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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本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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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程:星光依旧,夜色偏凉
我又一次踏上了旅程,这次去了阿坝的茂县,是个乱石堆积的城市,毕竟是多少年的地震遗址了,那些碎石自成景观,看上去,别有一番雄伟。
坐的大巴,碰巧赶上了一群学生去写生,车上,是各种流行的音乐和讨论,几个男生在看着手机屏幕里的女孩,说着她哪个部位好看,开着调皮的玩笑,我拉低了帽子,闭上眼,随着稍微颠簸的摇晃进入梦乡。
我年少时,是怎样的呢?好像也曾经肆无忌惮地和班上的男生讨论着女孩,也笑容灿烂。那时候,阳光不算刺眼,学校经常组织去郊外实践,少不了几个调皮捣蛋的家伙闹出点事儿来。
约了去丛林冒险,后来还不是吓得腿都软了,手脚并用爬回去的。
我?我当时看花了眼,见到树叶被风吹得飒飒作响,总觉得那簌簌的绿叶后面有人,他,正看着我。可是后来细看,那里根本就没有人,有些失望,或许是幻觉吧,但是我更相信是那个人害羞地躲起来了。
于是,那之后我一直心心念念,在老师要求回家后,又偷偷去看了一次。
这次,我看到他了。一头毛毛躁躁的自然卷,大概是营养不良,看上去干燥偏黄,整个人也瘦瘦小小的,他看见了我,立刻躲到树干后面去了。
“嘿,你好?”我立刻跑过去抓住了想要逃跑的他,胳膊一抓,比我们班的女生的还细,他一脸惶恐地望着我,像只受惊的小兽,使劲想要挣脱,可是另一只手还捧着东西,我愣了愣,手一松,他连人带东西一起掉在地上,我刚想要上前去帮他,他推开我的手慌慌张张地跑了,剩了一地的红果子。
我,长得有那么吓人吗?叹了口气,我把那些果子捡起来,看到那鲜嫩欲滴的红色,拿了一颗咬了一口,酸涩感瞬间溢满了口腔,眉头一皱,硬是嚼了几下吞了下去,却是肩头都耸到了耳根。
剩下的果子我把它藏在树后,那个少年,应该会回来拿吧。
回到家后,我生了一场重病,高烧不停。大概,是那个果子的缘故。烧了三天,体温才退下来,我除了觉得全身发热,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不过,老妈倒是急得掉了好几次眼泪。
突然的震动将我唤醒,眯眼抬起帽沿,那些孩子已经安静下来了,有的戴上了耳机睡得安稳。我转头看向窗外,已经是别一副景象了,山水环绕,蔚蓝的天空看上去很安静,要不是在车上,我肯定会深吸一口气,享受大自然的清新。
看了看地图,上面显示还有十几分钟就到达目的了。
十几分钟,抿嘴想了想,食指滑过屏幕,想要点开平时玩的游戏,不小心点到了旁边的视频。一段视频就弹了出来,画面上是一张略微白皙的脸,手指停在半空,终究还是找了耳机出来插上,点开了视频。
“你叫什么名字?”询问的声音是自己的。
“何……何祎…….”视频里的少年有着一头好看的自然卷,他羞羞怯怯地,视线逃避着镜头,旁边的一方木桌,桌上放了一本A4纸装订的本子,和一只顶上有小熊的圆珠笔。
“那两个字怎么写呢?”我和声询问。
他看了眼镜头,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笔一笔一划地写起来。写完了,把本子拿起来对着镜头,上面,是稚嫩而又端端正正的笔迹。
“小祎真乖。”
视频最后,少年的脸绯红,弯眸笑容灿烂。
关了视频,我深吸了一口气,吐出,那个少年,我手把手教着怎么写字的孩子,用我教他的言语,和我道别了。
我口袋里还揣着他留的信,上面写着:程蓁,我要去更远的地方。
字迹早已不是当年稚嫩模样,龙飞凤舞的钢笔字亦如长大后的他,意气风发。
突然,车身一顿,像个老头长吐了一口气,到了。
那些学生们又热情洋溢起来,到达了新的地方,欢欢喜喜地提着包下车去取行李箱了,我只带了一个白蓝格的帆布包,几套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全在里面。我跟在他们后面,最后一个下车。
刚下车,刺眼的阳光让我眯了眯眼,跟着他们到了民宿,找到了先前定的房间,安置好东西,躺在床上,有些累了。
一想到何祎,就身心俱惫。
