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神倒追指南》白萝卜与金蔷薇恋曲98

1、第一个世界·现代校园（1）

　　约莫是晚上九点四十五分的样子，下了晚自习，放学早的教室已走空，放学最晚的也只剩下四五个人，从楼底下抬头望四层高的教学楼，教室窗口明明暗暗，灯熄了快有一半。
　　校门口人来人往的高峰也渐渐往回落，回家的同学们拉开了距离，所以只用一眼扫过去，就能明显看清走在路上的人是谁。

　　周凛把目光掠过刚走出校门的女生背影后，飞快收回，开始低头玩手机。
　　正巧同时他们班值日的同学做完卫生出校门，走过他面前时停了下来，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

　　“又在等那个谁啊？”
　　挤眉弄眼，那男生的手作势摆了摆，笑得暧昧又不怀好意。

　　周凛捏着手机的手僵硬了片刻，屏幕停在他和一个女孩的微信聊天界面上，他问“出来了吗”，对方没回。
　　周凛锁上了屏幕。

　　“只是妹妹。”他皱着眉头解释道。

　　“每次都这么说——可姓氏都不一样，你这是情妹妹吧？”
　　对方不依不饶。

　　“真的不是。”
　　周凛说，说完叹了口气。

　　他又一次抬头往教学楼的方向看去，没见到熟悉的人影走出来，于是站在原地跟面前的同学进一步解释，“最近去公交站那段路不是拆迁在修吗，绕道的地方是个小路，挺黑，而且有扒手，她一个女生走不安全，我爸妈让我送她一程。”

　　“还见过爸妈啦？”

　　周凛有点儿无语，脸黑了半晌，盯着同学看。
　　那男生暧昧地笑了笑，拿胳膊捅他，他闪身躲了躲，没让碰到。

　　听到男生说。
　　“哎呀我知道啦，是你青梅竹马的邻居妹妹，你在班上说了很多遍了，我们都知道的。”

　　“那你们还乱开玩笑。”
　　周凛气闷。

　　“这还真不能只怪我们，连我都听八班的人讲过，说‘你妹妹’可不只把自己当你妹妹。”

　　周凛的表情僵了五秒。

　　在这五秒的间隙里，他最开始准备脱口而出的那句“放屁”，被记忆里某个不那么令人愉快的片段打断，让他没办法如此这般确凿地否认。

　　大概一年前，高二上学期，他们班一个同学跟他表白了。

　　当天下午，也不知道怎么，凌肆知道了这件事，让周凛晚上放学的时候等一等。
　　放学的时候，也是类似现在这个样子，校门口没什么人，凌肆站在他面前低着头，问他向他表白的那个女生的情况。

　　“她是不是很好看啊？”
　　“她学习是不是很好？”
　　“她性格好吗？”

　　一边问一边哭。

　　男生青春期的起点比女生晚些，晚熟很普遍，开窍这回事儿，通常都是女孩子在前面，他们落在后面。然而即便是这样，再迟顿的男孩也能看得出对方的意思。
　　——周凛知道凌肆喜欢他。

　　所以他沉默了。

　　因为他的沉默，对面的同班同学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所以你真不亏啊——”
　　周凛黑着脸赶他走。

　　临走前，同学死缠不放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说没关系，为什么直接不让她爸妈来送她，非要自己跟她走这一路，你们家在一个方向吗？”

　　小时候青梅竹马，当然是住一个院子。上了高中以后周凛家在学校旁边买了新房，凌肆家还在原来的小区，其实并不是一个方向。
　　这一点周凛没办法说谎。

　　虽然有时候说谎，应该是应对问题更好的解法。

　　很长一段时间，周凛好几次回想起这个让他尴尬的瞬间，他都觉得自己应该说点谎的。他在睡不着的午夜于脑海里反复重演这件令他后悔的事情，终于给自己那时候的回答找到了一个最佳解——
　　“她爸妈工作很忙，没有时间来接她。”

　　而不是在一连串的问题后头脑短路，话没在脑子里转几圈，就直接把真话脱口而出。
　　——“她家情况有些复杂。”

　　不依不饶，对面依然不依不饶，被八卦点亮眼睛似的赖在原地不走。

　　然后，话题的中心，那个“她家情况有点复杂”里的“她”，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

　　女孩子的声音在周凛耳边倏忽炸开。
　　她说：“我爸死了。”

　　只走出了一小步，另外半身仍掩在常青的树影里。
　　她面色平静地看着周凛。

　　-

　　显然，这个场景不仅把周凛一个人吓到。
　　刚才还兴致勃勃的同班同学神情骤变，匆忙地打了个招呼，头也没回地出了校门。

　　留周凛一个人在原地尴尬。

　　凌肆在他对面拉着书包带子。

　　他有心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说，干巴巴地问她，“怎么今天出来的这么晚？”

