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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微不足道 ...

  •   (十六)

      从这一天起,魔教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纪潜之浴血而归,进入重花殿,与魔教教主见面。无人知道他们如何交谈,但纪潜之再没受到任何责难与惩罚。

      教主对纪潜之的态度逐渐温和起来,甚至可称为热络了。纪潜之养伤期间,有最好的医师照顾;伤愈之后,两位教主也常唤他陪伴,共同出入各种场合。

      白枭知晓教主脾性,也能隐约猜到一些因由。

      这对兄弟在长梦散事件里意外得了乐趣,又觉得现在的纪潜之称心合意,所以愿意表示亲近。

      无论过去多少年,他们的处事方式都没有变,始终简单而幼稚,天真而不可理喻。仿佛除了年龄,样貌与心理永远都停留在少年时期。

      从无忧林回来的纪潜之性情大变,简直像换了个人。爱笑,会演戏,喜怒无常难以揣测,对待任何事都漫不经心。

      漫不经心,而且残忍。

      他替教主处置人犯,手段几近虐杀。重花殿的夜开始变得漫长,有时整夜整夜亮着灯火。待到天明,纪潜之从里面出来,身上总是携带着浓烈刺鼻的腥甜味道。

      很多人说,他和教主越来越像。更有人说,教主已经纳纪潜之为亲传弟子,甚至把一身神功也传授给了他。

      这些流言传到白枭耳朵里,使她莫名有些心烦意乱。

      她清楚教主并没有收纳弟子,所谓的传授武功,也只是某人私下的指点。

      可她就是觉着不安。一种对于未来模糊的不安。

      纪潜之和教主相处时间越久,越得其宠信。吩咐给他做的事情逐渐增多,相应的,他手里的权力也不断增大。

      以前魔教分为明暗两部,明面上的事务都交由明华处理,暗地里隐秘的活计则是白枭来管。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直属教主的心腹亲信,平时不常露面。

      现在教主用纪潜之用得顺手,很多事情都直接扔给他,明华和白枭都无权管束。

      就这样,纪潜之一点点爬了上来,真正站到了教主身侧。

      没人怀疑他对魔教的忠诚,或者说,此时的他,已经是与魔教最契合的存在。人们提到魔教,必然会想起纪淮;提到纪淮,肯定要谈论魔教。

      然而正是这个人,数年之后,与白枭明华联手,将整个魔教据为己有,彻底侵吞。

      (十七)

      当初城北武馆的事情发生后,江湖上鲜少听到纪淮的消息。大约过了一年,魔教派人夜屠万铁堂,手段狠绝不留全尸。有个仆从堪堪逃生,将自己的遭遇痛陈于世,纪淮的名字这才重新展露在众人面前。

      据说,万铁堂被屠,正是纪淮的手笔。

      江湖哗然。

      但他们还来不及向魔教讨要说法,纪淮又连续做出几桩恶事,彻底堵住了众人之口。

      谁也不敢公开斥责纪淮,或是说魔教半点不好。曾经这样做的人,大多躺在了黄土里,变成不会说话的骷髅。

      纪淮率领魔教弟子,在江湖掀起一场新的腥风血雨。无数武林人惶惶不可终日,向北霄派寻求庇护,但对方没有回应。结盟的夏川阁与赤鸦堂,也安静得很,似乎根本不知晓发生何事。

      “他们不会行动的。”纪潜之说,“一旦动了,就是与魔教宣战。但他们还没摸清魔教底细,贸然动手,怕要大损元气。所以,他们会继续等下去。”

      “况且,夏有天心里有鬼,怎么可能光明正大找我事?”他微微弯起眼睛,笑容寒凉。“只要我们做事别太过火,这几年魔教不会有任何新威胁。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这些话是对着白枭说的。

      两人站在重花殿外,周围分外僻静,连呼吸声也清晰可闻。

      白枭摇头,神情略显烦躁。

      “那又怎样?就算没有外患,我也不会同意你的计划。”

      就在刚才,纪潜之找上白枭,将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并提议二人联手,篡权夺位。

      如此惊人的念头,被纪潜之轻飘飘说出来,颇有几分不真实感。白枭脸色没有变化,唯独紧抿的嘴唇泄露出犹疑的情绪。

      “我只想复仇。”纪潜之补充道,“查清真相,讨回公道。把人手用在妥当的地方,总比现在要好得多。你也不希望那对兄弟继续闹下去罢?”

      “为什么找我?”

      白枭反问。

      “因为这是你的期望。”纪潜之笑了笑,“我要做的,都是你期望达成之事。”

      “你又知道什么?”白枭咬牙,一字一顿地说道:“少自以为是,纪淮,别小看我——”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看着他沾染鲜血的长发,湿黏发亮的黑色衣衫。每次纪潜之从重花殿出来,大抵都是这副模样。嗜杀的,冷漠的,令人厌恶的。

      “我不会答应。”白枭挪开目光,冷冷补充道。“而且,我不信你。这事儿就此打住,休要再提。”

      纪潜之张嘴,想要再说几句,却又沉默下来。有人从后面伸出两条手臂,动作亲昵地抱住他的脖子。

      “不要再提什么?”