晚饭没去吃,坐在房门口,我住的地方在高处,一眼望出去,星空竟如此辽阔。因为海拔的关系,温差较大,中午还是短袖,夜晚已经套上了一件毛衣,拉拢了身上搭着的毛毯,看着天边。
小祎,看,你最爱的星空。
第二程:我不是风景,却进了画中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那些孩子们正准备出门写生去了。背着画架,带着画框,各个都是一副精精神神的模样。我拉好了衣服拉链,背着一些干粮,和他们一起启程。
去的地方是上白腊海,名字里有个海字,其实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湖水清澈见底,可以看到水底漂亮的石头在阳光下的模样,透过水层,光斑点点。
看到了栅栏外面有一些石头,想着在那儿躺一会儿也不错,于是就绕过栅栏到了那一块稍微平整的石头上面,把背包放下,摆到合适的位置,往后一仰,面对着阳光躺下,闭上眼,不免是一种享受。
大概是阳光太暖,清风正爽,不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等我醒来,睁眼,太阳已经被云层遮住了。刚抬手想揉揉眼,就听到一声轻呼,偏头望过去,发现不知何时,在道路旁,已经树了一个画架,画架前执笔的少年看到我有些慌乱,张了张嘴,仿佛害怕我听不见一样,大喊:“那个,你可以继续躺会儿吗?”紧接着语气带着祈求,“一会儿就好。”
顿了顿,我听到自己含笑说了声“好”。接着,我又躺下了。
那个少年的模样,让我想起了何祎来。那次郊外实践过后,我趁着暑假父母出去旅游,又一次去了那片丛林,找了一个下午,最后,在小溪边找到了他。他正在歪着头摸着身边那只喝水的松鼠,好像他们天生就是一家人,从不排斥。
“嘿。”刚开口,他就跳了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做好了警戒的状态。那只松鼠一蹿就不见了。
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友好的样子,对他微笑,“放心,我不是坏人。”
站在原地,不敢再进一步。
两个人都特别紧张,最后,还是我先做出了动作。我跑过去一把抱住他,他还没来得及跑,反应过来后,对我又抓又咬,我一着急,腾出手剥了一颗奶糖塞进他的嘴里,他条件反射吐了,然后有些回味地舔了舔嘴唇。
“停停停,我们不闹,我给你糖吃,不许咬我!”看他似懂非懂,却没有再挣扎,我才慢慢松开了他,心里感到好笑,原来他喜欢吃糖,暗想着那下次多带一些来。
我把剩下的糖全都放在他手心,走到小溪边清洗伤口,他的指甲和牙齿都挺锋利,害得我手臂伤痕累累。不过,抬头看他坐在那儿吃得开心的模样,我想我们这算不算是朋友了?
“谢谢。”身后突然传来的稚嫩声音吓了我一跳,又惊又喜,“原来,你会说话啊?”我笑着转身,结果重心不稳,身体往后仰,他想要来抓住我,却被我一把拉了下来。
“哗啦——”
两人都落进水里,怔了几秒,都笑出声来。
大概是那时候开始,那个笑容明朗的男孩闯进了我的生活,变成了不可磨灭的存在。
那个暑假,我每天都会去看他,他会在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动物打交道,见到我来了,眼睛闪闪发光。我知道, 他是因为糖才会那么高兴。这时,我就会站在那儿,手里握着糖举得很高,他就会露出那种祈求的表情来。
仿佛在说,拜托拜托。
忽然,风大了起来,把我的衣角都掀起来了,我睁开眼把衣服拉下,听到那边的少年说道:“好了,你可以动了。”
利落地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走过去看他的画。画面里我只占了少部分,大多数还是风景,灵动的少年,灵动的笔,灵动的画。
“谢谢你当我的模特。”少年诚恳地说。
“不客气。”我笑笑,准备往前走。突然,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很快打下来,茂县的天气就是这样,每天早上还是骄阳,下午三点左右又开始下雨,气温骤降,一天就过完了一个四季。
少年慌张地收着画架,我把伞拿出来遮在他的上方,那画,是刚画好的吧,沾水弄花了可不好。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快速地收好了东西,然后背着画袋,仰起脸问我:“要回去吗?”
