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地成魔》阿嘉妮

38、chapter 12

　　12
　　梁家的根据地在悬崖下沼泽树林深处，而严家的大宅在另一座山的半山腰。
　　外面下着大雨，天亮得很慢。
　　和上次大张旗鼓地杀进来不同，藤恩益这天悄悄潜入，接近了严雁声休养的病房。
　　悄无声息地解决了门口的保镖，藤恩益推门进入，捧着药盘的小护士正要尖叫，只觉得后背上一痛，便已失去了知觉。
　　藤恩益走到病床前，灯光昏暗，病人的脸大半掩藏在阴影中。藤恩益举起枪，对准那人的头，开了三枪。并没有血浆崩出，反而像是击碎了什么容器，一股浓烟蹿了出来。
　　——是假人。藤恩益立刻明白中计落入圈套了，秉住呼吸同时转过身，举枪对准了门口。但还是有部分神经毒气吸入了体内，全身僵硬，扣动扳机的力气都在流失。
　　门开了，十来个带着防毒面具的人一拥而入。
　　“他当时打伤了二哥哪只手？”为首的一人说，听声音还很年轻，大概是严家的老三可昌。
　　“两只手。”有手下跟他说。
　　严可昌冷笑一声，走上前来，抽出一把尖刀，扎进了藤恩益的手心。
　　“不担心，”严可昌在面具后看着藤恩益毫无变化的神情，说，“你好得快。我们慢慢玩。”

　　清晨。
　　景宸坐在屋外的平台边，眼前是密密的丛林，雨停了，前几日雨前闷热的潮湿也已散去，风吹来，绿色的枝叶卷起层层浪直推向远处。
　　周琰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没有看他，目光看着前方。
　　景宸侧过头看了他两眼，他依旧不为所动地看着前方。景宸立刻明白他是故意在假装看风景，他是故意不看他，他在等自己先和他说话。又好气又好笑，很不明白他时常在赌什么气。
　　景宸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周琰下意识地想躲，他清醒的时候不喜欢这样的动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忍住了。等景宸放下手，他瓮瓮地说：“不冷了。”
　　“嗯，”景宸说，“发烧了。”
　　“……很快就好。”
　　两人说了几句，都有些尴尬，又沉默下来。
　　“不知道严可昱他们有没有抓到藤恩益。”景宸转移了话题。
　　“应该抓住了，”周琰回答，“他们准备了好多天，就等藤恩益上钩。”
　　“你怎么气冲冲的？”景宸还仔细分辨了一下，确认周琰声音里的气鼓鼓不是感冒带来的错觉。
　　“不是我杀的啊！”周琰说。
　　景宸笑了一声，无奈地摇摇头。
　　“我还担心你会提醒他的老相好来着。”周琰说，“你真沉得住气。”
　　“我分得清轻重。”景宸说。
　　周琰看着他，抿了抿嘴，想说什么，但是又咽了下去。
　　“过一会儿你就回去吧，”景宸装作没看见他的视线，“先回家去看妈妈也行，去找江夏也行，……江夏是个好人，你别老是针对他。不想见他，把周一秋放出来也行。”
　　“我不走！”周琰第一反应就是反对，后面听到周一秋，脸色更臭，“什么人是我应付不了，还得放周一秋那个傻瓜出来的？”
　　景宸沉默片刻，只得再次转移话题：“对了，周一秋呢？好些天不见，他还好吗？”
　　“他急死了，好几次想出来，我把他打晕回去了。”
　　景宸无言以应，半天，只好说：“对你自己下手轻一点。”
　　“他才不是我！”周琰大怒，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那么笨！”
　　景宸第三度无语，又安静了好一会儿：“说你自己的时候也不要那么刻薄……”
　　话还没说完，就被堵住了，风吹过他的发梢扫过景宸的脸，麻麻痒痒有种舒服的错觉。
　　过了一会儿，两人分开，周琰盯着他的脸看，像是有光直照在周琰的眼睛里。
　　周琰目光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扫过景宸的脸，说：“你不道貌岸然的时候最好看。”
　　景宸马上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们都不如你，你最好看了。周一秋曾经说。
　　——你不道貌岸然的时候最好看。周琰说。
　　两人突然都不再说话。周琰重新坐端正了身体，目光回到前方的密林。
　　景宸看着他慢慢变红的耳根，想拍拍他的肩，又想摸摸他脖颈上面短短的头发。
　　最终，他也只是转过了头，呆板地说：“你先撤出，我还有点事，办完了就回去找你。”
　　周琰脸色不太好看，说：“你还是想找到那个小千年啊？”
　　“嗯。”景宸被他说破打算，也就不再掩饰，“她在梁家代号千年虫，电脑情报专家。”
　　——前天夜里，周琰带景宸第一次潜入地下，恰巧遇见梁漫城召集手下布置和警方的对抗。一个少女一直在哭，恳求梁漫城让自己见一见父亲，言语中透露出她已经拷贝了警方一系列机密材料。景宸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地上的纷争时，看了一眼少女的相貌。——并没被其他人发现，只有景徽听见了那一下轻微的动静。
　　“你想抓她？”周琰说，上下打量景宸，“不懂怜香惜玉啊，她哭得那么可怜，连你的徽哥都心软了。”
　　“不看看她都干了什么事？”景宸回答，“窃取机密，妨碍国家安全，够关二十年了。”
　　周琰皱了皱眉，脸色暗了下来，沉默片刻，嘲弄地说：“为什么你要自己去抓她？……因为你想清楚了，光靠她一个人，是无法潜入警方的系统还不被发现的是吗？”
　　“我得找到她，”景宸说，“第一要销毁全部警方的泄密资料，第二是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交给可靠的人，既不能让她死，也不能让她跑了。”
　　周琰轻轻地哼了一声。
　　“你先回去吧。”绕了一圈之后，景宸把话题重新拉回了让周琰先撤出的层面。
　　“我跟你一起去。”周琰说。
　　景宸愣了一下：“你是打算替严家干事？还是打算帮我？”
　　“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周琰怒冲冲打断了他，见景宸不再说话了，又哼了一声，极不自然地说，“我帮你还少了？”
　　他那别扭的神情让景宸想笑。景宸终于抬起手，放到他脖颈上，拇指抚过后脑新长出不久的短短的头发。
　　他没有躲开。

