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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微不足道 ...

  •   (十二)

      惊鸿剑的真实身份,在江湖上激起不小的风波。名门后人变成魔教走狗,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奇事,闻者莫不讥讽叹惋,斥骂连连。

      魔教教主很快收到了消息。这对性格异常的兄弟并不关注自家的声誉,反而为如何处理纪潜之讨论得热火朝天。从某方面来讲,他们还挺高兴。纪潜之的身份有趣,在城北武馆杀人更有趣。这四年林林总总的事情汇集起来,就跟戏本儿似的,又好玩,又可笑,给两人带来了莫大的欢愉。

      所以,当纪潜之被押送进重花殿的时候,他们毫不吝啬地给予了极大的夸赞。虽然在旁人听来,这些言语充满了单纯的恶意,简直像淬了毒的针,轻易能将人扎得遍体疮痍。

      纪潜之跪坐在地上,双手双脚都被铁链捆在背后。他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刀剑伤痕纵横交错,其上又覆着新鲜的鞭笞印记。头发乱蓬蓬的,脸上糊着血,漆黑眼眸里没有半点儿光亮,死气沉沉如同垂暮之人。

      两位教主说了半天,眼见纪潜之无动于衷,原本的好心情便掺进了烦躁意味。

      “你是怎么着?不满?委屈?因为夏有天那老狐狸陷害了你?”

      “还是觉得自己让家门蒙羞?”

      “……真真可笑至极!纪家的名声,不是早就被你那没用的爹败坏了吗?”

      纪潜之略动了动眼珠,但神情仍然没有变化。

      两位教主脸色阴沉,面露不豫之色。他们原本共坐一榻,这时其中一人站起身来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纪潜之,咬唇冷笑。

      “所以,你为何留在魔教?”

      “我原以为你与常人不同,今日看来,并非如此。你是为了得权?学武?表面装作诚心诚意的模样,心底里却厌弃这里?”

      任何问话都得不到回答。

      纪潜之始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不听不闻。

      魔教教主并不知晓傅明的存在,也不明白城北武馆里真正发生过什么。

      他们看着纪潜之,想不通这个人早年受尽欺辱毫不屈服,却会因为被夏有天陷害而失态至此。

      为什么?

      按理说,纪潜之手上已经沾了不少血,绝不可能惧怕杀人。

      那么,是因为身份被拆穿?

      纪家的种,魔教的人,有这般不可见人?

      或者说,正因为他是纪家后人,所以魔教身份反而成为污秽的标志?

      “我生平最讨厌一种人。”站在纪潜之面前的魔教教主弯下腰来,伸手撩起纪潜之耳鬓散发,“看重名誉,苦心经营,为了维护光鲜的壳子不惜付出钱财,家人,性命……他们未必有多干净,却对我等弃若敝履,个个都是道貌岸然的戏子。聂常海如是,夏有天亦如是。而你纪淮,既对魔教心有所求,却又觉得这里腌臜不堪,与那些人毫无区别。”

      说着,他手上使力,迫使纪潜之仰起头来。

      “你不辩解么?”他低声问道,精致五官微微扭曲着,显出焦躁而厌恶的表情来。不远处的孪生兄弟看着这情景,似是疑惑地蹙起眉头,想说什么又没开口。

      白枭站在角落里,将一切尽收眼底。她跟随教主多年,分辨得出两人区别,也知晓现在说话的那位,正是长期以来指点纪潜之武艺的人。

      也许他能稍微留些情面……谁知道呢。

      白枭心思散漫,突然耳边炸起一声厉喝。

      “白枭!”

      她浑身打了个寒颤,连忙上前一步,应道:“属下在。”

      拽着纪潜之头发的人扭过头来,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去过城北武馆,可曾知道些什么?”