“回。”
一路上,少年做了自我介绍,名叫宋昊,今年19岁。雨打在伞上发出刷刷的声音,少年说话的声音也因为害怕被淹没在雨声中而大了起来。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他扯着嗓子喊。
“我叫程蓁,24岁。”我像他一样吼回去,少年掏掏耳朵,眯着眼笑。
不知为何,看到那么明朗的笑容,我也眉目柔和,扬起了唇角。
第三程:隔世如梦,醒来没有你
第三天,学生们打算去找草原。
宋昊和我一起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他给我一块口香糖,跟我谈天说地,热情不已。我在一旁频频点头,却少有言语。
从何祎走后,我就开始变得寡言起来,我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在那个地方是否遇见了其他的人。像我一样,教他写字,教他算数的人。
何祎走的时候还没满19呢,再过两天,就是他的生日,他会和谁一起过呢?明明在一起过了7个生日了,第8个,不在他的身边,的确会不习惯。
“程蓁,你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女孩看得上我。”我微笑着回答。是啊,没有女孩能接受一个每天24小时除了上厕所一直带着一个小孩的男人。而我,就是那样的男人。
“那你有男朋友吗?”他突然跑到我的面前,面对着我张开了双臂。我不由得晃神了,脚步挪了两步,忽然想要上前拥住他,一阵风从背后吹过来,抬眼看到他一脸享受。
我的脚步,硬生生止住了。
刚才一瞬间的错觉,我以为是何祎站在那儿,向我索求拥抱。
回过神才发现,两个少年,是截然不同的人。
“问你呢,有还是没有?”他对这个问题执着着,已经收回手来到我身边了。
摇摇头,答案很明确:“当然没有。”
“那,那你信一见钟情吗?”
一见钟情。我想起来那个少年初见时澄澈的眼眸。直抵心底的柔软。
我没有回应,笑而不语,往前走,我们已经落了队伍好长一截了。
草原并不是想象中那样,虽然广袤无垠,但是期待的青草映映的画面没有,那些草大多是枯黄的。有稀稀拉拉的牧民和牛羊,看上去,也不是肥硕身姿。
回到民宿的时候已经下雨了,带了伞却还是淋了一身。换了身衣服随便吃了点东西,准备睡觉。敲门声响起来了。
“谁?”
“程蓁,是我,嘶,好冷,你先开门让我进去。”
打开门,扑面而来的寒气,来人一把抱住我,冰冷的头顶刚好抵在下巴下面,脖子一凉。我赶紧推开他,关了门,他只穿了一件短袖和一条短裤,刚才碰到他的胳膊冰凉,皱了皱眉:“怎么这身打扮?”
他缩进我的被子里,只露出来一个头:“我们房间漏雨了,过来躲躲。”说着他长舒了一口气,“啊,被窝好暖和。”说完拍拍身边的位置,让我过去。
这里的房间一般都是两人间,这两天,另一张床上被我放了衣服,现在整理出来,也是个可以睡觉的地方。拉开被子,关了灯,缩进被窝里,冷。
“喂,两个大男人你还害羞啊?”宋昊在那边小声嘀咕。我没有回应。
阿祎,我不是害羞,我是害怕,那个少年睡在身边,会像你一样从背后环着我的腰,睡不着了。
很快就睡着了,梦里是阿祎长大后的模样,他穿着校服,刚从学校出来,背包挎在肩上,挥手对我打招呼,他的头发又长了,卷卷的,让人想要伸手揉一揉。我迈步刚要走过去,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女孩,恬静而美丽的女孩,挽着他的胳膊。阿祎看她的目光温柔得能溢出水来。
然后,他们越走越远。任凭我怎么叫他的名字,他都不肯回头,我们的世界越隔越远。
醒来是在凌晨,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我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起身翻出背包里的药来,吞了一片,这药吃了快两个月了,还剩了五片,回去又得找那个医生开药了。
回头,看见了宋昊的脸在月色里看起来像个安静的婴儿,明明就是个小屁孩,总是装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他是,阿祎也是。
第四程:行色匆匆,不知何方
一坐到天亮,我把阿祎的照片翻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了。
我是在高三毕业后,把阿祎接回来的。爸妈去了国外,阿祎是个孤儿,也没有什么多的生活必需品,他带了一只小松鼠和我一起回家了。
回家第一件事,是给他洗澡,阿祎不让我帮忙,所以只好放好了水,关上了浴室门。过了一会儿,他出来了,湿头发遮住了视线,我四下看了看,找了把剪刀,坐在沙发上,让他过来。
“阿祎,我们把头发剪了好不好?”
