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音如止》元气囡仔

13、今宵昨日作疑云

　　蔡华在百花楼外徘徊好一阵子都没有看到杨止皓出来寻她，心中的忐忑又加重几分。“阿止，我相信你不会因为我是顾家遗孤而放开我的。”蔡华皱皱鼻子，给自己打了打气，决定躲起来伏击杨止皓。

　　“卖桃子嘞，上好的青桃。”不远处的渡口泊着几条木舟，甲板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堆青桃，蔡华犹豫了一阵，拧着眉头闭着眼睛，在心里叨咕着到底是继续藏着戏弄阿止呢，还是冒着被阿止发现的危险买几颗桃子。蔡华做了决定，机不可失，桃子要紧，阿止可以以后再逗。克服了内心的难关之后，蔡华屁颠屁颠地奔向了渡口。

　　杨止皓在厢房内磨蹭了很久都没有出来，红拂在门外听着杨家世子像得了失心疯一般痴念着蔡华的名字，“阿怀，阿怀，阿华。”正当红拂等得不耐烦要进屋时，杨止皓似乎已经整理好情绪，不再呆坐，但面上依旧冷冷的。“公子，我……”红拂扭着款款蛇腰娇娇唤着，杨止皓两眼未抬，甩下一些零碎银两，便跨门离去。红拂被摆了冷面，心中虽有不甘，面上却未表现出来，揽着正巧经过的一个陈姓官宦娇媚笑道，“陈老爷，红拂盼您好久了，怎么今日才来啊。”

　　那陈姓官宦见得美人主动投怀，笑不拢嘴，回头向身后的两人拱了拱手，“李兄，杨兄，这就不奉陪了。”那李姓男子油腻地笑笑算是拜别，旁边一褐衣男子却是眯着眼睛盯着红拂，散发出阴鸷之气没做反应。陈姓宦官看同行之人觊觎自己怀中之鱼，立刻抱紧了红拂，“小美人儿，今天也给也奏一首舒心的小曲儿罢。”红拂听得此言，掩面做害羞状，“走着吧，陈老爷。”

　　杨止皓出了百花楼，左右瞻顾没有看到阿华的踪影，心下正在烦躁，粗粗地想着阿华应该回去顾府了，太阳毒辣得很，杨止皓挥了挥头上的汗珠，施了轻功向顾庄方向跑去。

　　一刻钟前，蔡华蹲坐在木舟上，拿起青桃一会儿轻捏一会儿深嗅，捧了十几个青桃装在怀里，卖青桃的小贩斜眼盯着这穿布衣的小伙子，腰腹上没别着什么钱袋，不像是能付钱的样子。船头突然往下一沉，船上上来一人，像是进船舱看水果，蔡华没有站稳，怀中的青桃差点滚进水里，那果贩终于爆发了，“小子，你到底有没有钱买，没钱别在这里瞎挡道。”

　　“我当然有钱付，”蔡华听得果贩的言语气鼓鼓地说，早晨在杨庄换得小厮的衣物，不像在顾府时整装待发，钱袋自然没有，回头看看百花楼的方向，却没有杨止皓的人影，那果贩看蔡华没有拿钱出来，只是回头左顾右盼，以为蔡华想揣了桃子逃跑，将木舟离岸边撑远了一些，将船桨绑在船舱上，一脚跳上岸，拽着桩绳说，“小子，有钱就快点付，没钱就赶紧滚。”

　　蔡华身上没钱，又舍不得怀中刚挑好的青桃，正要说什么，一发冷箭嗖地向木舟袭来，蔡华感知到射来的剑气，灵巧地往左移了一步，那木剑稳稳地盯在船舱上，箭尾不停地打着颤。尔后未隔几秒，两箭三箭不停地射过来，人群中几个布衣百姓抽出身上的匕首向渡口这边冲过来。那果贩早已吓得没胆，但四处又无地方可躲，啊地大叫一声遁入水中。

　　蔡华不知发生何事，只能静下心来抱稳青桃左闪右闪避过数箭，听得船舱中传来一个戏谑的男声，“丫头，要青桃不要命了吗？”蔡华来不及看清他的长相，又是一道竹箭猛射过来，蔡华看难以避过，微微侧着身子将身体要害往船舱处偏了偏，叮地一声，船舱内的男子举剑出来替蔡华将竹箭砍作两段，蔡华还没来得及道谢，就听见那汉子大声吼道，“划船，我来挡箭。”