      白枭眼前浮现出模模糊糊的画面。跪坐在血泊里的纪潜之,以及伏在他身上的尸体。她摇了摇头,所有景象便如水面浮影,瞬间破碎难寻。

      “属下不知。”

      “罢了,罢了……”

      那人松脱了手,转身坐回长榻,似是厌倦地叹了口气。“不过是个让人失望的废物,白耗这许多功夫。”

      身边的兄弟倚靠过来,侧头枕着他的肩膀,懒懒笑道。

      “那么,该如何惩罚呢?按律应当处死,可若是直接杀了,又觉得可惜……”

      “说的也是。”他沉吟着,神色分外苦恼。“惯常的手段没什么意思,总要想个有趣的戏法。”

      两人思索许久,始终得不出满意的处置方式。白枭抬眼望去,只看见两张同样明艳的面孔凑在一起,相互窃窃私语。病态般的恶意溢满了他们的眼睛,浸透了他们的笑容,一时之间,竟难以分清彼此。

      或许纪潜之难逃劫难。白枭想着,如果教主真要杀他,自己就得出言阻止,让纪潜之活一条命。虽然免不了承受苦楚,但活着总比死了强。

      如此,也算她仁至义尽了。

      白枭难得起了怜悯之心,却未曾想到,五行老人会在这时出现。

      (十三)

      作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五行老人行踪诡秘,难以追寻。但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到魔教,进献最新研制的毒药。

      这些毒药功效千奇百怪,为教主提供了不少折磨人的点子。

      因此,当两位教主听到五行老人觐见的消息,立刻舒展眉头,连声唤他进来。

      片刻之后,一个浑身裹着黑袍的男人跨进重花殿,步履蹒跚地走至阶下,向教主行礼。此人约有五六十岁,面容虽然苍老,却不掩精干之气。当他说话的时候,整个大殿都陷入了阴沉而窒息的氛围。

      “此番带来的药物唤作长梦散。”

      “皮肤沾上些许,便可滋生幻觉。若是内服,只需铜钱分量,即可让人神智昏乱。”

      白枭看到孪生教主饶有兴趣的表情,心下蓦地一沉。

      五行老人还在讲解,说长梦散的药效,说吞服后的症状。

      “无论是谁,一旦吃了长梦散,就会杀心陡起,形同疯魔。他看在眼里的,听进耳朵的,也并非真实样貌,而是幻化为最喜爱亲近的东西……此药毒性极强,哪怕是内功深厚之人,也抵挡不过半柱香时间。”

      五行老人从怀中掏出个白瓷玉瓶,小心翼翼呈上。他还想补充几句,但榻上的人已然笑出了声。

      “妙极妙极!我竟从未见过如此好物!只是你说得悬乎,具体药效如何,还得找人试一试……”

      两位教主的目光落在纪潜之身上,霎时锁定猎物。

      “白枭,你喂给他。”

      喂什么,喂给谁,都是无需询问的事情。

      白枭闭了闭眼睛。她从五行老人手中接过药瓶,走到纪潜之面前。教主的视线让她感觉如芒在背,可不知怎地,她就是下不去手。

      “……白枭?”

      这声音仿佛一记长鞭,狠狠抽在白枭背上。她拔掉塞子,将瓶口凑近纪潜之的嘴唇。淡黄色的粉末倾倒出来,很快消融在唇齿间。

      铜钱分量,铜钱分量……

      身后突然伸来一只白皙纤长的手,用力抓紧白枭的手指,将整瓶药粉灌进纪潜之嘴里。少年般清脆含笑的音声,贴着她的耳际响起。

      “你在磨蹭什么?”

      白枭下意识想要退开,但右手被教主牢牢捏攥着,骨节生疼。对方笑容灿烂,微弯的眼睛里却阴冷一片。

      “难不成你在心软?最无情、最无趣的白姑娘,养了十九年都捂不热的硬石头,居然对这种东西心软?”