“不,不要。”他站在原地不愿意挪动脚步。
“那,今天可以吃三颗糖?”我眯着眼和他商量。
“……”他犹豫了,想了想,过来了,坐在地板上。
我拿起剪刀正准备剪,手下传来了小声的讨价还价,“要4颗。”我一愣,笑出声,摸摸他的头,“好好好。”
过了一段时间,我开始教他写字,我问他,想要学什么字,他看着我说:“我要学会写你的名字。”一脸认真,态度诚恳。
“程……蓁……”他写字的时候喜欢念出来,这个习惯纠正了他好久,才改过来。写完后,他会拿给我看,像是炫耀,又像是讨赏。捧着那个我专门给他准备的本子,端端正正地站在我面前,把本子举起来给我看。
这时候,我就会些夸奖的话,然后给他一颗糖,当做奖励。
通知书下来的时候,我放弃了去国外学习的机会,选了本地的一所二本大学,因为大学比较自由,所以,我可以 每天上课的时候,把阿祎带在一起,他带着那只松鼠。对了,它的名字叫小乖。
我大二的时候,小乖老死了,阿祎抱着它冰冷的躯体哭了好久,我不知道怎么安慰,送他回了那片树林,一起把小乖埋在了小溪旁的那颗榕树下。第一次,阿祎用一种哀伤的目光望着我。
——程蓁,你也会死对不对?
——对啊,我也会老,也会死。
我回答道,却被他的眼神刺痛,鼻头一酸,湿了眼眶,阿祎,那时候,你一个人怎么办?这句话我没敢问出口。
大三那年,阿祎得了一场大病,看了好多医生都没用,后来我不得已告诉了父母,带着阿祎去了国外。所幸,他的病好了,我的阿祎又回来了。不过,阿祎变得不怎么爱笑了,他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后来,他不愿意再和我一起吃饭,一起睡觉。
那个夏天,我搭了一个竹床在客房里睡。阿祎在我旁边,有一次晚上,我听到那边有响动,连忙跑过去,发现床上的人裹着被子瑟瑟发抖,”阿祎。”我叫他的名字,下一秒,他拉开被子,露出赤裸的上身,上面,有很多抓和咬的痕迹。
他发丝凌乱,跪坐在床上,双眼通红,茫然失措。看到我的那一瞬间,他朝我扑过来,我被按在地上,后背撞得生疼。然后,我听到了他的哭声,由呜咽变成抽泣,再到嚎啕大哭,像个受极了委屈的小孩。
哭够了,我的衣襟也湿透了。
“程蓁,我想回树林。”阿祎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在忙着毕业论文,考虑了好久,还是一次一次被老师打回来说有不足的地方,加上天气燥热,我随意说了句:“记得回来。”就又一头扎进论文里面。
阿祎听话地走了,没有回来。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树林去找他。才发现,那一片树林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墓园。
阿祎不见了。我的阿祎,他的家不见了,他也,不见了。
这很快就被找工作的事代替了,可是,我还是会在碰壁时想起他,如果他在的话,肯定会过来抱着我,尽管什么都不做。
可是阿祎已经长大了,他自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而我不过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我这样对自己说。说着说着,泪流满面。
工作了半年,我坐上了想要的位置,拿到了想要的薪水。可是,总会往他住过的那个房间看。
幸运的是,在我二十三岁生日的时候,阿祎回来了。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站在我家楼下。我下班回家,停好了车,打开大门就看到他站在电梯门口。
他看到我欢喜得咧嘴笑了,手抬起来又放下,似乎高兴得不知所以。
而我,则是一扫工作的疲惫,笑得温柔,上前两步紧紧抱住他。
上了楼,他给了我生日礼物,是一条手链,他还是喜欢坐在地上,他和我说他被人收养了,现在在上高中。他说收养他的人很好,有一家大公司。听他说着,看着他,我恍然觉得当初青涩的少年已经开始适应城市的环境,并游刃有余了。
那之后,我会去他的学校看看;周末带他出去玩;他毕业的时候,我帮着他一起填志愿;在他的假期,我带他去旅游。好像一切都特别顺利,又好像隐约有什么不对。
果然,该来的迟早是要来的。当看到阿祎拖着行李箱说要去远方的时候,我愣了愣,问了句:“远方在哪里?”