　　“千年虫”躲在沼泽边缘的一处小木屋中。“次辅”把她带到这儿来，叮嘱她千万不要离开，两天来，她老老实实，只在外面发生一次火警误报时，才去窗口看了看。她两天没有睡觉了，一闭上眼，黑暗中就会出现怪虫的影子，然后她就会在尖叫中清醒过来，眼眶中全是泪水。
　　而且，她已经激怒了梁先生，梁先生想杀了她，喂虫。
　　脚边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那是她的武器她的工具她的朋友，她唯一可以用来保护自己的东西。

　　她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窗帘缝中的一角天空，雨后的天是碧蓝色的，宁静得像场幻觉。
　　“咔擦”。门响了一声，她惊惶失措看向门边，锁被破坏，门已经被推开了一条缝，还好有链条锁挡住了。
　　“我来。”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只听“轰”一声，门被踹开，链条锁边从门框上被硬生生扯了下来。
　　慌乱中，千年虫只来得及把笔记本紧紧地抱在怀中，呆滞地看着门口。
　　一个相貌不俗的男子先走进来，目光扫了一圈，看到了缩在地上的小姑娘，说：“是在这躲着。”
　　另一个人也走进来，看面相比前面那人和善一点，但是明显也不好惹。他点点头：“江夏的情报不会错的。”
　　千年虫没有在梁家见过这两人，他们更不像是梁漫城的亲信，千年虫的胆子恢复了一点，假装强横地说：“你们是谁？我受次辅先生的保护……”
　　“次辅？”先进来的那人冷笑了一声，“他自身难保，你以后找靠山找个靠谱点不会死的。”
　　这人说话太难听，千年虫眨眨眼睛，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另一人却是径直向她走来，在她面前蹲下，说：“你的资料都存在电脑里吗？其他地方还有没有备份？”他从千年虫怀里拿过电脑。千年虫想反抗，但是手脚都吓得没有力气。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她嗓子在发抖，“魏先生的人？警察？还是严家的人？”
　　两个人都没有回答他的话，那人打开了她的电脑，不久就皱起了眉：“电脑都是加密的。”
　　——那当然！她可是一流的电脑专家，超一流的黑客。
　　“如果你们擅自强行动我的电脑，我在外面的电脑会收到信号，所有的秘密资料都会上传到网络上，全世界人都能随时观看。”千年虫见这两人都不是凶神恶煞，于是威胁了起来。
　　开她电脑的那人侧过头来看看她，忽地一笑，说：“这里没有信号……”
　　千年虫一愣，盯着那人的脸反应不过来。
　　先进门的人早就不耐烦了，走过来问她：“密码多少？”
　　千年虫拼命地摇头：“我劝你们不要打我的主意，梁先生不会放过你们的！”她之前怕梁漫城怕得要死，现在却又不得不把他扯出来当大旗了，“我……我还认识次辅和藤先生……\"
　　那人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眼神让她霎时打了个寒战。
　　那人也在她面前蹲下，视线和她平齐，缓缓说：“我叫周琰，你以前可能不认识我，如果还有下次见面，估计你就会印象深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把匕首。
　　一直在旁边试图解开电脑密码景宸一听周琰这阴瘆瘆的语调就觉得不好，回头看周琰果然已经掏出了匕首，顿时手心一阵幻疼，看对面的小姑娘吓得面无人色，又揣度了一下周琰是在虚张声势还是在动真格，猛然间发现周琰在工作方面从来说到做到。
　　“周琰！”景宸不得已，马上叫他的名字。
　　周琰本来已经打算逼问千年虫了，猛然被喊住，回头看景宸。景宸对他摇了摇头，然后目光又看向了千年虫。
　　周琰大怒，一肚子“我他妈在帮你干活，你他妈在凶我？？？”的憋屈，站起身就想走，路过景宸时，景宸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抓住了他的手。周琰挣了两次没有挣开。
　　“过来帮我看看这台电脑。”景宸说，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哼。”周琰不满地哼了一声，坐下来跟景宸交换了位置。
　　景宸站到千年虫的面前：“你叫千年虫，你是怎么进入警方的电脑的。”

