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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天葬师(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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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距离他们发现宋彻尸体开始,已经又行驶了一个半小时。从成都出发,他们车程已经达到近七个小时。
杜明珅有点焦躁地问,“不是说四十分钟到松潘县吗?怎么还没到?”
“对啊!现在一个半小时过去了,松潘县呢?松潘县的影子呢?”钱老板粗哑着嗓子,他人胖,声音也厚,“李导,你不是玩我们的吧?”
暴雨已经停了,下午四五点的时段,没出太阳,山里头天色也暗,沿路的裸石高山如同匍匐盯梢的怪兽。李乐拿着话筒的手都在抖。
走成都过黄龙九寨沟这条线,先过汶川茂县,之后一般会在松潘川主寺歇一脚,第二天一大清早再直上景区,这一段山路蜿蜒,向来事故多发,他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了,但从没遇到像今天这样的情况。
——先是早上接到宋彻的短信,之后在车厢里发现他的碎尸。紧接着,早该抵达的松潘县,诡异地消失了。
司机小王已经惊惧到满脸是汗,他连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地意识到,他们恐怕是遇上了鬼打墙。这条路来来回回地走,怎么都走不出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条路都黑黢黢的,蜿蜒着盘旋而上,一路上没有一辆车。
“我们……”李乐咽着口水,他对着车里不停在闹的旅客,声音都在颤抖,“没有玩你们……是真的走不出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小巴刚好停回了原先的公厕那里,其他人一看,差点没爆炸。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钱老板立刻站起来,他一手攥过李乐的衣领,唾沫星子全喷了过去,“冚家铲,你有冇搞错啊?”
李乐握着话筒,衣领被扯住,他讲话有点艰难,“我、我听不懂广东话。”
钱老板操着一口地方音很重的普通话破口大骂,“你玩我?这里怎么又绕回来了?说好的去松潘县?什么破玩意。”
“我也、我也不知道,”李乐脸色涨得通红,“我们是按着线路走了的……”
这时候在旁边神神叨叨碎碎念的杜明珅突然大声吼起来,“有鬼!一定有鬼!!一定有鬼!!我们被鬼盯上了!”他同样站起来,不太亮的天光照着他惊恐的抽搐的脸,他儒雅的脸都在扭曲,看得人倒吸一口冷气。
“肯定被鬼盯上了!不然怎么解释宋彻在我们车厢里?”杜明珅癫狂地抬高嗓音,“他一个死人怎么可能被碎尸了放在我们车厢里,他明明就在成都!谁干的,这是谁干的?一定是鬼……这里有鬼……”
他反反复复把“有鬼”念了好几次,王玲握着他的手使劲捏了捏,“你冷静点,明珅,你冷静点,这世界上没有鬼。”
女朋友的叫唤让杜明珅恍然回过神来,他呆呆地站着,看着车厢里的人,倏忽之后他颓然地挠着头,眼皮底下是深深的疲惫,“不好意思,我失态了……死的人是我同事,所以我、我……”他嗓音数度哽咽,说不下去。
其他人心情也糟糕透了,只有莫兰取下遮光眼镜出声安慰,她有一双美丽的眼,双眼皮很深,显得她的眼睛深邃迷人,她气质很好,说话自有贵气,不紧不慢的:“我能理解你,”莫兰说,“我的女儿也离开了我,就在这条路上。”
赵言军揽着莫兰的肩膀,他叹气,语气苍老,“都过去了。”
莫兰摇头,“要是能过去,我们就不会今天再上这条线。”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
钱老板看见李导被他勒得快喘不过气,最后还是松了手,只是骂骂咧咧,“不可能有鬼,只可能是人搞鬼,这里谁都跑不掉。”
李乐被松开之后狂在咳嗽,他转头朝司机小王说,“开车,我们再走走。”
小王抖着手,而后他拉着李乐,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李哥,油没少过。”
从下暴雨开始,油箱的指标停留在二分之一,已经近三个小时没动过了。
……这意味什么?
车在行驶的这两个多小时里,事实上几乎没动过。他们所感受到的前进,就像是幻觉。
李乐对上小王的眼,他动了动唇,“别吓自己,”李乐说,嗓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先不说,继续走走试试。”
小王心里特别害怕,他握方向盘的手都在发抖,他也清楚自己这个状态不适合再开车,但是总觉得停留在原地更可怕。他朝李乐点头,转动车钥匙,车身一震,发动机再次启动。
而秦若若的儿子路小坤却嚷嚷,“妈妈我要上厕所。”
秦若若问他,“很急吗宝宝?”
路小坤瘪嘴委屈地应,“要尿了妈妈。”
实在没办法,秦若若抱着儿子跟李导说要下车,先前一趟没下车的几个女的也说尿急了。李乐很无奈,“那快点。”
枯荣问原岁,“急么?”
原岁其实已经急到憋红了脸,但她又不好意思说叫枯荣抱她去女厕所。高大的男人瞅她一眼,笑了一下:“不急我们就呆在车上,下面很冷。”
原岁立刻抬头去看他,“急,我急。”
枯荣起身抱她,单手托着,原岁乖乖地把手揽着枯荣脖子,颇有几分感慨,“老让你抱着多不好意思。”
枯荣“恩”了一声,“你知道不好意思了,不容易。”
原岁:“啧,是不是又想吵架?唉算了,谁让我追你,我让着点你。”
枯荣:“……”
下了车,原岁眼尖地看到两三米远的路边有几束野花,她激动地拍枯荣肩膀,“老大老大过去,我要摘花。”
枯荣被原岁闹的这一出搞得有点反应不能,“你要花干什么?”
“好看啊,”原岁扯着枯荣外套的领子,“你就说给不给摘吧?”