在哪里,我好去找你。
他留给我一封信,然后就上了飞机。没有回头。
第五程:生日礼物,是你
宋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午了,我找老板帮忙做了一碗面,端到房间,递给他。
“诶,这么好!”他连忙接过去呼啦呼啦地吃起来,我坐在一旁,看着他快速吃完了那一碗面,揉了揉眉心,昨晚没休息好,现在有些吃不消了。
吃完了,他长舒了一口气,把碗放在桌上,咂咂嘴,“程蓁,我发觉你特会照顾人。昨天我们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你把伞大部分都撑到我的头上,还有上次画画也是,今天又请我吃面……”
“少得意,今天我生日,这是长寿面。”我和阿祎的生日不过相差24个小时。
“那不是该寿星吃吗?这不行,我得去让老板再煮一碗。”说着他就要起身出门。我忙拉住他,“算了,我不喜欢吃面。”
吃了,也不会长寿。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信这些了。长寿长寿,长命百岁又有什么用,老来无依罢了。索性,连这种普通的信仰都没了。
宋昊说怎么着也要给我送礼物,也算是多谢我这些天照顾他。
“那,你送我一幅画吧。”我倚着墙说。
“好啊,你摆个姿势。”他说着就出去了,说是去拿画材,我依旧是这个姿势,翻出来一张阿祎笑容灿烂的照片,呆呆看着。
宋昊回来了,拿着他的画架开始调整,我身体前倾,把手机屏幕递到他面前,“画他。”
“这谁呀?”他脱口而出的疑问,我突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接应,阿祎在我身边待了那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在意他的身份,以为,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何必要在乎那么多东西。可是,我忘了,当我要向别人介绍的时候,以怎样的身份来定位他。
呵,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向别人介绍他吧。
“何祎。”我回答道。他顿了顿,没有多问,拿过去开始动笔了。
宋昊画画的动作很大,他需要极大的空间来发挥。我认识一个画家,他画画的时候喜欢赤裸着,他觉得衣服束缚了他的思想和行为,他画过我,画面上,我上身是昂贵的西装,却戴着一面微笑的面具,下身赤裸,腿上有鞭痕,背景是一团浓烈的黑暗,像是深渊。
后来,我再没有看过他画画,因为,他在画完我过后,表达了自己想要占有我的想法。而我,搬起了他画室里的石膏,砸在了他的头上,砸了好几次,直到他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第二天,新闻说知名画家在家受重伤,疑为行为艺术过头。
过了一会儿,宋昊吹了声口哨,完成了。
像,很像,眉目间的纯真活灵活现。“等它干一会儿,我回去了裱好了,再给你寄过去,对了,程蓁,你家地址……”
“不用了,现在这样就好,谢谢。”我抢过画布拿起来看,阿祎,阿祎。
宋昊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但还是笑笑,摆摆手:“别客气啦,反正都是送给你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说完他就收拾东西带着不明所以的表情走了。
我抱着画布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得笑脸盈盈。
晚饭过后,宋昊来敲门,邀请我和他们一起开篝火晚会,他们后天就要回去了。当地的人们给学生们换上了名族服装,我们下去的时候,篝火已经燃得很旺了,围了一圈的人在那儿跳舞,宋昊看了看,找了个空档,拉着我进去和他们一起跳起来。
我不会跳舞,但是,看他们一张张纯真的笑脸,不禁也被感染了,笑着闹着。他们烤了一只羊,就架在篝火上面,跳完了舞,羊也烤好了,人们围坐着,一边吃羊肉,一边看表演。
宋昊抱了一只小腿乐呵呵地跑过来炫耀:“看我速度多快,不然肯定被他们抢去了!”说着,他把那只腿上的肉撕了大块下来给我,我皱眉看了看,摇摇头没有接过。
“放心吧,很好吃的。”他一脸真诚地看着我,一边把羊腿在我眼前晃。