　　蔡华看形势危急，来不及细想，取了船舱上的船桨，坐到船尾拼命地划起船来。刚到河心蔡华突然看见河对面来了数十个黑衣人，蒙着面正打算拉弓射箭，此时船上除了蔡华和那汉子所立之处皆已插满竹箭。“丫头，会游泳吗？”蔡华急忙点点头，那汉子取了五米桩绳，一端系在了自己身上，一端系在了蔡华的腰间。情况紧急，蔡华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任他束紧了自己的腰腹，突听得那汉子似乎是嗤笑一声，蔡华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身腰杆子才几近他虎背熊腰的一半，没有搭理他，一个闷声扎进河里。船上汉子受跳水的蔡华一拉扯险些没站稳，也一个跟头钻进了河中。

　　河水有些温热，蔡华在里头不停地游，河水把他往左下方不停地冲刷，蔡华渐渐没有力气，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游到头，一只手在水中慢慢划着，另一只手摸向腰腹，打算解开绳子就直接浮上河面，就算阿止看不到，岸边也会有人将她捞上去的。

　　“这绳子系的还真是紧巴的紧啊，”蔡华不悦地闷响着，终于绳子有了松动之迹，正要解开之时，前边游着的汉子突然翻身，一把扭过她的腰身，带着她潜入河底，“完蛋了，完蛋了，要被搞死了。”蔡华有些欲哭无泪，挣扎着想要从那汉子的手中逃脱，反手扯下桃花簪往那汉子身上扎去，那汉子蹬蹬腿，带着蔡华继续向下潜泳，另一只手轻松抓住蔡华欲行凶的小爪子，一头乌发在水中散开，太阳光透过湖面射进湖底，洒在两人脸上，温柔的光圈美轮美奂，那汉子似是被眼前所见怔住了，刚一回神却看见蔡华慢慢翻着白眼。“我要死了吗，阿止。阿怀想见你，阿止，阿止。”蔡华闭上眼睛之前悲伤地想着。那汉子看得蔡华在河底闭气昏厥过去了，加快游动的速度顺着河水向下游游去。

　　满园的桃花开得正盛，蔡华像是看见了帅气爹爹和娘亲，他们在悠风亭慢慢喝着茶，翼哥哥在假山旁拿着雪桑使劲地吹着，但还是发不出声音，帅气爹爹向蔡华招了招手，“乖怀儿，到爹爹这儿来。”蔡华高兴地要扑过去，却被顾翼抓住了双手，“阿怀，快醒来，听哥哥的话。”蔡华像是不明所指，奇怪地看着顾翼，“乖乖阿怀，翼哥哥会保护你的，快醒来。”蔡华感觉顾翼手中的雪桑像是自己发出了刺耳的声音，震得耳膜发痛，还幽幽的发着晶蓝的光芒。

　　“丫头，快醒来。”蔡华感觉被人用力地掌掴，晕晕然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无限逼近的大脸，鼻梁上还挂着一条深绿色的水藻。“噗，”蔡华受了惊吓，将沉积在肺部的积水一口气喷出来，支起身子剧烈的咳嗽，原来水在肺部和鼻腔内是这么难受。那汉子本要给蔡华做人工呼吸，却没料到她忽然醒来，还泼了自己一脸的玉露琼浆作为谢礼。“蠢女人，”汉子愤愤地将脸上的水珠拂去，蔡华一番剧咳之后已经舒缓了很多，只是湿漉漉的一副紧紧地贴在皮肤上限制着行动，十分难受。环顾四周，百米之内都是绿色匆匆的芦苇，向天使劲耸着身子，打着又细又长的叶子，他们此刻应该正处在芦苇荡的正中央，地势低洼，周遭除了石陵外就是密密麻麻的芦苇，突起的石陵恰好遮住了两人的身影。

