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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忆之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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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有记忆时起,母亲的房间里就总会有许多男人进出。
“娘,哪个是爹爹?”六岁时我问母亲。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嘻嘻地搂住我,说:“问这个做什么?小五是娘生的,是娘一个人的。”
七岁时母亲把我送到山下的一家农户家中寄住,农户有个女儿,小名叫凤儿,比我大两岁,她是当时唯一真心对我好的人。
同村的孩子朝我丢石子,朝我叫嚷着“杂种”时,只有她会站出来阻止这一切,然后,带着我去村头的小溪边洗净污渍,包扎伤口。
两年后,母亲派人来接我回家了,临行前,我死死地抓着凤儿的手臂:“凤儿姐姐!我不想回去呀!”
“我也不想你走呢!”
“我不喜欢娘亲……凤儿姐姐,你等我回来好不好?等我回来以后,我们天天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好不好?”
“好!”
“约定了哟!我们拉勾勾!”
回到山上,母亲开始教我学武功,而我的师父就是那些在母亲房间里出出入入的男人……
“你那儿子是不是呆子?要不就是白痴!我已演练得满身大汗,他竟然动也不动一下!”这样的抱怨经常响起在大宅里……即使这时,母亲也还是一副温柔、幽雅的样子,微笑着回答他们:“他在看哪。”
“看?看什么?看能看出什么功夫?”
除了母亲,没有人知道我在看什么……
直到五年后,当我与我的“师父”们对决时,他们才明白,我一直以来都在看些什么:那是他们的破绽、弱点。
他们输了,输掉了自尊,也输掉了性命……
当然,母亲并不会因此而难过,相反她十分高兴,因为,她要嫁人了,看样子她似乎真的打算要嫁人了,那个人也不是我父亲……
…………
如果那天,我没有半夜醒来,也许以后的一切都会不同……
母亲踏着月色到了后山,我悄悄地跟在她后面,她走进一个隐蔽在树枝中的洞口,手中的灯笼映着洞里可怖的景象……
地上有一堆东西,我猜想那是一个人……虽然,已是不成人形……锁骨以及四肢都穿以铁链,灰白的头发下露出一张被毁得面目全非的脸。
“你好吗?”母亲用温柔的声音问他。
没有回音,于是她接着说:“你还是不理我……你,在怪我吗?可是,谁让你不愿留在我身边?连孩子也留不住你……为什么毁了自己的脸?我喜欢的又不光只是你的脸而已,我喜欢的是你的全部……除非你杀了自己,否则你是离不开我的!”
“……”
“小五今年十五岁了,活脱脱是你的翻版呢!只是怎么会是左撇子呢?我记得你是用右手的……难不成,你原本也是左撇子?”她温柔的说着,似乎是个娴淑的妻子在与久别重聚的丈夫聊家常…………
“他很聪明,很会杀人,前些天,他替我杀了那些整天纠缠我的人,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呢!哈!哎呀!我忘了,你最不喜欢杀人了,最不喜欢杀人的人却有个最会杀人的儿子,你是不是很生气?不过,你现在生气也太晚了,明天我就要嫁人了,那男人是个富商,不会武功,但很听话,他绝对不会象一样丢下我………你不生气吗?你骂我啊!说你不愿意我嫁给别人!你说话呀!!为什么?你不嫉妒吗?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只有你……只有你对我视而不见?”她越说越激动,直到开始破口大骂,大概将世上一切最恶毒的话都骂出来了,他却仍是一动不动,令我几乎怀疑他根本已是个死人。
母亲似乎终于说得累了,她离开了,我远远地看着那个人,是父亲,他就是我从未见过的父亲。
走进山洞,一股恶臭迎面扑来,他没有动,借着月光,我可以看到他微弱的气息,他还活着。我撩起他灰白的头发,却无法找到自己与他的相似之处,他的脸被毁得几乎分不出五官的位置……
也许是我靠得太近,他动了一下,紧闭的眼睛裂开一条缝,他在看我,眼中满是惊讶,还有一丝复杂的情感,他没有开口,盯着我,又一动也不动了。
“我……姓什么?”我问,但不敢确定他会不会回答。
他呆呆的盯了我半天,开口了:“吴……”
我点点头,“吴……是口天‘吴’吧……”没有期待他回应,看了他一眼,拨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直直地插入他的胸膛,他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了一点变化,眼中有一丝解脱的释然,他对我说:“谢谢。”
他死了,我知道他想死,一直都想死,所以,我杀了他,这就算是做儿子的尽唯一的孝道吧。
……
第二天,吉时已过,迎亲的人还没有人,她开不安……
“又是一个不愿留在你身边的人,是不是?”我忍不住讥嘲着。
“什么?你说什么?”她象被针扎了一下,尖叫起来。
“那个男人不来反而好,不是吗?如果他知道你有一个十五岁的儿子,一定也不会要你的。”
“你怎么敢这样对我说话?”她恼怒,却又不太明白我的变化。
我慢慢的,一字一字说出来:“我杀了爹。”
她愣了一下,随之脸开始扭曲变色,最后是一片惨白。
她发出一声尖叫,声音凄惨得象是负伤的野兽,眼中充满血丝……
“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为什么?为什么杀他?!我好不容易才将他留在我身边……好不容易才……”她歇斯底里地大叫。
我平静地看着她,真的很平静。
“这么在乎他?那你何不与他一同去?”