我噗嗤笑出声,“谢谢,我胃不好,不能吃这些东西而已。你吃吧。”
他遗憾地摇摇头,并把那块肉塞进嘴里嚼起来。
我看着他们编排的节目,学生时代的热情,男孩子在唱着粤语的情歌,女孩在跳着性感的舞蹈。宋昊吃完了,拍拍手不知道去了哪里。
等那个女孩儿唱完了,主持人上来说:“下面,有请咱班的芹菜,啊不,情歌王子宋昊吉他弹唱,欢迎!”然后,就看到宋昊拿着吉他差点敲在主持人头上,笑着说:“谁让你给我取这破名儿的?!”
主持人笑着下去了。宋昊环视了一圈,对上我的视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咳了两声,把吉他挎在身上,调好位置,开始弹起来。
我很少听歌,不知道他唱的什么,身边有孩子跟着在一起唱,旋律很好听,他的声音也不错,很干净的声音。
“好啦,唱完啦,谢谢大家捧场!”唱完过后,他深深地鞠了个躬,俏皮的语气惹来一阵笑声。他们就是这样,朝气活力满满。
篝火晚会还在继续,我却有些困了,于是安静离场了,刚回到房间,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就有一只胳膊撑在门上,回头一看,宋昊逆光站在那儿,眼神发亮:“程蓁,你家住哪儿啊?我想去找你。”
“为什么想找我?”嗅到他身上的酒气,我好笑道。
“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啊。”
“好,我知道了。”
打开门,我挥了挥手,进门,把他关在门外,笑弯了眉眼,却感觉有点心酸,一见钟情啊,那是个什么东西?
第六程:我会好好去爱一个人
终于到了这天,一大早我就起床了,准备了一些东西,去了湖边。对了,我带上了“阿祎”一起,今天是阿祎的生日,我要给他过生日。
以前阿祎生日的时候,总是喜欢让我在饭菜里多加一些糖,他爱极了糖,而我也养成了随身带糖的习惯。
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我开始摆东西了。其实只是带了些饼干和糖果,我把他们放在石头上,然后坐在一旁,把画拿出来,摆在身边,开始给他过生日了。
“阿祎不在,你就代替他一下吧。”我拍了拍画布上的人说,指尖划过画上人的脸,不知为何,心紧了紧。
我记得那天阿祎回来那天,过完了生日,我们俩坐在电视机面前,看着电视机里面的人演着,反正我没心思看清楚他们在演什么,只是不时看着阿祎,他长高了些,校服的衣领卷得平整,人也胖了些,看来,他在那个人那里的确过得很好。
我不由自主抬手抚上了他的脸,捏了捏,软乎乎的,他闭了半只眼睛,看上去特别可爱。
让人,想要靠近。
事实上,我也这么做了,我侧身靠近他,抵着他的额头,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吐在我脸上,“程,程蓁……”他小声叫我的名字,睫毛上下扇动着,我把它认为是害羞了。我慢慢靠近他的唇,那里因为刚吃了糖,看上去水润可人。看他紧张的模样,愣了愣,忽然就勾起唇角,侧过头在他脸颊上小嘬一口。
我没有勇气继续下去,因为,我不知道继续下去会到哪一步,如果他不喜欢,怎么办
“阿祎,我好想你。”我把他抱在怀里,轻声说。本来想着见面要说好多话的场景,到真正见面了,却只是说了这句。想你,已经代表了一切的情绪了。
“嗯,我也是。”我听到他小声说。
我们俩就那样,相诉衷肠。一直以来,温柔对待的缘由,不过是因为想要在一起而已。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也不果然如此。
当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的时候,我到厨房动手做了一碗长寿面给他,他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湿了眼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了声:“有你真好。”
我当时怎么回答来着,对了,我说,放心吧,以后的每一个生日,我都会陪你过的。
然而,我没有做到。
吸了吸鼻子,我看着身边的画布,把饼干撕开,慢吞吞地吃起来。
阿祎走后,我看了一部电影,《狐狸与我》,影片中女孩想要把属于大自然的狐狸带回家,最后,落了个狐狸跳窗自杀的惨剧。我常想,如果不是我把阿祎从树林里带出来,他现在是不是和小乖他们在欢笑玩耍?是不是还是那样天真无邪?