枯荣表示,“你不是要上厕所?”
“摘一束花就半分钟时间,荣爸,”原岁很真诚,“我觉得它们合我眼缘。”
枯荣虽然一边拒绝她,但一边步子还是往野花那迈,“什么眼光,几朵绿色的花有什么稀奇的?”
原岁在枯荣怀里弯腰去折,一边应,“是啊,我就这眼光才看上你嘛。”然后原岁把花扎成一束,“喏”了一声塞到枯荣另一只手里,“送给你。”
枯荣:“绿花?你想绿谁?”
“这个不是重点嘛,”她笑眯眯地说,“下次送你九十九朵玫瑰。”原岁“啪嗒”一下,偷偷地、飞快地亲了枯荣的右脸颊,她声音很软,“我送你花,你给我亲一下。”
枯荣:……真是胆大包天了。
枯荣一手捏着原岁送的野花,一手依旧抱着她,他微眯眼,被亲过的脸颊触碰了她又软又凉的唇瓣,那一片都是麻的。枯荣有种不知道给什么反应的沉默,而后他才大步走向厕所,一边说,“上个厕所你的戏挺多。”
原岁嘻嘻地笑了几声,然后趁他不注意低头揉了揉自己的小嘴巴,她吧唧吧唧嘴,脸稍红着给自己点赞。
枯荣控制自己不去做“用手碰碰被亲过的脸颊”这种看起来很蠢的事情,他捏紧了手里的花,想着上车了不能再给她吃可爱多了。
枯荣还有一两步就到女厕的时候,先进去的阮玉发出了一声惨叫。
枯荣几个大步进去一看,厕所正中央的地板上,放了两个大塑料袋,阮玉扶着墙,看见人来她简直像找到救星一样,瞬间就想粘上来,枯荣退了一步,划开明显的距离。
方金花紧跟其后,进来看见袋子里的断臂断手,她脸色也立刻发白了,但咬着唇,但还算镇定:“这、这又是谁喏?”
秦若若在阮玉尖叫的时候就把路小坤抱着转身背对尸体,她第二次碰上碎尸,也没第一次那样软得瘫地,她只是絮絮叨叨地和自己儿子说,“宝宝你不要害怕。”
暴雨已经停了,空旷的地回音很亮,车上的男人一听就知道又出事了,李乐和猴子下了车,莫兰刚提起了伤心事,赵言军在安慰妻子,没有下去。
李乐有点烦躁,“这个又是谁?我们团就只一个宋彻单了出来,其他都在的,谁死了都不关我们事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猴子掀开了靠里一点的袋子,然后头颅在里边亮了出来。和宋彻同样的微笑,同样的弯眼,同样的表情,酒红色的长卷发,长得还十分精致,角度问题,李乐和这个头颅打了第一照面。
只一个照面,吓得李乐连连后退了几步,方金花在李乐后面,也诧异地“呀”了一声。
猴子不动声色地看着,“你们两个都认识她?”
李乐被问话,他回过神来,疯狂摇头,“不认识,我不认识……我就是、就是一下子被吓到了。”
枯荣遮着原岁眼睛的手被原岁扒下来,她嘟哝,“花弄到我了。”
枯荣在她耳边问,“怕不怕死人?”
呼出的热气绕着耳尖,原岁也和他咬耳朵,小小声地应,“我九岁之前,看过横尸遍野,老大。”
枯荣松开手,原岁低头看了一眼袋子里的头,方金花有些犹疑地说,“她……我有一点眼熟呢。”
这下子所有人都看着她了。
方金花说,“像我大一的好朋友,她叫赵如意,不过,”她抬起头,笑容袅袅娜娜的,嗓音很柔,“她已经死了三年了,就算有尸首,大概也做白骨化成灰了。”
“所以,”她看着不着痕迹往后退的李乐说,“应该是我认错人了,怎么可能是如意呢?”
那一刹那李乐本就惨白的脸色变成煞白。
倒是猴子笑得古里古怪地看着方金花,“你看见死人不怕啊?”
方金花听见问话,竟然还能捂嘴温柔地笑了笑,“我干嘛要害怕?我没害过人,我怕什么?”她用着江南女子的袅娜慢条斯理地拨了拨头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留在塑料袋上,“走吧,上车了。”
路小坤年纪太小了,他没看见尸体所以也不害怕,平时又被惯坏了无法无天,他踢踢踏踏地在一群人身后跟着走,一点都不顾忌大人凝重的神色,很天真地嚷,“妈妈我饿了要吃饭。”
现在谁还吃得下东西?
秦若若拉扯着儿子上车,应付他,“等会给你吃面包。”
“我不我要吃饭啦!”
秦若若把儿子按到座位上,“到酒店了再吃饭。”
这个时候人都到齐了,司机小王准备开车,大家都没人说话,这样的安静里,路小坤突然说,“妈妈,那个姐姐说李乐大哥哥死了我们才能到酒店。”
全车的安静瞬间变成死静,只有路小坤脆脆地问,“什么是死啊?”
李乐僵在原地手脚冰凉。
秦若若这时候反应过来,伸手捂住自己儿子的嘴巴,她气急败坏地说,“宝宝你乱说些什么!什么姐姐?哪里来的姐姐教坏小孩子!我撕了她的嘴!”
路小坤哇哇大哭,被母亲捂住嘴,又哽咽地嗡嗡地说,“趴在、趴在李乐哥哥肩膀上的姐姐啊……她还给了我鱼干。”
秦若若僵硬地看着座位上的鱼干。她以为是自己第一次下去拿衣服的时候,宝宝和后面那个小姑娘讨的。如今,自己宝宝告诉她,是趴在李导肩头上的那个女人给的?
……什么叫,趴在肩头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