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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chapter 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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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片刻之前。
连绵不绝的爆炸声从身后响起,夜空被火光照亮,仿佛又一只看不见的手点燃烽火台,整个深谷被爆炸声覆盖,浓烟直冲天空,四处燃烧起来。
景宸猛地顿住脚步,回头看木屋的方向,树木的遮挡下,只能看见暗红色的天空。有烈焰吐着火舌在树顶摇摆。
他所在的位置还算安全,这得力于江夏两天一夜的探索,已经摸清了梁家人在山谷中的武器部署。才让他能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的炸药和□□。
——景徽还在木屋里。
景宸咬咬牙,转身向木屋跑去。
木屋周围的丛林燃起了熊熊大火,虽然前两天才下过大雨,但□□的威力不容小视。而且之前梁漫城担心发生什么事怪物们会逃蹿,这里部署了很多针对怪物的地雷路障捕猎夹,此时行走更是得小心翼翼。
快接近木屋了,面前的人影让景宸停下了脚步。
“周琰?”火光下,景宸马上认出了来人,“你怎么来了?……千年虫安全吗?”
景宸的问题周琰一个也没有回答,火光照在他的侧脸上,眼睛像是红色的。
——他是不是还没康复?自从到了梁家的地盘看到了烧死的蝴蝶,周琰的身体就出了问题,精神状态也一直不太稳定。
“我要去地下室,你……”景宸犹豫了一下,此时让周琰一个人,他更不放心,“你跟我一起?”
周琰没有看景宸,他在看熊熊的火光,远处传来直升机旋翼的声音。看来警察那边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原本的进攻临时变成了灭火救援。
“好!”周琰说。
木屋的北面树林有一角还没有被火焰吞没,景宸在前,周琰紧跟着他身后。到处都是木材被烧着后哔哔剥剥轻微的炸裂声。
眼看木屋就在前方百米,周琰突然问:“你是怎么找到周一秋的?”
他没有说“我”,也没有说景冬阳,问起了周一秋,景宸马上明白了他说的是自己去警局接有杀人嫌疑的周一秋的事。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问起这个?
“有人告诉我,我弟弟找到了。”景宸简单地回答。
他骗了他。周一秋上大学的第一天,他们就找到他了,经过巧妙的接近、了解、调查以后,才制定了让景宸带他回家的计划。
“哦。”周琰回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景宸心中忐忑,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他却没有掌握。问题出在哪里?梁觉衡?景徽?千年虫?——千年虫的档案!
唯一的可能就是千年虫的档案,不过档案那么多,周琰究竟看到了什么?
景宸还在思索,熊熊火光中,另一个人的身影也出现在路上。江夏已经撤出,景徽生死未卜,这里的同伴只剩他和周琰,再有第三者,肯定是敌人。
景宸放下脑中一切,把枪对准了来人,居然是藤恩益。
——他从严家逃出来了?
……
——严家那群废物!
藤恩益受了严重的伤,脸上的伤痕没有愈合,常常的血痕让原本俊秀的脸有些狰狞可怕。他手无寸铁,却也没有畏惧景宸和周琰有两个人,也没有在意景宸的枪。他冷冷地居高临下地看了景宸一眼,继续向木屋赶去。
藤恩益去救景徽了。——他不会让景徽死的。
景宸刚松了口气,突然听见身后的周琰问:“我是不是你用过的,最得心应手的工具?”
景宸停下脚步,看着周琰,问:“你在说什么啊?”
到处都是跳跃着的火焰,遥远的地方,有树木被火烧焦,“轰”一声倒塌下来。
周琰又问:“景冬阳失踪五年,你找过他吗?”
这个问题他问过景宸几次,每次景宸都岔开了话题。果然,这次,景宸又沉默了。
——他没有找过。周琰心中想:他不敢。
“我找过你。”景宸忽然说,“可是晚了,你不认识我。我甚至无法接近你。”
周琰笑了起来,笑话景宸一个又一个的一戳就破的谎言:“连周一秋就是周琰你都不知道。”
火光把一切都打成红色,树影不安的跳动。
周琰沉下脸,死死地盯着景宸,问最后一个问题:“景冬阳被送回严家,这件事你知道吗?”