　　忽而听得数十人的脚步声，“这一带有看到人吗？”领头的男子派遣着其他侍从在蔡华周围搜寻。蔡华疑惑地看看坐在自己身旁的汉子，琢磨着他是什么身份，竟得这么多人追杀，心想还是先安静呆着，等到避过这一群杀手再做其他打算。“继续搜寻下游。”领头的男子见没有什么收获，怕因无用的搜寻浪费了时间，命令整队人马风尘仆仆地向下游赶去。

　　“大哥，我们就此别过。”还是少跟危险人物打交道为好，好奇心害死猫，蔡华拱了拱手，就要道别。

　　“丫头，簪子不要啦。”那汉子扑哧一笑，手上赫赫拿着一只桃花银簪。

　　蔡华一急连忙抢过，才发现自己已是披头散发，湿漉漉的头发一根一根贴在脸上，头发上还混杂着细细的沙土，不用找镜子就知道自己的形象应是挺可怖的。蔡华拢拢黑发，在手上打了一个活结，在用桃花簪别了，稳稳地扎在头发上，一张清秀的小脸露将出来。不对，这汉子怎会知道我是女儿身，在船上受人攻击之时他便叫他丫头，当时情急没有注意，现在想来甚是奇怪，自己在杨庄还是特意做了大变装，怎么会……

　　“你这点三脚猫的易容功夫就能骗骗小孩，哪有男人不长喉结还带着女儿家的玉石？”那汉子似是看出了蔡华的心声，压低声音嘲讽道。

　　“大哥，小弟先走一步，”蔡华看到左手上带着的蓝玉叮当作响，确实不会有男子带着姑娘家的手链，将手链往手肘内塞了塞，蔡华刮了刮身上的湿泥就要往前走，却被那汉子大力拽回。

　　“你干什么。”蔡华不禁大怒，还没有怪他让自己经此横祸，在水中差点害自己丧命，蔡华抓了抓旁边的芦苇杆子，准备反击。那汉子却没有理会蔡华，细细地看着蔡华手上的蓝玉微微笑了起来。那汉子一把夺过蓝玉手链，拖着蔡华向前走。

　　“要是想拿回你的手链，就帮我摆脱那帮人。”汉子邪魅地笑着，“事成之后原物奉还，绝无虚言。”

　　“你真是欺人太盛！放开，我自己走。”蔡华内心愤怒，但那人武功似乎不错，硬拼胜算不大，不如先委曲求全，等到机会再一举夺回手链。阿止现在正在着急地找我吧。

　　杨止皓施展轻功，不到一刻钟便到达了顾家庄，厚而重的沉香朱门已经不在，十几年的荒废，也许被人偷偷卸回去做了家具，又或许被砍做细细的木条当作柴火。往日辉煌的顾家主屋现已是杂草丛生，顾家祠堂仅剩无几的几颗腐烂焦木仍叫人会想起照亮归水河的那场大火。苍草茫茫，马齿苋和鬼针草在地上疯狂攀爬，清凉的石板小路埋在年岁的无情中看不出痕迹。

　　那日离别之时，残荷一朵两朵立在湖中，桃花园青桃累累，顾怀在桃树下甜甜笑着。躺在床榻上靠药物维生的两年里他痛不欲生，以为顾怀已经和顾家家主们长眠尘泥。“我是顾翼的妹妹。” “我的小名交阿怀。”怀中的女子温柔地诉说，杨止皓苦涩地笑了笑。顾氏蔑视皇威，偷盗玉玺，在禁卫军到达之前被仇家一一斩杀，京都之人皆拍手称快，道是老天惩罚，祸事难避。十几年后，街头小巷、饭馆茶座谈论此事之人未见减少，阿怀呢，知道那顾氏“逆贼”是自己的爹爹时，心情又是如何。想到阿怀在此之前竟然没有丝毫异样，杨止皓的心就揪着发痛，阿怀，我还是不懂你吗？

　　顾氏孤女的身份若是被杨家人堪破了，阿怀必是性命不保，“阿怀已有婚约。”顾翼重重地说着这句话。“阿怀，阿止要护你一世周全，哪怕是与皇权和杨家作对，我也不再让你孤单一人承受伤痛。”杨止皓飞上假山，眺望着死去的顾府，“总有一天，我会带着阿怀回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