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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一截红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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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时观喜欢琼花娘子,第一眼见她站在溪涧边上时便动了心。
他择了一处好居所,想邀琼花娘子去看,可是琼花娘子拒绝了他,他想着,琼花娘子该是不在意他的,那他也不必自讨没趣,于是此后数十年再没去过溪涧边上。
后来,律时观得知琼花娘子是镇山之灵,此生除非飞升,不得离开那方寸之地,才知他们之间是有误会。
律时观再次来到溪涧边时,发现琼花娘子身边多了一个六七岁的女娃娃。
那女娃娃一看到他,便说道:“你便是律时观吧,我知道你。”
律时观有些不明所以,也不知道那女娃娃为何语气不善,目光越过那女娃娃,落在琼花娘子身上。
琼花娘子立于那女娃娃身后,表情也是一派迷茫。
浮莲是三天前来到这里的,她一来便告诫琼花娘子,她日后会困于缠心牢,要离律时观远一些。
琼花娘子彼时见过律时观的次数不多,印象深刻些的就是律时观夸她,说她的好看是三百多年才得以一遇的。
她静立于山水之间,凡事在她心间便如山间的清风拂过无踪迹,她无所念,无所求,怎么会往后执念深重,被困缠心牢呢。
她不信突然出现的这个小姑娘。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但是你离阿琼远些。”小姑娘眉眼冷清得像是寒潭上空的风,轻飘飘的,但是凛冽刺骨。
律时观自问坦坦荡荡,并不惧怕小姑娘的眼神,直视面前的小姑娘,“我并无恶意,且品行向来坦荡,不知何时得罪了姑娘,令姑娘对小生有如此成见。”
“因为你往后会令阿琼困于缠心牢。”浮莲回答。
律时观闻言便颔首轻笑,“尚未发生之事,姑娘此番言论不觉得可笑吗。”
浮莲瞪他,语气已经不耐烦了,“我便是从五百年之后回来解决此事的,你觉得我这番言论可笑?”
律时观与琼花娘子对视一眼,发觉两人的表情如出一辙,都是错愕,倒是律时观先反应过来,他看着浮莲,俯首作揖,诚挚发问:“敢问仙子,日后我因何事使琼花娘子被困缠心牢。”
这下换浮莲愕然。
是啊,是何事呢?
她是凭直觉,觉得琼花娘子被困缠心牢是因为这个叫做律时观的,却没有证据。
但是她的直觉向来又准得可怕。
浮莲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她懊恼地双手击掌,自言自语道:“该去看过琼花娘子的姻缘再来的,实在是莽撞了。”
她本有三瓣莲花,为了将晴岚山偷出六界之外,折耗了一瓣,后为了逆转晴岚山的时空,她又损耗了一瓣,此番手中仅余一瓣护着自己的灵气,若是往返天界,再入晴岚山,损耗了最后一瓣,往后自己也将困于晴岚山了。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跟琼花娘子一起,将那些已经经历过的事情再经历一遍。必要的时候,凭借自己的神力,扭转琼花娘子的结局。
浮莲在溪涧边上住下了。
一同住下的,还有律时观。
他不信自己日后会陷琼花娘子于不义,非要证明自己,并且令浮莲做一个见证。
浮莲的直觉从来灵验,对律时观始终抱着提防的态度,平素低头抬眼,眉眼始终冷得很。
山中时日变迁,三界之中的车马依旧向前奔去。
扶棠回到小棠殿中之后,邀月浓痛饮一番,醉后醒来,已是百年之后。
月浓守在他身旁,看他迷蒙睁眼,十分激动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道:“哎呀,你可终于醒了!”
扶棠神思不太清明,道:“嗯?我醉了多久?”
月浓道:“一百年!”
闻言,扶棠猛地睁眼,又问:“浮莲呢?”
“酿酿馆里闭关呢。”月浓摆摆手,稀松平常回答。
扶棠抬手捏诀,不待月浓问他去往何处,他的身形便化为一道红光消失。
酿酿馆中自是没有浮莲的身影。
扶棠屏息,心里崩起一根弦,折身前往浮世镜。
司法真君立于浮世镜之前,一手执法卷,一手握朱砂玉笔,瞧见破空而来的华光上神,行大礼之后便退于一旁。
扶棠立于浮世镜之前,拂袖将浮世镜化为七七四十九面,一面接着一面瞧去。
司法真君见他寻找得那般仔细,想着帮他一忙,便开口问:“上神可是在找寻何人?”
扶棠将浮世镜化为九九八十一面,仍是不动声色找寻着。
司法真君见他不答,便也不再问,静静立在一旁。
随着时间推移,浮世镜越化越多,直至幻化到三千多面时,月浓捧着一根几近透明的绳子来了。
这绳子原本是红线天的红绳,红绳两头牵着有缘人,若是一方性命堪虞,这红绳便会褪色。从鲜红至浅红,再从浅红化为透明,最后绳子消失在天地间,无影无踪,红线两端的人此生便是无缘再见。
这根红绳一端刻着的是扶棠的名字,另一端所刻的名姓已经模糊,只依稀可辨一个“莲”字。
月浓奉上几近透明的绳子,焦急道:“扶棠,你快看!”