——他知道。他自始至终都是知情的,那次糟糕的行动方案是方梅提出的,征得了所有监护人的同意。因为方梅看见了景冬阳亲吻景宸,她就想抛弃十五岁的养子,用查出父亲被害的证据帮助警方办案做诱饵,骗景冬阳回到了严家。……可是景宸呢?签署那份放弃监护关系的声明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景冬阳仇恨严家,他知道母亲的计划,他知道行动失败母亲重伤而景冬阳生死未卜。他什么都知道,他什么也没有做。
“我不知道……”听见景宸这样说,他说得很吃力,额上全部是汗,不知是被火烤得,还是心虚,“我以为你找到自己的亲人了,所以回他们身边去了……”
他说谎!从这次找回周一秋起,他就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周一秋问他为什么找到自己,他说母亲想见他。
……
这里是深谷,不远处有沼泽,在意识里,景冬阳就躲在这样的地方,不见天日地躲在悔恨和悲伤之中。
方梅比景宸还好一点,她发现事件失控以后,还来找过景冬阳,然而失败了。她疯之前,让景冬阳等景宸来找他。
然而从那之后,景冬阳等了四个月,既没有等到养母的消息,景宸也没有去找过他。他以为方梅死了,所以景宸恨他。所以景冬阳消失了,出现了一无所知活泼开朗的周一秋和努力保护着自己在严家生存的周琰。
后面景宸说了什么,周琰一直没有仔细听,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听见了他最后一句话:“妈妈一直很想你……”
仿佛有看不见的火骤然燃遍了全身,五脏六腑都被烧得剧痛,周琰上前一步,将景宸推撞到一边树上,一手掐住他的肩,另一手卡住了他的脖子:“我不是周一秋!不可能永远被你骗得团团转!”
挡住了耀眼的光,才真正看清景宸的脸,他脸色苍白,眼神也不像从前自己每次和他对峙时的那么冷静和胸有成竹。——他慌张了。
周琰瞪着他,手上不知不觉的加大了力气。
景宸一直看着周琰,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脸。喘不过气来,脑子里也混乱成了一团浆糊。
突然,周琰松开了手。空气猛地补充进肺部,景宸干咳了几声,还在晕眩,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让他们送走我的……”他听见周琰说。
景宸抬起头。
周琰的眼中居然有隐约的水光。
景宸大惊,踉跄上前两步,想抓住周琰的手,
“我爱你。”周琰说,他面无表情,好像套上了一个铁面具,再不会有真实的情绪能显现出来,只有眼泪不住滚落。
“周琰。”景宸喊他的名字。
“我爱你。”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却没有任何情绪,像一个被已经被遗弃了很久的留声机,播放着毫无用处的信息。
周琰挥开了他的手,转身向黑暗的方向走去。
“周琰!”景宸又叫了一声,追过去,却听见“啪”一声金属响,一个大号的捕猎夹在荒草中,利齿咬住了他的小腿。这是梁漫城布置了对付怪物的,威力自然不小,景宸仿佛听见了骨头开裂的声音。一阵剧痛,倒在了地上、
周琰的背影越来越远,似乎不会回来了。
“周琰!”景宸喊道,想起他刚才的神情,又喊了声,“……冬阳!”
