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无阿弥陀佛》野汀百幽

2、02

　　“这不是废话吗！难道我这副男儿身像你一样雌雄莫辨？”我借小和尚黑亮的瞳仁看到自己这幅风流倜傥的模样，颇为的得意，后来唇角又染上不怀好意的笑容，半揽着他瘦弱的肩头，颇有些呷昵地接近他的耳垂，“而且，小和尚，我还是会魅惑人心的妖精呢？”

　　小和尚挠着光溜溜的脑袋，甜甜的一笑，双眸干净清澈，微微躬身，如玉的手掌上挂着一串紫檀木的佛珠，“哦哦，无由谢过妖精大哥的救命之恩”。

　　他喊妖精大哥的时候，并没有那些自称修行之人对妖类的轻视，我不禁对他产生好感，轻轻一笑，这搞不清楚事的小和尚，可能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身边的妖精不禁可以救他，同时也可以对他剖腹剜心，食之啖之。

　　我屈指，重重的在她眉心一弹，故作一副凶狠的模样，唇角微掀，便露出个阴恻恻的笑容，朝他伸出魔爪，“无由小和尚，你看到了我的真面目，我要杀人灭口，剖你的腹，挖你的心，喝你的血。”

　　他缩缩脖子，果不其然露出一副惨兮兮的模样，伸出戴佛珠的右手指天发誓，“妖精大哥，你相信我好不好，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我是出家人，绝对不打诳语。再说，我就是个和尚，我平常只喝粥、吃馒头、吃蔬菜，我一点儿营养都没有，你干嘛要吃我的心，喝我的血，你千万不要杀我啊？”说到最后，他干脆就变成了哭嚎，梨花带雨的模样着实的令我无奈，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我头疼的扶额。

　　谁见过妖精吃人还管哪门子的营养不营养！

　　“小和尚，我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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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确是个男人，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尽管在人间我时常会披着女人的皮囊做调戏男人的事情，还有一群男人肖想我能染指他们，但是呢——无法否认的是我心底最怀念的时光还是那段百年前我在镇江湖底同一群漂亮的女妖打的火热的少年往事。

　　原来这钱塘县有一寺庙，名曰金山寺，住持师傅是个得道高僧，佛法高深并且品行端正，无由虽然只是其中一个不成器的弟子，但是一直颇受住持师傅的照拂，跟在师傅身边学习生活，却惹得师兄弟的羡慕和嫉妒，那日同几个师兄弟打赌，说要外出化缘，谁化缘化得多便可以要求对方做件事情。

　　那竟然是小和尚第一次迈出这金山寺的大门。

　　“施主，那日多亏了您的银子，我化缘化得最多，住持师傅还夸我呢！”

　　或许无由真的是纯净到有些白痴，姑且称之为蠢就好。这让我不禁感叹人生真的是很奇妙，像小和尚似的生物竟然也能安安稳稳的存活下来。

　　后来我便同小和尚熟悉热络起来，成了金山寺的常客。有时也会学学那愚蠢的凡人拈柱香，在那佛祖的金身面前拜一拜，捐上三五香油钱，可奈何做不到真心实意，毕竟命数万般动不得，拜也无用。再说这命数归那司命星君掌管，要拜也是要拜那星君大人。

　　更多的时候，干脆在坊间要坛子酒，买上烧鸡，寻那小和尚解闷，乐得个逍遥自在。

　　是夜，清冷冷的月光从天窗泻入佛堂，月华如水，照亮了佛祖半边金身，越发显得一张脸严肃冷淡，不近人情。这入了夜的金山寺十分静寂，偌大的佛堂也就只有小和尚手中的木鱼发出“梆梆梆”的声音，越发惹的人心烦意乱。

　　“小和尚，喝不喝。”

　　我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已有七分醉意，看着里面殷红的液体肆意流溢，当称得上是“葡萄美酒夜光杯”的绮丽，轻轻的发出一声嗤笑，“你这小和尚一辈子不识酒肉滋味，更没有美人作陪，临终之日悔不悔？”

　　“南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和尚停了手中的动作，对我略略躬腰，“施主，此言差矣。人间的爱恨贪嗔痴本就是由酒肉之欢，美人之愉所衍化而来，明知对自己有害无益的东西还要沾染，这才是人人后悔的根源，但世间本无后悔药可卖，所以万物莫要沾染才是正确之道，所以，小僧不悔。”

　　“呵，不悔。真是好一个不悔。”我伸出舌头舔舐掉嘴角沾染的酒水，直视着他清明自若的双眸，心间猛然蹿腾上来一股毁灭的心思，邪邪一笑，将酒杯置于他的唇前，诱哄道，“乖，小和尚，张张嘴，这可是上好的女儿红，价值千金呢，尝尝。”

