿,我等更要谨言慎行。禁中娘子身侧的尚宫皆是举止言辞合乎礼数,处处谨慎的。”香缘长出一口气:“正是。我如今真恨不得重回尚仪局去受教导,除却惶恐,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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