      白枭垂下眼帘,淡淡解释道:“属下只是不喜欢教主取乐的方式。”

      “这话你倒是常说。不过放心,我们的手段总归用不到你身上。”

      另一位教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左侧,状似亲昵地挽住白枭的手臂。

      “走吧,我们去无忧林看戏。”

      无忧林位处魔教东南角,占地百余里,一眼望去皆是深墨浅碧,连绵不绝。林间地势险恶,又设阵法,外人进入极易迷路。

      所以,这里是个绝佳的囚笼,天然的放逐地。

      有时教主懒怠处理抓来的武林人,就将他们扔进无忧林,不闻不问。至于林子里会发生什么,完全不在二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当然,两位教主也不清楚无忧林里总共关押过多少人。也许几百,也许上千,反正这会儿还有活口,足够纪潜之用。

      侍从在无忧林外头摆好桌椅茶点,伺候教主坐下。五行老人也得了个位子,虽然距离挺远,但他始终注视着孪生教主,目光灼热且贪婪。

      纪潜之被人拖进林里,扔在个光线充足的土丘上,方便观赏。自服用长梦散后,他一直没有动静,不知是药效未发作,还是忍耐力太强。

      时间有的是,教主决定等。

      他们边喝茶边聊天,说到高兴事儿,两人笑作一团。白枭陪在桌前,偶尔倒茶侍奉。

      土丘上的人始终倒伏着,如同一片蓝黑色的树影。

      桌上的茶杯空了,点心只剩残渣,教主还是没瞧见热闹。日头已经降下树梢,暮色逐渐笼罩天空。

      “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不知谁说了这么句话。

      两位教主实在困倦,坐上车辇回去休息。白枭收拾好桌上碗碟,又给五行老人倒了杯茶。对方没有接,目光依旧追随着远去的车辇,恨不得立刻跟上去似的。

      “教主已经回去了。”

      白枭把茶倒掉,冷冷提醒道。

      五行老人这才回过头来,神情恍惚地笑了一笑。

      “那两个孩子是师父的心血之作。”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艳羡与怀念,“可惜无缘亲近,只能隔远了说句话。你我如若互换,该是多美的差事……”

      白枭不理会这些浑话。五行老人裹紧身上衣袍,幽幽叹了口气。

      “师父常年神出鬼没,我从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直到有一天魔教教主带人抓了他,我才知晓这桩事。”

      “第一次见到这对兄弟,我就明白自己算是完了。什么药理,什么医术,都抵不过师父的成品……容颜永驻,长生不老,无需任何底蕴也能将天下武功化为己有。”五行老人抬眼看着白枭,浑浊而昏黄的眼珠子里迸射出痴迷的光芒。“你能明白吗?那已经不是活人,而是神赐之物……”

      白枭看着他。

      “不,我不明白。”她说。“你们的事,我永远无法理解。”

      五行老人扶着桌角站起来,动作缓慢地迈步离开。他的左腿不太灵便,走路时整个身体摇摇晃晃,费力得很。

      白枭盯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

      “无蛮子已经死了。你与教主有弑师之仇,即便教主不在意,我也不信任你。从今往后,你还是少出现为妙。”

      五行老人从鼻子里嗤笑一声,没有回头。

      “我的去留,轮不到白姑娘决定。十年前师父被杀,那是他应得的。我已决意追随教主,又怎会害他们?你嫌我做事伤天害理,不想让我再送药,何必拿教主当幌子?”

      闻言,白枭柳眉微蹙,脸上神情愈发冰冷。

      “我只是个供药人,药如何用,给谁用,是教主自己的决定。白姑娘想要行善,为何平日不阻止教主?”

      说罢,他拖着僵硬的左腿,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远了。白枭沉默不语,站立良久,才起林间的纪潜之。待她转身去看,那片山丘上已经空无一物。

      寒风窸窸窣窣穿过树林,其间夹杂着细微哀哭,若要仔细去听,却又无迹可寻。

  •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有份喝茶看报稍微富余的工作啊……最近总是高度紧张到偏头疼,回家后倒头就睡着来不及卸妆……希望自己能把这个故事写完吧,万事开头亦当有结局。也祝看文的大家生活顺利,天天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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