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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   这一天对傅明来说不太寻常。

      先是做了噩梦,醒来后一个人吃午饭,又被热汤烫到了嘴角。他随便扒拉了两口米饭,便再也吃不下。

      胸腔里憋闷得厉害,有些喘不过气。

      他草草收拾了碗筷,坐在门口思忖半晌,还是决定下山看看。

      反正闲着也没事。他对自己说,权当走路散会儿心。

      然而就在他往集安镇走的路上,有人从镇里奔逃出来,慌里慌张地说着里面发生的事。

      说魔教和北霄派打起来,死了人。有个卖野味的少年凑热闹,结果出事了。

      傅明不由放快脚步。越靠近市集,心脏跳得越快。当听到路边有人传纪潜之死讯时,他开始跑,向人群聚集的地方跑。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思考。

      当他终于抵达那条街时,却看见魔教接纳纪潜之的场景。

      隔着人群,他看着纪潜之一身血迹斑斑,拎着断剑,上了朱红色的车辇。没有犹豫,没有回头。

      傅明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在半面崖上拼命练功的纪潜之。同样的坚定隐忍,同样的不顾一切。

      人群渐渐地散了。收拾摊位的,清理街道的,各自开始忙活。许多人路过傅明身边,向他投以奇异的目光。

      傅明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跑得太急,右脚的鞋子早不知掉到哪里去。

      为何失态至此?

      纪潜之于他,又算什么样的存在?

      傅明想不明白。只是莫名觉得好笑。

      原来,他不但不了解纪潜之,甚至也不了解他自己。

      ……

      傅明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离乐阳山越近,离纪潜之就越远。

      至此,二人分道扬镳。

      傅明在乐阳山独自呆了三年。

      到第四年,他发觉自己无法忍耐枯燥安静的生活,便简单收拾了行李,离开乐阳山。

      不得不说,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在一切还未发生前,傅明还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按照书里给他的设定,浑浑噩噩混到大结局。

      可惜世事难料。

      他先是回了趟半面崖。年久失修的宅院一片荒凉,杂草丛生。庭院里的尸首已成白骨。野草从骨缝关节间冒出来,歪歪扭扭地向上生长着,其中夹杂着几朵叫不出名字的碎花。

      傅明就在院子里挖了两个土坑,把师妹和师父的白骨葬进去。接着他又动手修整宅院,清除杂草,补好屋顶,把每个房间都拾掇整齐。等太阳快要落山时,他前往山顶的练武场,爬到大槐树上睡了一觉。

      夜幕降临,傅明背好行囊,离开半面崖。

      大江南北,四处游荡。

      他去了洛青城,也去了百回川。见过萧瑟凄凉的纪家老宅,也尝过百回川最好的青叶茶。在落马镇,他偶然遇见程家晏,二人一起喝了半坛桃花酿酒。

      傅明对酒没辙,喝完后吐得稀里哗啦,被程家晏嘲笑了一整天。

      走南闯北的日子里,傅明增进了不少见识。他知晓如今江湖分了许多势力,其中又以北霄派最为著名。作为江湖第一门派,北霄派与夏川阁、赤鸦堂结盟,三家共同掌控了大半个江湖,称得上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加上这三家对内治理有方,推崇侠义之道,因此获得了极高的声望。

      相反,江湖上声誉最差的,自然是魔教。

      魔教的正式名号并不是魔教。只是由于教内人员举止乖张,恃武行凶,所到之处腥风血雨,因此武林人士无不闻之嫌恶,痛恨至极,将其斥为魔教。时间久了,谁也不记得魔教原本的名号。

      正邪不相容,正道豪杰遇见魔教弟子,十有八九要打架。傅明作为围观群众,也亲眼目睹了好几次现场。

      但他再没见到过纪潜之的身影。

      如此,又过了一年半。

      傅明回到洛青城,在一家不错的酒楼里找了份活儿干。挣得不多,但管吃管住,而且足够清闲。每日擦擦桌子,打打算盘,坐在椅子里看食客来来往往,听天南海北的传闻事迹。

      酒楼共三层,一楼大堂是来往食客最爱聚集的地方,饭菜便宜,酒也实在。二楼是雅间,经常有衣着讲究的客人结伴前来,点好酒菜,呆上半天。三楼是卧房,分了一半出来当做客房,专供需要住店的人。傅明的房间在三楼拐角,僻静得很。客人不多的时候,他可以回房休息,掌柜也没有意见。

      某天,傅明刚睡完午觉,迷迷糊糊地往楼下走。路过二楼雅间时,隐约听到了纪家的名号。他不自觉放慢脚步,多听了两句。隔着翠竹屏风,里面的声音清晰可闻,满含奚落之情。

      “纪桐算什么……杀人偷窃,最为下流!”