扶棠目光本落在三千浮世镜之上,听闻月浓声音,只侧目一瞥,便再也没有移开目光。
他的目光紧锁在那截绳子上,紧绷着的神情终于出现波动,他尽可能沉着声音发问,以强迫自己镇定。
“怎么回事,能不能凭借这红绳找到她的踪迹。”
月浓摇头,失落回答:“我发现这红绳的时候便用了追踪之术,可这六界之中根本寻不到她的气息。”
“那便是了。”
“什么?”月浓不解其意。
扶棠眼神变得凌冽,语气也变得生冷可怕,“晴岚山也不在六界之中。”
“你的意思是,浮莲用了碧海掩天,将晴岚山偷出六界之外,她自己进到了晴岚山中,所以我们寻不到她的踪影……”
“我早该知道她会如此!”扶棠拂袖一挥,三千浮世镜瞬间破碎,光影交错之中,浮世三千皆为泡影。
他早该知道,浮莲与琼花娘子感情深厚,浮莲纵使放弃这世上所有人,也不会丢下琼花娘子不管。当日浮莲只是为了支开他,所以说出了那些话。
向来是浮莲最懂如何刺痛他。
也向来只有浮莲能够令他饮下明月酿,一醉百年。
凡尘中是,天宫中亦如是。
他不曾告诉浮莲,他乃是当值在升仙台边上的神使,他没有饮过洗髓汤。
凡尘往事,他记得一清二楚。
他记得自己为何下界历劫,也记得自己为何作为纪棠那一世历劫失败,更记得某人春风一度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害他以为携手十年只是黄粱一梦。
他于九重宫阙里赏月数千载,惯来是清风明月过疏影,仙露玉书眠海棠,偌大的小棠殿,总缺了点什么。
是月浓闲得慌,闯进了这扇门,嬉皮笑脸问他:“仙君,你要姻缘不要,只要你开口,我马上为您牵一桩好姻缘。”
彼时他淡淡望去,道:“我还有姻缘?”
“敢问仙君名讳。”月浓拱手作揖,又退后一步,瞧见门楣上高悬着的“小棠殿”三字符文,震惊道,“您便是这九重宫阙里打了三万多年光棍的扶棠仙君?”
“正是在下。”他笑着回答。
等了上万年,也没有等来一桩姻缘,想来自己便是绝了情缘的命数,这一世直至陨灭也是不会有了。
不料月浓却是认真掐指算了起来,末了两手掌心向上在腹部击打了一下,欣喜道:“仙君您可别急,你的姻缘在三千年以后。”
此番便过去三千年,至西王母寿宴那日。
月浓一臂勾着他的肩,一手往他面前的酒杯中倒酒,含着几分醉意在他耳边说:“阿棠,你的姻缘来了。”
月浓醉了,栽在他的肩头,一个劲儿在他的颈子里嘀咕,酒气腻人,他耳边全是月浓的醉话。
“仙君,你孤单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一个人不让你孤单了。”
“仙君,有了仙侣,可不能以后就不陪我喝酒了啊。”
“仙君,这一路多磨难,可是不要放弃啊,你们会很好的……就算不好,咱也能给你改过来,我可是掌管姻缘的神仙!”
“仙君……你看,那便是你的仙侣!”
在那细细密密的呢喃声中,他便看见了呆着脑袋的浮莲。
彼时浮莲刚有灵识,立在瑶池之中,蔫巴着脑袋,是一众婀娜多姿莲花中最丑的那一朵。
扶棠的脸艳冠六界三万年,万万没想到自己往后的仙侣长那么丑,震惊之余,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不过也仅仅只是一杯酒的功夫,他就做了决定:长那么丑,我还不如继续打光棍呢!
此后五百年,他闭关在小棠殿,平复心中伤痛。
后来确实也是天意,他出关那天,便见到了浮莲。
彼时浮莲已经修成人形,较之瑶池中蔫哒哒的模样,好似脱胎换骨了一般。
浮莲着一袭雪衫,下裙是雪色至天青色的渐变色,她弯腰涉水折玉溪中的芦苇的时候,下裙与溪水泡在一起,她仿似是将玉溪妆点成了自己衣裳的一部分。她折了一杆芦苇,起身之际,唇边隐有自在笑意,眼波流转时,银红色的光芒在她瞳仁里一闪而过,似是要将人的魂儿勾去一半。
她用最清冷的神情打量着隔着玉溪站立着的他,而他却想着,她要是冲他笑一下,他明日便去跟她做邻居。
好看的人,就应该在一起玩。
可是浮莲没冲他笑,天界一千八百年,至此至终都没笑过。
他又想,若是不笑,逗一逗她生气也未尝不可啊。
浮莲也确实是不经逗的,常常追在他身后喊打喊杀,他扭头,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笑得轻快。
他有三万多年的仙身,又有艳冠六界的姿容,怎么能够让旁人知道自己偷偷喜欢着一个小丫头呢!这是一个有着三万年仙身的老神仙的倨傲。
可这个小丫头就要消失在这六道之中了,他还要他那点倨傲做甚!
扶棠取过月浓手中那截绳子,翻手结印,海棠花印记从他的颈子漫上额心。
他真身乃是开天神者心头血滋养的一株海棠,他修炼成人型之后,额心一朵海棠红霞艳冠六界,他却觉得娘里娘气,后来刻苦修炼,终于将那印记掩住,如今若不是动用全力,那海棠花印记不会重现。
月浓怕他做傻事,吼道:“扶棠,你这是做什么!”
扶棠发丝尽散,无风自动,他继续结印,“她偷学的那招碧海掩天,不过是我打发日子的小把戏,她学艺不精将自己困在了里面,我这个做祖师的可不得拉她一把。”
“什么叫打发日子的小把戏,你自己不就是因为险些把自己困在里面了,所以将它列为禁术么!”月浓骂道。
“可现在,她只有我能救了。”
他是她的天命之人,是她姻缘红绳另一端的人,只有他能跨越六界,找到她的踪迹。也只有他,能够冒险一试,将她从碧海掩天里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