　　凌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滑动片刻，把手机转给周凛看。

　　周凛看到了他们的微信聊天记录。

　　在他那句“出来了吗”之前，他们还有一组对话，周凛的头像后面跟着一句话，他说，“今天晚上有些事想跟你讲”。

　　“我在想你要跟我讲什么。”
　　凌肆说。她指的是自己晚来的原因。

　　换周凛继续在原地尴尬。

　　他抓了抓头发，有些懊恼地想：明知她喜欢自己，贸然说这句话，好像是有些歧义……
　　于是赶紧解释，“我是想跟你讲你家的事。”

　　可几乎在说出口的瞬间，他又开始后悔了。

　　凌肆家的情况是真的有些复杂。

　　从小一起长大，周凛当然见过她爸妈，叔叔阿姨都是非常好的人。但两个好人也不能确保他们一定幸福，在凌肆初中毕业那年，他们离婚了。
　　父母离异以后，凌肆跟着爸爸，妈妈很快改嫁并组建了新的家庭，短暂平和的一年过去，不幸再次发生，凌肆的爸爸意外过世了。失去监护人的凌肆重新回到了妈妈身边，但改嫁后的母亲有了新的家庭，她过得并不好。

　　这些事周凛高一就知道了。
　　而这次需要当面和她谈，是因为他爸妈得知了凌肆的继父会家暴她的事。

　　两家之间共同的朋友亲眼目睹凌肆被继父的酒瓶砸中脑袋，在血泊里昏迷，这件事转告给周凛爸妈以后，两个人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最后周爸爸以“毕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小孩”单方面结束了周妈妈的欲言又止。他们邀请凌肆来家里暂住。

　　理由呢，周父和周母早就帮周凛想好了，说是“凌肆家离得远，住我们家通勤方便”，或者“周凛可以帮凌肆补习，讲讲她不懂的地方”，在最初的试探里只字不提她家里的情况，更多是照顾青春期女孩的自尊心。

　　世界上就没有什么比青春期女孩的自尊心更不堪一击的东西了。如果硬要说有，那一定是——
　　当这个十八岁的女孩，正面对着自己喜欢的人时。

　　周凛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暗暗摸向口袋里的纸巾，想着等下凌肆哭了以后应该递上一张纸，转念，他又想起她在父母离异、父亲过世以后愈加阴郁的性格，渐渐升起些头疼的感觉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不起……”
　　他先这样说。

　　抬头，看见凌肆正望着自己。

　　很平静的表情，跟刚刚树荫下骤然一瞥时一样，周凛在这个时候，才终于察觉到一股怪异之感。

　　凌肆问他，“你希望我住你家吗？”

　　周凛愣了好一会儿。
　　——她没有哭，没有阴阳怪气，看起来挺平静的，是刚刚那句话没听清吗？
　　——还是说这句话才是陷阱，要等他答完以后她才接着发作？

　　他半晌没讲话。

　　凌肆突然笑了笑。

　　周凛很少见到她笑的。家庭骤变，女孩子本来就敏感多愁，这些年她愈发往这个极端去了。在他印象里，凌肆总是一副瑟缩的模样，刘海儿留得极长，齐齐遮住眼睛，走路时含胸，手也爱藏在袖子里。
　　这笑容让他看出了一点儿不同。

　　她把刘海夹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白得发亮，身体站得很直，笑起来很轻松的模样，甚至有点懒洋洋的。

　　“到底想不想啊？”

　　是错觉吧？周凛好像了听到撒娇的意味。
　　眉头轻跳。

　　他认真思考了会儿，说，“想的”。
　　这会儿平静下来，渐渐地找回了爸妈嘱咐给他的那几句官方理由，“之前小区住的太远了，你每天坐公交也要花不少时间，而且修路不知道修到什么时候，这条路真的不太安全。”
　　“住我家，如果你有什么题不会做都可以问我，不用再在微信里发照片那么麻烦了。”

　　他说完以后瞬间觉得不对，条件反射一样补充，“当然，我没有说发微信不好的意思，你完全可以给我发微信……”
　　后面声音小了下去，他看到凌肆又笑了。

　　眉眼弯弯，捂住嘴巴，举起来的手指也是素白色的。
　　周凛在这个瞬间，觉得自己有话要说。

　　但那个时候，他们一边讲话，一边沿着那条小路往车站走，走到拐弯处绕道马路，有车急冲冲地驶过。凌肆伸出手拉住了周凛的衣角。
　　男生大步往前的动作被她扯了小半回来，险险擦着那辆车的边。
　　他的心跳因此突然加速，便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好半晌以后，他后知后觉，察觉到两个人的距离很近。
　　这么近的距离里，凌肆靠近周凛耳边，小声说了句话。

　　周凛的心跳直到目送凌肆上车以后才慢慢回落。仿佛仍有热风吹拂绒毛的痒，挠着他的耳朵，教他听到女生那声“谢谢周凛哥哥”。
　　所以他忘了自己刚刚觉察到的究竟是哪里不对了。

　　也忘记为什么，自己并没有开口询问。
　　凌肆就知道，他说的是这件事。

　　“你要住我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