      白枭后退半步,低头行礼,唤了声教主。

      那少年从纪潜之背后探出半个脑袋,笑嘻嘻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白枭不吭声。

      纪潜之淡淡看了她一眼,语气轻松地解释:“我只是好奇,为何白姑娘平日里总是冷着脸,不肯笑一笑。她生得这般好看,若是再温柔些,定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可惜白姑娘不喜欢我问,以后再不问了。”

      “这便是你愚笨了。”教主看向白枭,脸上笑容不减。“她生下来就这样,不会笑,也不会哭。以前我们也好奇,试过很多法子……”

      白枭不愿听下去,提高声调说了句属下告退,就转身匆匆走掉了。

      她的背影看上去有些仓皇,却又透出一股执拗的冷意。

      但只有纪潜之知道,她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十八)

      四个月后,白枭与纪潜之见面,同意联手。

      她没说理由,纪潜之也没有问。

      他们秘密布署了整个夺位计划,从分工到台词,处心积虑完美无缺。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一个恰当的契机。

      众所周知,两位教主性格很不好。恶劣,而且幼稚,经常因为一些琐碎小事产生冲突,然后分开行动。

      纪潜之要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在某个燥热的午后,两兄弟在重花殿商议事情,再度意见不合。一人负气离开,在白枭的陪伴下前往刑堂,打算找囚犯泄愤。途中,白枭无意说到另一位教主私下教习纪潜之,并转述了教内的各种流言。

      在此之前,两位教主虽然经常闹情绪,但总能迅速和好。他们之间没有秘密,更不可能将任何一件事隐瞒多年。

      因此,白枭透露的消息给予他很大的打击。

      由于分神,他没有注意周围的异动。变故只在一瞬,路上机关突然开启,白枭用力一推,就将他撞入陷阱之中。

      呆在重花殿里的孪生兄弟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他毫无防备地喝下了纪潜之递过来的茶,然后迎面挨了一刀。

      刀刃插进腹腔时,茶水中的软筋散正在发挥药效。教主低头看了看伤口,半是疑惑半是了然。他想对纪潜之说什么,但锋利刀刃已经划过手腕脚踝,挟裹着杀意的掌风呼啸而至。

      两位教主的心腹队伍匆匆赶来之时,重花殿外已经刀剑林立,防守甚密。明华挡在门前,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有人叫骂,怒斥明华忘恩负义,背叛教主。但明华充耳不闻,活像一尊石像,挪不动也搬不开。

      他是个瞎子,也算个哑巴。大多数时间里,他严格遵循教主的命令,但若是白枭开口,万事皆可赴汤蹈火。

      这也在纪潜之的计算之内。

      当天下午,重花殿前血流成河。

      不愿降服的人均遭杀害,剩下一小撮想活命的,各自忍气吞声,不再闹腾。

      明华带着一身腥气,来到无忧林。他看见林中放置着个巨大兽笼,两位教主蜷缩在里面,头发散乱衣不蔽体,身上遍布深深浅浅的伤口,有的地方还在汩汩流血。

      纪潜之废了他们的武功,挑断手筋脚筋,又给他们戴上沉重结实的镣铐,像狗一样囚禁在铁笼子里。

      饶是如此,二人还是不改盛气凌人的模样,怒视着兽笼外的纪潜之,叫骂不断。

      “纪淮,你就是只喂不熟的畜生!”

      “光会使些下作的手段,若不是一时大意,如何会中你的计!”

      “待我从这里出去,定要将你千刀万剐,扒筋抽皮——”

      纪潜之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静静看着他们,目光温和而好奇,带了观赏的意味。

      “不,你们哪儿也去不了。”他说,“这笼子就是你们往后的住处。”

      闻言,兽笼内的两个人微微愣怔,然后张口破骂,言辞污秽难以入耳。纪潜之走近来,抬手抚摸冰凉坚固的铁栅栏,轻松说道。

      “我做事不似教主狠心,以前我所受的苦楚,也无需一一奉还。唯独这长梦散,是教主最为喜爱之物,若不亲自品尝,实在可惜。”

      “从今天起,我会派人过来,日夜服侍教主食用长梦散。”纪潜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笼子里蜷伏的少年,很好心地补充道:“我知教主体质异于常人,恐怕长梦散药效不足,所以每次多加一些分量,聊表心意。”

      早在他说话的当儿,笼内的孪生子已经变了脸色,现在更是面露惊惶,从铁栅栏间伸出手来,拼命抓住纪潜之的靴子。

      “不不不不……”

      “莫开这种玩笑,纪淮,你肯定不会真的动手,对吧?”

      纪潜之挥一挥手,几名捧着药瓶的魔教弟子便走了过来。看见这情景,孪生子终于明白纪潜之所言非虚,原本惊慌的神情逐渐掺杂了恐惧与绝望。

      “等等,别过来……对了,对了!你还记得以前在重花殿发生的事么?”两人仰起头,同样妖异而美丽的瞳孔里流露着哀求,见者无不动容。“吃人是真的,无蛮子的事也是真的,这么多年我们过得很苦……”

      “你应该能体会吧?大家都是可怜人……事情到这步田地,不能全怪罪到我们身上……”

      字字恳切,句句动人。

      纪潜之脸上毫无情绪,淡淡反问道:“谁关心你们如何?”

      ——从头至尾,都没有关心过。

      他一点点挣开脚上的束缚,转身离开无忧林。捧着药瓶的魔教弟子围拢在兽笼前,动作粗暴地按住那对兄弟的手脚,开始强行灌药。

      镣铐与铁栏相互撞击,发出刺耳尖鸣。偶有一两声细微呜咽,也被其他响动盖了过去。

      大概过了半柱香时间,抑或更久,灌药的人起身离去,只留下兽笼中的囚犯。在可怕的寂静中,两人挣扎坐起,仿如溺水之人死死抓住铁栅栏。

      “纪淮!”

      “纪淮!”

      他们瞪视着纪潜之离去的背影,不断嘶声叫喊。声音重叠在一起,彻底分辨不清。

      “你夺了这魔教又如何?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做过的事——”

      “和我们一模一样!”

      凄厉笑声响彻林间。

      纪潜之没有停下脚步。他走得很稳,很慢,脊背挺得笔直,整个人像是出鞘的剑。

      无法靠近,寒气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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