      傅明听过纪桐这个名字。没记错的话,正是纪潜之的父亲。

      “他发疯杀了全家,那是他的报应。以前江湖上尊敬他,那是瞎了眼。你们说老子的剑法跟他一般好,简直是对老子的污蔑!”

      跟着就是一连串污言秽语。大概是喝多了酒。

      傅明没有再听,下楼到大堂去,找到角落处的桌子坐下来。桌上一架算盘,一方砚台,一本厚重账簿,就是他的吃饭家当。

      刚落座,忽听楼上咣当巨响,桌椅倾倒。紧接着一片刀剑相接之声,刚才说醉话的那人怒声吼道:“你是谁?敢搅老子的兴!”

      回应此话的,是一记重击。雅间门口的屏风轰然倒下,里面抛出个人来,直直摔下二楼,砸在了客人吃饭的桌子上。周围的人迅速护好碗筷,向边角位置退去。

      躺在饭桌上的人连声叫唤着,想要爬起来。他身下垫了一堆碎瓷破碗,汤汤水水泼在身上,分外狼狈。

      从二楼又飞下来个年轻人,轻飘飘踩在那人胸膛上,冷声说道。

      “就搅你的酒兴,又如何?”

      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熟悉。

      傅明抬眼望去,看到那年轻人一身黑衣,手持银剑。乌黑长发简单束于脑后,露出饱满而优美的额头。修长浓密的眉毛下,是漆黑如沼泽的眼睛,毫无光亮,寒冷至极,仿佛冬天最深的夜。

      是纪潜之。

      “你奶奶的……”被踩住的人骂骂咧咧,随手抓了碎瓷片向纪潜之扔去,“老子喝酒,干你何事?”

      纪潜之微微侧脸,避开飞过来的瓷片,脚下用力,那人顿时呜哇乱叫。

      “你说了浑话,我听不得。世上的事,既分黑白,纪家血案尚无定论,由得你乱泼脏水,信口胡沁!”

      提到纪家,大堂里的食客互相窃窃私语,脸上表情也变得异样起来。

      “大家都说得,我说不得?”那人挣扎着,脸上由于充血,根根青筋爆出,“人人都知道纪桐是个道貌岸然的骗子,杀了夏川阁的老阁主,偷取心法!要不然,他为什么走火入魔,为何杀妻,难不成是杀着取乐?”

      纪潜之没有说话,手中长剑却势如疾电,瞬间刺向那人喉咙!

      千钧一发之际,从二楼右侧位置飞来一物,堪堪将剑身打歪。纪潜之抬头,那里站了五六个人,为首的是个年近不惑的中年男子,面带微笑,向他示意。

      “少侠剑下留人。区区一介莽夫,何须动气。在下夏川阁阁主,希望少侠给个薄面,莫在这大堂之内起争端。”

      竟然是夏川阁的阁主?

      酒楼里的客人骚乱起来,交头接耳。有好事的,拔高声音说道:“当年老阁主过世的时候,不就是他查出纪桐偷窃心法么?”

      “当年的二少爷,现在的新阁主……说话总归是可信的……”

      “那也说不准……”

      楼上的人气定神闲,对周围的言语恍若未闻,向纪潜之做出邀请的动作。

      “我看少侠武艺过人,不如交个朋友,进来一叙?”

      纪潜之脸上神色没有变化,却放开了脚底踩着的人,打算上楼。

      傅明看着热闹,这时想起正事来,咳嗽一声。

      “且慢。”

      众人目光唰地聚集到了他身上。傅明翻了几页账簿,手指拨动算盘,嘴里说道:“翠竹屏风一架,桌椅板凳若干,青瓷碗碟十副,还没算楼上雅间……赔偿约为五两银子,请问是哪位大侠付账?”

      早在傅明出声的时候,纪潜之就认出了他。待听完这段算账言辞,已经不由勾起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来。

      “是我生事,自然由我来付。”

      纪潜之走到傅明面前,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放到傅明手里,用力握了握。漆黑而深邃的双眸,直直望着傅明,像是要把整个人装进去一般。

      “给店家添麻烦了,这十两银子算作赔礼。”

      嗓音缠绵,如同私语。

      说完,纪潜之转身上楼,和夏川阁的人一起进了雅间。

      傅明不慌不忙,收好银子,继续拨弄自己的算盘。他每天的活计,就是清点酒楼家当,及时跟打架的人要赔偿。

      这年头,江湖不太平,酒楼也不容易。

      随时有争斗发生,随时也会有预想不到的意外。

      比如今天桌椅屏风被砸坏。

      比如傅明再次见到了纪潜之。

      只是他没想到,更大的意外即将来临。充满恶意的陷阱已经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着将这对师兄弟吞食入腹,嚼碎成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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