周琰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扫过他腿上的生了锈的捕猎夹,神情依旧没有变化,转过身,继续向远处走去。
他再也没有回头。
方梅侧卧在病床上,眼睛瞪得老大,却又没有在看任何东西。她这个样子,曾经吓哭过疗养院里刚来的小姑娘。
有一缕灰白的发丝落到眼前,她瘦,手腕细得凸出了骨头的形状。最小号的病号服都不贴身,像一层塑料纸盖住了她的身体。
有好几天没有看见她的两个儿子了。她神智不清醒,大多数时间沉浸在自己封闭的世界里,但偶尔,看儿子的眼神还是有慈爱的光,只有那时候,她身上才有一丝过去那个干练的女警和母亲的影子。
在周一秋失踪的五年里,她很少和景宸说话,即使交流,母子的感情也显得生分。
大概,还是那件事的缘故。
那天,她神思恍惚地回到了家中,景宸站起身迎接她:“妈妈,你回来了。”
餐桌上摆了几道菜,是景宸做的。她中午买回来的鱼被杀好,做成了一道红烧鱼。
看见鱼,她又想起了之前看见的那一幕,养子小心翼翼地亲吻在沙发上睡着的哥哥。顿时喉中又是一阵不适,想咳嗽,又努力咽了回去。
饭被盛好,放在了桌边。
她刻意无视了侧面的周一秋常坐的位置上摆了碗筷,自己坐下,端起了碗。
景宸看着她,欲言又止,在她对面也坐了下来。
她夹了一块鱼,放进口中。
苦。
“你又把鱼胆给弄破了啊?”她心情不好,放下了筷子,“这鱼不能吃了!胆有毒!”她端起了鱼,打算倒进门口的垃圾篓。
“一秋怎么还没回来?”景宸却问。
“他回学校去了。”方梅回答。——被养母发现了自己心里的秘密,周一秋羞愧难当,没脸见方梅和景宸,一个人回学校了。
“哦。”景宸说,默默地低头,扒了口米饭。
方梅脑中电光火石般地一闪,她问:“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我见过一秋?你怎么知道他和我一起出去的。
景宸抬起头看他,还来不及说话,方梅恍然大悟:“你什么都知道。”
——不久前,方梅看见了两个儿子,她手中买的鱼落到了地上,周一秋回头,看见了掉头就走的养母,惊慌失措地跟着养母跑了出去。
在她们身后,原本以为熟睡的景宸睁开了眼睛。
“你什么时候醒的?”方梅问,瞪着儿子。
“他一靠近我,我就醒了,我很警惕。”景宸说。
“那你为什么还容许他干这种事!”方梅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喝道。
“他……他没有错。”景宸回答。
方梅脑中有电流闪过,接通了所有的疑惑和线索,她靠近了儿子:“你知道,你知道他对你……,”顿了顿,她说,“你喜欢他。”
景宸没有否认,他抬起眼,看着母亲说:“他没有错,是我错了。”
方梅“哐”一下,把手中端的那盘鱼掼到了儿子身上。
——不能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时间回到现在,病床上,方梅的四肢蜷缩起来。每次想起生活中后悔的事,从心底长出的荆棘就会慢慢地爬满全身。
周琰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景宸心里知道。
周琰气大,天天生气,还特别难哄,最近才找到一点顺毛让他高兴的诀窍,但可能以后再也用不上了。
他伤心了。
方才周琰木着脸流泪的样子,像根刺,深深扎进了心里。
眼前似乎有点模糊,景宸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居然也已经是泪流满面。
到底是为什么,那时候,会让严家人带走了他?
那天,母亲把装了鱼的盘子砸到他的身上,他没有躲,鱼汤把白T恤上染了一片棕色的无规则的图案。
“他才多大!”母亲声音在发抖,“他才多大啊?你是不是人?你还是人吗?”
“他的父亲牺牲前把他交给我,我怎么跟他爸爸交代?我怎么跟你爸爸交代?”母亲扑簌簌落下眼泪来,扬手给了儿子一个耳光,“他还未成年!你是人吗?你畜牲啊?”她反手又给了儿子一掌。
“我没做什么!”挨了两巴掌之后,景宸终于想要争辩。
“是啊!”母亲流着泪冷笑起来,“你什么也没做,他亲你你装睡。他小,你也不懂事?”
景宸无言以应。
母亲站起身,走进自己的房间,拿出了箱子,往里面装自己的衣服。
“你要去哪里?”景宸站在门口问。鱼汤从他的T恤上不断滴到地下。
“我不想看见你,”母亲说,“我回单位去。”她猛地转身,回头看景宸,“别以为我走了,你们可以为所欲为!”