“不!”她再次尖叫,并且扑了上来。我谨慎地避让开。那些“师父”一定没有想到,我的武功竟然是母亲教的,而母亲的武功远超出了他们。
只是此刻,她的动作毫无章法,显然,心已乱了。
是以,我很快将她打倒在地。
“你应该高兴的,娘,是你造就了我,你成功了,我的确很会杀人,连你也不例外,那才真正叫百无禁忌。对了,爹告诉我,我姓吴,那就叫吴禁忌吧,这名字也算是你给的啦。”
她瘫软在地上,泪水冲花了脸上的粉妆……
“小……小五,不要!不要……这样,我是你娘啊!你不能……”
“我能。”我笑着说。手中的弯刀轻轻一划,割断了她的咽喉。
火,将这座华丽而又肮脏的宅子化为一片红莲世界,真美,为什么事物总是在毁灭前的瞬间才展现美丽?我不愿多想,下山吧。
凤儿姐姐,你还等着我吗?
下山的途中,我得知,那支迎亲的队伍在途中遇到山贼,无一幸免,那男人自然也在其中。呵,她果然是祸水,与她沾边的男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然而,山下,迎接我的是另一场婚礼。
凤儿嫁给了同村的一个地主,婚宴热闹非凡……
嘈杂的道贺声,刺耳的喜乐声,令人恶心的红色吉服……
诺言在女人的心里难道真的比羽毛还轻?好恨……
从第一声惨叫声在我手下响起,到我来到洞房前,只有一柱香时间。四周变得好寂静,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房里的人知不知道,此刻这里已只剩下两个活人了?呵,别以为是我口误,我早已不将自己当人了。
我想杀人,血飞溅出来时特别美,骨头断裂的声音也特别动听……呵呵!我疯了,也许是真的疯了。
那个足以做凤儿父亲的老男人连逃都不敢逃,瘫软在地上。刀刃嵌进他的脖子时,他发出一声惨叫令人想起屠宰场里待宰的猪。
凤儿缩在床头,动也不敢动。我走近她,她惊叫一声,往后又缩了好几寸。
“凤儿姐姐,你忘记我了。”
“你……你是……你是小五?”她惊诧地打量我,似乎不再害怕了。
“你忘了我们的约定。”
“约定?什么约……”
“当年我们曾约定,我会回来,而你会等我。”
“这个……可是……可是那时我们只是孩子……我……”
“孩子?孩子不是人吗?孩子的诺言就不是诺言了吗?如果你不相信我的承诺,你为什么要允诺?”她的辩解让我更愤怒。
她愣了半天,忽然哭了起来,“至少我等了你五年啊!你也该知道父母之命不可违……我也是没有办法呀!”
“你说谎。”竟然觉得心脏都麻痹了,她已不是那个凤儿了,心,好痛!
她哭着求我不要杀她,甚至说可以给我她的一切,可是,那不是我想要的啊!我只是想要那个爱护我的凤儿姐姐呀!可她却不是。
弯刀划破她颈部的皮肉时,她发出一声与那老男人一样难听又绝望的惨叫声。血,溅了出来。
一切都归寂静,我也瘫软在血泊中,她的血,还不些许温热……泪水止不住地溢出眼眶,心象被刀割开了一样,好痛……
真的百无禁忌吗?谁能做得到?至少,我做不到……
之后的三年,我以杀人为生,被人称之为魔头……当然,这于我是毫无意义的,我只是不停地寻找杀人的机会,满足我嗜血的欲望……我疯了,真的疯了……
疯狂的日子在我遇到他的那一天结束了。
龙文霆,以仅二十七岁之龄继承“剑神”之誉,黄山潜龙山庄的主人。一个美得象女子的男人。
从不曾有人用他那样亲切的语气与我说话。
“你就是吴禁忌?还是个孩子嘛……”
“……”
“为什么杀人?做杀手很有趣吗?”
“……”
“你的悟性好高,也许过不了几年就能与我对手了。”
“……”
“我在潜龙山庄,有趣不妨来看看。”
……
决定去黄山,我不知道那里是天堂,亦或是地狱,只知道,我想在他身边……
我只知道,他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瞬间,我的心已被他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完稿于1998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