我抱着画布,一步一步走进湖水里,冰凉彻骨。阿祎,生日快乐,别怕,我抱着你呢。
湖水漫过脚踝,漫过膝盖,很快到了腰的位置,然后是胸口,呼吸都变得压抑起来,倒更觉得释然了。
阿祎,在上了飞机过后,再没有回来。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只知道,第二天看到飞机失事的新闻时,愣了好久,才像个疯子一样大喊大叫,直到声嘶力竭,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不过没事了。我呼出一口气,水已经淹没了脖子了,没事了,阿祎,我来陪你了。
湖水已经淹没了眼睛,眼睛很疼,可是,我不想闭眼。水里的杂质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我慢慢放松自己的身体,能感觉到水把自己托着,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阿祎的种种,他祈求的目光,他明朗的笑容,他脸上的泪水,他喊我名字的时候喜欢扬起嘴角的模样……
“阿蓁,我不属于你。”耳里灌满了水,水中仿佛传来了他的声音。我皱紧眉头,闭上眼,嘴角极力下撇,阿蓁,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希望那个夏天没看到你,那样,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水中的波动很大,细微的声音放大百倍。半睁开眼,恍惚中,我看到一个身影向我游过来。
阿祎,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我信。
如果我活下来了,我一定会好好去爱一个人。那个人,说对我一见钟情。
第七程: 你给的信件,说着再也不见
致阿蓁:
我是何祎,我不是想要逃离你,这个世界上,你是第一个把我从树林里带出来的人,我从小就生活在乡村,不懂得你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每天,我可以做的就是采好每天要吃的果子,然后和小乖他们一起玩耍,累了就在地上睡会儿,下雨了就去山洞里躲着,可以说是无忧无虑吧。
你的到来,打破了我的无忧无虑,但我也不怪你,因为阿蓁是个好人。你给了我从未有过的东西,也给了我前所未有的体验,教我写字,教我念书。
可是阿蓁,狐狸是不属于城市的。
这些新奇而又漂亮的一切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变得惶恐不安,常常抱着小乖睡不着觉。那段时间,小乖也特别反常,即使你给它买了一棵小松树,它还是焦躁不安,有一次还呕血了,我没敢告诉你,就偷偷把血迹擦干净,扔在了垃圾桶最底层。
可小乖还是生病了,一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它在我怀里僵硬了。我突然感觉到这个世界,繁华的世界,与我们针锋相对。
我问你,是不是也会死,你坦诚回应。连我心底最后一起希望都磨灭了,我会看着你死对不对?过个十几二十年,三五十年,你就会离开我对不对?想想都那么难受。
领养我的那个人,他的确对我很好,不过,他对我的好是因为我像他去世的儿子。
我想回我的树林,可是树林不见了。所以,程蓁,我要去更远的地方,寻找我的树林,狐狸终究要回到自然,我也,终究要回到树林,城市的生活不适合我。我不想成为替代品,也不想要被一直保护着,我有我的生活方式,我努力想要适应你们的生活方式,结果我失败了。
阿蓁,我很幸运,能遇见你,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