　　小和尚忒是倔强，愣是不张嘴，酒水从他的唇角至下沾满了下颌，沿着脖子就直直的顺着纤弱的脖颈没入宽大的衣领，横生绮丽之态。我的手掌慢慢抚上他的脖颈，我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他透明的皮肤下微蓝的血管里正在汩汩流淌着的殷红的液体。

　　如此地纤细，仿佛只要我攥紧手掌，轻轻一折，他鲜活的生命就将结束。

　　杀戮，才是妖精的本能呢。在酒精的驱动下，我慢慢靠近他蓝色的血管，鼻间仿佛嗅到鲜血的甘甜滋味。

　　“施主，夜深了，您还是莫要再闹。”无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脆稚嫩，没有丝毫愤怒的情绪，在那双清明甚至称得上单纯的眼眸的直视下，仿佛我所有的阴暗和肮脏都被暴露，我不可抑制的颤粟。

　　妖总是会怕佛的，我为自己寻了个理由，暂且当作安慰罢。

　　虽然任性的挑事，最后还是靠着无由沉沉睡去。耳边恍然听得小和尚又念了几遍，“南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声音同样是娇娇软软的发甜，像是一只好听的安魂曲，一瞬间仿佛置身于镇江幽碧温暖的江水中。

　　可后来，我就梦到了阿贞。所有的瑰丽的色彩全部被阴暗的梦魇吞噬。

　　梦境里的阿贞一如初见时的娇俏，总喜欢穿着简简单单的月牙白色的长裙，不施粉黛却依旧明艳照人，走起路来，腰间的配饰就发出叮当之声，金石撞击相交，十分的悦耳。

　　那年我初见她时，才堪堪化形二百年，按我们青鱼族类来算，不过是人间的十五岁少年。混得个镇江威风凛凛的小霸王，无数的女妖对我趋之若鹜，纷纷想要爬上我的床帏，可是我却偏偏招惹了到镇江来修炼的阿贞。

　　当阿贞用腰间的银剑将我击败，锋利的剑尖抵在我的喉间，我便知，阿贞将是我一生的克星。我也知，即使她让我亲手送上我的性命我也不悔，只会心生感激的谢她允我为她而死，恐怕这就是我唯一的执念。

　　同阿贞混迹在市井间听戏之时，那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白娘子和许仙，阿贞就笑嘻嘻的捏着我的脸，双目闪烁着盈盈笑意，“阿清，我以后也会找到我的许仙，做那戏文里情深意重的白娘子。”

　　她也不过二八年华。

　　我便想，若你去寻你的许仙，我便易为女身，陪你、怜你、等你，又何妨？

　　原以为这都是戏言随想，殊不知，正是局中人，沿着必经的轨道分毫不差的行走。

　　后来的阿贞便指着这荡漾的西子湖，说，“阿清，我喜欢这西湖的断桥，喜欢那逶迤的青山，我也喜欢这碧绿的湖水，喜欢这纷纭自在的人世。”她的神色认真，眉目间有我不曾接触到的疯狂，其实我知道，她更向往那个总是穿着白袍，背着竹筐上山采药，身上有清苦味道的男人，那个会在雨天的时候为她撑伞，陪她漫步的男人。

　　那是她的许仙，在我眼中不过是肉体凡胎，连当作我的食物的资格都没有，可是阿贞说，她要陪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曾经我以为得道成仙之后，我一定会与阿贞执子之手，一生一世一双人，直到生生世世，然而这不过是我一人的念想罢了。

　　我一直都知的，却贪心像要装作不知一般陪在阿贞的身边。

　　梦境及此，只感觉苦涩弥满心间，苦如黄连，我恍然醒来，发现自己就这般只身一人躺在大殿里，香炉里几根檀香未灭，闪烁着细碎的火星，身上盖了件破旧的袈裟，有熟悉的小和尚身上清浅檀香味道，在大殿寻那小和尚的身影，半点也无，四周静寂的，有风刮过门窗发出来的“吱呀吱呀”的声音，在就是只有我的呼吸声罢了。

　　“没良心的小和尚。”我低声骂他一句，这寥寂的佛堂几乎让我心下惴惴，黑暗中，手掌碰到什么东西，提起一看是我刚才的酒坛，摇晃着发觉还有大半，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将怀里的袈裟抱紧，一想到小和尚又觉得身体暖了三分，“小和尚，还是谢谢你吧。”

　　我冲着佛堂之上的佛祖金身举杯，饮尽。

　　一切便该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