“我没有这么想……”景宸无奈地说。
“我会去找一秋的亲人,他不可能只有爸妈,我会把他放到真正关心他的人身边!”母亲说,“你离他远一点,你离他远一点!”
母亲摔门而去。
景宸盯着门口,发了半天呆,回头看,红烧鱼还在地上,地板脏了一大片。景宸叹口气,拿着垃圾篓走过去,收拾地板。那鱼只动了一筷子,母亲说苦,景宸用手撕了一块放进嘴里。不苦,没有味道。
收拾好地板,景宸想了想,掏出手机,打周一秋和母亲的手机都没有人接。又拨打了周一秋寝室的电话。
“喂?找谁?”电话那边是个毛毛躁躁的少年的声音。
“请问周一秋在寝室吗?”
“啊?是一秋的哥哥吗?他回寝室了,等等我帮你喊他。”
又等了一会儿,再次响起在电话里的,还是那个少年的声音:“对不起啊,一秋的哥哥,一秋睡着了,我们喊不醒他。”
“没事没事,他回寝室了就好。”
“他才不会乱跑呢,他可恋家了,我们放半天假他都要赶回家,”电话那边的少年哈哈大笑,“我们都说他恋家的人没出息……”
景冬阳喜欢家,喜欢养母喜欢他。
他们怎么会把他送走了……
火舌慢慢地靠近这边,因为捕猎夹,景宸寸步难行,这里屏蔽电子信号,他无法求援。他也没有求援的打算,看着乌鸦呼啦啦飞上天空,远处树木不断地倒塌。
“哥!”
好像是幻觉,景宸抬起头,只见周一秋从丛林中冲了过来。
周一秋冲到景宸身边,看他腿上的伤,又看他的脸,蹲下身,用力掰捕猎夹,口中不停安慰道:“没事……没事,别怕,我来帮你了。”
他用力把捕猎夹的两边的齿拉开了一条缝,景宸疼出了一头汗,才把腿从齿缝中移开。
“我背你走!”周一秋说,扶景宸站起来。
景宸抓住他的手:“你怎么来了?”
“周琰给我打电话,说我不快点,就等着给你收尸吧!”周一秋说,看起来还有点小生气,跟景宸告状,“我急着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他还跟我发脾气!”
他突然看见了景宸脖子上被掐过的淤痕,大怒:“谁干的?周琰吗?我去帮你打他!”
平常,听见周一秋的蠢话,景宸只会暗地心里好笑,此时,却更忍不住眼泪,他抓住周一秋,说:“不是他的错,我对不起你……”
“啊?”周一秋一怔,飞快地说,“没关系。”
“你听我说,”景宸说,“我让你陷进了龙潭虎穴,却又好几年束手无策,知道你危险,一直没办法救你……”
“没关系没关系。”周一秋说,他什么也不知道,可是他原谅一切,即使他知道,他也会原谅的。他是最天真的人格,也是最善良一个。
——景冬阳和周琰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两个走了,留下周一秋,在景宸身边。
周一秋转身背起景宸,带他向没被火焰吞没的地方走。感觉上,还不断有滚烫的液体落到自己的脖颈。
为什么他要哭呢?周一秋不解,但是景宸不说,他就不会追问。
“别难过,”周一秋说,“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真~情~像~”
景宸忍不住笑出来。
“呃……”周一秋忐忑,小心翼翼地问,“还是很难听嘛?我还偷偷练过了……”
“不,好听。”景宸说。
被夸奖,周一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你睡会吧,醒的时候就已经安全了,放心,我哪里也不会去,一直在这里。”
景宸看着他的背影,眼前出现了景冬阳和周琰的面容,视线再度模糊。
“你喜不喜欢我呀?”周一秋忽然问。
“喜欢。”
“我就说嘛!”周一秋很高兴,像是顾及到景宸才没跳起来,“周琰还骂我自作多情。我就说你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特别喜欢……大家都知道。”景宸说。
“那我要请他们吃饭啊!”周一秋开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