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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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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儿。”
宫道上,垂儿循声回头,不想却碰见了故人。
秀儿身后跟着一个小丫头,笑盈盈地说:“好久不见,你这是去哪?”
“未央宫。”
“巧了,姑姑让我给皇后娘娘送药。你呢?”
“刘娘娘也在里面侍疾。”垂儿紧了紧怀里的大氅,“这么要紧的事让你来,姑姑想必是有心提拔你。”
秀儿不置可否,仍笑说:“现在讲这些都是虚的。”
垂儿欣慰道:“我去取药时曾听姑姑夸过你,我原不太信,现在亲眼见你过得很好,我才信,你与以前是不同了。”
“我自然过得很好,怎么,”秀儿话锋一转,“只准你一个人好过么?”
她身后的小丫头听到她说的话,意识到什么,自觉站得远远的。
垂儿对此见怪不怪,仍往前走:“我有件事想问你。”
“那时我刚离开尚宫局投靠刘容,卑贱得不能再卑贱,却很容易就能打听到你的情况,和你见面的档口李莲也正好出现——这是不是个局?”
“是。”秀儿面无波澜,复又笑,“谁都为了保命嘛。不过后来刘容来了,我不也顺水推舟帮你了么。哈哈,李莲肯定想不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彻底栽了吧。”
“难怪你成得了材。”她语气里却一点没有计较的意思,“想当初我也为你这份眼泪吃过不少亏。”
秀儿嘻嘻笑:“好说好说,等我做了司药,请你来吃酒呀。”
“那得看刘娘娘准不准假了。”
“别在我面前摆谱嘛,”秀儿撒娇道,“你看,现在你过得好,我也过得好,我们可以经常——”
“不必了。”垂儿停住脚步,回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就算没有李莲叉足,自那日起,我们也到头了。”
“等等!”刚想要走,秀儿却先一步拦住了她,“我也有件事问你。”
“好。”
秀儿目光直直逼过来:“你喜欢刘容,对不对?”
垂儿先是静了一会,继而笑道:“对,我自很然喜欢、敬重刘主子。”
“别跟我装!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主仆之情!”
“好,那我问你,”垂儿收住笑,“何以见得我喜欢她?”
秀儿嗤一声笑开:“我们都是‘这种人’,你说我何以见得?诶,我说,”她勾住她手臂,在她耳边调侃道,“真是我小看了,刘容这样的你都能降得住,她那暴脾气……”
“秀儿,”垂儿叫住她,“我提醒过你,聪明不能光在面上。”
“你以为自己对她有多上心,不过是趁着寂寞取暖罢了。”
秀儿却偏要把话一股脑全倒出来:“你对刘容,就像你当时痛苦孤寂冷,也这么好心呵护我一样。”
垂儿斥道:“够了,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是你不自在,还是我?”秀儿更加咄咄逼人,“不知道你白天看着她和陛下成双成对,晚上听着她卖娇讨宠的呻吟,是什么感觉呢。”
如果不是臂上还搭着刘容的大氅,她早一耳光过去了。
不提是因为不敢想。现在一经人提起,心像被划开道口子,丢进油锅里煎了三成熟,用筷子一戳,还会哗哗往外冒血。
秀儿像是吵赢了一般骄傲,在她耳畔甜言蜜语:“郎君,别难过嘛,有什么不开心的,随时找奴家撒气呀。”说完昂着头,抬脚进了未央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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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秀儿仔细奉上了药碗。垂儿先则将大氅交给门外的丫头,然后从小门进去,站在刘容身后。
杨政坐在床前接过药碗,出言责怪:“怎么这么慢?”
“陛下恕罪,太医说药需得算着时辰,熬过火候。”
“那几个老东西,罢了,”杨政舀了一勺药汁,吹了吹递给她,“只要你能好,什么都好说。”
皇后就着饮了一口,说:“妾还是自己来罢。”
她刚要拿药碗,却被杨政抓住手,就势拉过来吻了一口额头。
“听话。”
皇后的脸微微泛红,仍柔声柔气道:“妾可不带头兴这套规矩,要不,还是让刘妹妹来吧。”
刘容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朕……”
“皇后娘娘说得是,陛下,要不让妾来吧,妾也不兴在这躲懒。”杨政刚要说话,刘容便抢先附议了。
杨政皱了皱眉头,什么都没说。
刘容心里凉了半截,可泼出去的水不好收回,便从他手里接过了药碗,坐在垂儿搬来的墩子上,一点点喂皇后喝药。
皇后始终握着杨政的手,时不时和他微笑闲聊,谈些宫里的事务,有时问起前朝的边边角角,杨政也毫不在意。
夫妻敌体,果然不同,皇后和他有过命的感情,相比之下,刘容夹在中间,反更像讨嫌的鸡肋。
“这届秀女的名录朕看过了,不想大张旗鼓地办,你先瞧瞧哪个喜欢。”
皇后躺靠在床前翻开花名册:“妾听说秦家的女孩子出生时身带祥瑞,周家的那个品性也很不错。”说完又点了几个人。
“那就这几个吧。”杨政靠在椅臂上,手里拿个佛珠串把玩,“你姑母那里也安排了人,等过段时间把她叫进来,咱一块聚聚。”
“……姑母执意让表妹进宫,毕竟是家里人,妾怕伤了和气没好多说……您不怪妾吗?”
