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册》岁萝

14、一瞬芳华

　　生，只有一瞬芳华。
　　耀眼的魅丽。
　　这短暂的永恒里，我看见了你。
　　——昙花

　　最初的最初。
　　我只是要你多看我一眼。
　　太贪心、太痴情……
　　我化作烈火，又被烈火灼伤。
　　最后的落幕的爱情，像天边的残月，因为太曲折，才足够缠绵。

　　还记得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你从马车上走下来，周围的大人都顾目向你，把你当做了他们的首领。
　　你很特别。
　　该怎么形容你。
　　大概这种气质是我十六岁独自进京去找你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的。现在想起来，你身份高贵，年龄小小竟端庄如斯，而我呢，只是一个下人的女儿，一个黑黑瘦瘦的黄毛丫头。有什么资格喜欢你。
　　可我就是疯了。
　　喜欢上白荷，它的清雅，它的高贵，见之望俗。

　　我怀着怎样的心情，大胆地乜斜你。破落的青石板路，篱笆围，枣花淡淡的涩味，小小的公子披着大大的斗篷，你虽然不大，却正经得过分，被我瞧着，也不生气，长长的眼睫毛像柳丝垂垂欲摆。
　　我的姊妹问我，我在瞧什么。
　　我说我看你。
　　她取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是啊，那时你我之间，搁着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
　　嗯，现在仍然如此啊。
　　最吝啬冷酷的庄头见了你，也是满面笑容地迎你，午餐是最丰盛的腊肉，还杀了我最喜欢的小芦花，花瓶里搁着犹带着水露的樱粉色垂枝山茶花。上菜的丫头是姊妹里生得细细白白的阿弥。
　　你啊。
　　只是简单吃了几口。
　　戏台上的小姐都比你吃得多。当时可叫我为你担心啦。

　　大抵我瞧你也不留神，老是叫你抓住。
　　大多时候簇簇眉，一双冰澈如水玉晶的眼睛瞧着我。
　　我的心丝丝发凉。
　　你是不是讨厌我啊。
　　我常常这样想。
　　远远地看着你在梅树下念书，池塘边倒映着你的身影。
　　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有一天，我听说你要离开这个地方。忍不住默默地流出眼泪，你走过时看见我哭得那样伤心，于是好奇地问了一句。
　　我该怎么说呢。
　　虽然是个野丫头。可我的心意从来不比别些小姐少些分毫。
　　你安慰我，说你会回来的，叫我好好念书。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你为何要同我说这话，若你是秉持识字先生的身份，我们之间离这种关系好似还差些火候，若你单纯只是安慰个丫头，又何必说这样旖旎的话。
　　你不知，我会想多吗？
　　这才有了后来我十六岁不远千里上京。

　　你一离开就是三年整。
　　最喜欢的槐花，映了满树星星点点。臃肿的树下，我祈祷着你的归来。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离去，为了什么屈尊来这小地方。
　　想起你站在篱笆边，发丝被清风徐徐吹着的样子。
　　我于是提点包袱，一路忐忑北行，回想起婆婆们说起远路上的种种，盗贼，黑心包子铺，拐婆……等我真正来到京城，已经混似一个乞丐，破破烂烂的衣服，乱成一团的枯黄头发，黑不溜秋的脸蛋。
　　而京城的盛世太平，只在巍巍的朱红色城门便袭击了我这个土包子。

　　我花了半年打听你的下落。
　　后来我不知怎么地已经成为京城最高档妓院里的头牌——鹤语姑娘，辗转在无数所谓权势地位不凡的男人之间。
　　也许生来天性开放，并不以为然。
　　虽然生活无忧，却从来没有忘记寻你。

　　某一天，一个大官的生日宴，我陪酒，在宴会里赫然发现一双犹如冷泉冰晶般澈透的眼睛，是你吗？
　　我频频往帘外看，只恐某一眼错过了你。
　　终于，那个人从帘外走近了。
　　手指轻轻扣着，走步的姿态端庄极了，这样熟悉。
　　我猜你肯定看见了我。
　　甚至还落了几眼。
　　那天我穿着蔓草缠枝的绿袍，曳长的衣裳像是从枝桠里长出来一般，这颜色是新染的草色，干净而凉爽。
　　露出细白的颈，素雅的髻，别着一串银铃铛，手里端着一杯酒，应该露出怎么期盼又焦急的神情，铃铛摇坠声泠然。
　　可你是一个端庄的君子。
　　因此，自然是我这扑火的蝴蝶找上门去。

　　我虽然被传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魁首，可惜什么都不会，只是个伪装的绣花枕头。
　　你一眼将我戳穿。
　　我伤心的只是，你居然忘了我。
　　真的，一点也没想起来吗？

　　你很少约妓，从不留夜。
　　约好好几次，也只是到牡丹苑等盛景明地游玩。
　　我很开心。
　　这是我做了红牌后最开心的日子。

　　不知何时，京城风云再起。朝廷里的皇帝老儿要弄什么新政改法，找我的老头子们一个劲地臭脸骂人，我从他们的嘴里听到你的名字。

　　何时你竟和这等麻烦事联系一块儿？
　　哦，我居然忘了，你也是官啊。

　　你开始频繁地约我。
　　看夏夜的繁星，雪荷般流转的河灯，亦或者是到热闹的街市里走一遭，收获一大堆零食小吃。我很喜欢你看着我温柔笑着时候，那时的我们端庄君子窈窕淑女，彷如一对恩爱夫妇。
　　你不说。
　　我也知道。
　　当你清凉的眸流转矛盾的神思，痛苦而又徘徊的缠绵在唇齿的语句……
　　你为了什么而接近我？
　　我愿意。
　　如烈火般。
　　为了你。
　　将自己……燃烧殆尽。

　　当我喝得跌跌撞撞残妆不卸在别人怀里承欢的时候……
　　当我容颜苍白却作艳装丽服语意缠绵悱恻的时候……
　　我笑靥如花从那些老男人嘴里掏出你想要知道的东西……
　　只为今生这短暂的一刻，你凝视我的那一瞬。

　　将我忘了吧。
　　吃了这盏茶，我午时便将被押菜市口斩首。罪名是一串我看不懂的东西。
　　既然新政已经开始平缓推行。
　　再多不顺，顺应民意的政策终将有光明的未来。
　　你往后还有许多的事要做。
　　所以不许在这里倒下。

　　人群中，我看见你，这最后的一眼好像是最初的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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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