　　听到景宸的问话，千年虫似乎警觉到了些什么，抬起头看了景宸一眼，马上又低下头，回避了他的视线。
　　“你把档案藏到哪里去了？”景宸继续问，“你发出信号，档案就会公开，公开的网站是什么？”
　　听到这里，千年虫终于察觉到了景宸的身份，抬头惊叫道：“你是警察。”看了看一边的周琰，又是疑惑，又是紧张，“你……你是严家的人，怎么会跟警察在一起？”
　　周琰侧过脸，看着她冷笑一下，没有说话。
　　景宸继续说：“你今年20岁？”
　　“才19……”小姑娘说，语气虽然很不情愿，但年龄问题是原则问题。
　　“那五年前你才14岁，”景宸说，“5年前，严家培育蝴蝶的洞穴被一个女警捣毁，蝴蝶只剩下了四只。他们不会把浪费在一个还没崭露头角的14岁的小女孩身上的。”
　　千年虫不安地动了动。
　　景宸回过头看看周琰，周琰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脑，像是没听见他们的对话。——那四只该死的蝴蝶，有一只在周琰的体内。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没有人逼你，你是自愿的。”景宸看着千年虫，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别说了！”千年虫自暴自弃地叫道，“我……我最恨你们警察了，如果没有你们，就……就……”她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话说了一半，自己说不下去了。
　　“你想说你爸爸在梁漫城手上，如果没有我们，你早就能救出他了。”
　　“嗯嗯嗯。”千年虫一个劲儿地点头。
　　景宸沉默了一会，说：“三十年前，有十七个人，——其中大部分是大学生，年纪跟你差不多大，有几个还比你小一两岁——，他们在西南山区发现了一个洞穴，于是进去探险。在山洞里遇见了的透明的蝴蝶。”
　　——当年的洞穴事件，千年虫也略有耳闻，此刻呆呆地听着。
　　“第一个被蝴蝶杀死的是一个叫梅格的外国留学生，21岁，有一头红色的头发。蝴蝶钻进了她的耳朵，不久后，她在所有人面前变成了一只巨虫，不久后她就死了，具体怎么死的我不知道，可能是想袭击自己从前的伙伴反而被杀死，——你知道的，它们吃人——，也可能是自己失足掉下了更深的洞穴。她的变异和死是所有人都看见了的，所以所有人都慌了。”
　　“第二个受害者是那次探险的领队谭天方教授，58岁。这次目击的人比较少，只有幸存者周隽云、何晓懿两个人看见，当时他们点燃了一枝火把，烧着了为数不少的蝴蝶。有一只还在着火的蝴蝶，撞进了谭教授的耳朵。”
　　“你知道耳朵里有团火的滋味吗？”景宸突然问。
　　千年虫的脸色极为难看，呆滞地摇了摇头。
　　“当年洞穴事件受害者十名，幸存者七名。我刚刚告诉你的都只是道听途说，梅格怎么死的是梁觉衡告诉我的，谭教授怎么遇难的是周隽云告诉警方，我们才知道的。你的父亲也是受害者，他什么时候被种入蝴蝶的？他什么时候变成虫子的？毕竟有你这么聪明的女儿，他的智商肯定也不会差，哪怕被改造了思维以后，他还是让自己变成了虫子。”
　　毫无预兆地，千年虫的眼泪夺眶而出。
　　“你的敌人不该是我们。”景宸说。
　　千年虫默默地流了一会泪，走到了周琰身边。景宸拉了周琰一把，周琰刚刚解开电脑的开机密码，还在跟文件密码奋斗，被景宸一拉，也只好悻悻地让开，让专业的来。

　　千年虫在处理电脑信息，景宸看着窗外沉思，周琰在看着他。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没有变成虫子？”周琰突然说。
　　“嗯？”景宸很快回过神来，答非所问地说，“你很好。”
　　“你是不是觉得，我要是跟我舅妈，还有□□他人一样，对着自己的后脑开一枪就好了？多勇敢。”周琰语气生硬，和平常不太一样。
　　景宸安静了一会儿，说：“我心中最勇敢的人，是你的父亲。”
　　周琰一愣，不再说话了。
　　景宸继续说：“你活着，已经很好了……已经过了五年，再看见你的时候，我快高兴疯了……”
　　周琰低下头，心里想：下次一定要问问周一秋，当时景宸来接他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不是真的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