“你是朕的皇后,做什么都有你的道理,朕不怪你。”杨政顿了顿,“旁人是旁人。你明白了么?”
“您日理万机,还要顾全妾的脸面,妾真是……”皇后垂下眼帘,因感激声音有些发颤。
杨政抚着她的头发,眼神很温柔:“又在说傻话了,朕从来都不会让你难堪,朕说过你是你,谁都比不了。”
刘容眼色在那一刻黯淡了下来。她在一旁垂着脑袋搅拌药碗里的药汁,等两人都没说话时再舀了一勺喂给她。
杨政见差不多了,边说话边站起:“好啦,你安心休养,有什么尽管把容儿……”
“咳咳咳……!”
“苏儿,你怎么了?”杨政正要走,见她突然剧烈咳喘,忙坐了回去。
“妾没事咳…咳…刚才喝得急了些…咳…咳咳咳……!”
“皇后娘娘是被呛到了,没什么大碍。”刘容忙放下药碗提她拍背匀气。
“妾没事……恭送…咳咳咳……”皇后咳得整张脸都通红,仍没止住。
“这怎么像没事的样子?!快传太医!!”
“您咳出来就好了,咳出来就好了……”刘容顾不上很多,扯下自己的帕子替她接住痰饮,谁想落在帕子上的竟是一大片血迹。
杨政再也不淡定了,两手钳住皇后的肩膀,企图让她面对自己:“苏儿,苏儿!”
“您别让皇后娘娘仰着!”刘容折身去阻拦,谁知这一动反让她呕出更多的血,连被褥都沾湿了。
杨政暴怒:“你滚开!”
刘容以为她听错了,直到被杨政用力推开,咣当一声撞翻了小几,上面摆放的半人高的四棱花瓶就这么直直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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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旧疾了,需一点点养。”太医院院判诊完脉,伏跪在地。
直到太医赶来,这场风波才算过去。
“好好儿的,怎么吃个药弄成这样了?!”
“皇后娘娘心律不稳,吃食饮用切不可急,快,更不可言谈。这次万幸将污血排出,若是仰卧,血反流至肺里……就难了。”说罢又仔细交代了几句,诚惶诚恐去配药了。
杨政反复按着太阳穴,目光寻到跪在一角的刘容,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刚才朕……”他试图安抚她。
“多谢陛下,妾没事。”刘容福了福身,一脸温煦的笑,“这本是妾该做的,妾同您一样希望皇后娘娘康健,情急之下哪里顾得那么多。”
她说得情真意切,含着对他一万分包容理解,熨帖进了他心窝子里。杨政意外又感动。
有人说百炼成钢绕指柔,刚为何要化柔,刘容以前不懂,但此时看到杨政的神情,她终于懂了。
回想起自己当初对他的一见钟情义无反顾,她忽然就觉得很好笑。她未及笄就着急嫁给他作侧妃,甚至为博他一幸,穿着厚厚的鞋底装高个儿。没想费尽心思百般讨好,换来的只是他喜欢看她低头求饶,失去自尊的一面。
曾经有多在意,如今就有多寒心。她不求他像待皇后一样待自己,哪怕这个人愿意多说一句好话,顾及她一点点感受,她又怎么会每每忍不住和他闹,到头又吃尽他的冷脸呢。
可这一次她真忍了下来。
被推开撞翻小几,花瓶直生生砸在脑门上那一刻,她下意识不是哭,而是叫喊,把以前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怒发泄出来。她张了张嘴,可刚发出气音便被一只手牢牢捂住了。
忍一忍。她听见那个站在自己身后的人说,娘娘,忍一忍。
她死命咬住她手心,几乎要咬掉里面的一块肉,本来发涩的眼睛忽然流出两行泪,也全部被她温温柔柔拭了干净。
“额头上都砸出个口子,你也不心疼。”杨政替她缕了缕鬓角的发,“快回去,晚上朕再过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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