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低入尘埃》夏末菲絮

3、同类

　　新同桌一直没露面，除了那一摞崭新的课本昭示着其主人的存在，我几乎要忘记了他。直到这天清晨，我像往常一样眯着眼睛打算回座位继续补眠，却被一个不知名的障碍物所阻挡。我旁边什么时候有人的？大脑中画过无数的问号后我无可奈何地睁开眼，却被一双好奇的眸子给看得脸上火辣辣的，心下正想该怎样开口叫他让我过去，他却忽然后退几步做出请的姿态，我只能硬着头皮回到座位假装补眠，还是一个人好……
　　“我叫文海。”
　　干净的男声从头顶传来，不用想也知道是那新同桌，认识新人就是麻烦，我不耐烦地在稿纸上写上“李墨”这两个大字递给他，又果断趴下了……
　　清脆的高跟鞋响像是要把耳膜都刺破了，我迅速起身，掏出课本，摆出一副认真看书的样子，我很平凡，更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让别人有机会注意到我，因为这将会意味着麻烦。我不懂学习有什么意义，我只要有足够资本让老师把我从最后一排调走就好。是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却又有什么不同……
　　“你们好，我是流浪者文海。记不清走过多少个地方的清晨，用相机记录下无数个不同的午后，终于在这里停留下来。在万万人海中与你们相逢，是我的荣幸，愿我们能够一起分享这独一无二的美好时光……”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风雨过后的平静，悲伤离开后的淡然，我仿佛看到了他寂寞的身影穿过不知名的大街小巷，踩过或新或旧的各色泥土。不，不能叫做寂寞，是孤独，他这样的人，应该再不惧一个人的颠沛流离。没来由的，我并不排斥他。
　　他是迄今为止我最满意的同桌，很少说话，总是在我还没开始进一步动作时便体贴地为我做好，我忽然感觉我们像是跨越了时间的沧桑，相识已不止万年。这种感觉在某一天我发现我们竟然同时在看同一本书的同一页时更加清晰，“你是不是认识我？”一周之后我第一次开口和他讲话。
　　“嗯。”
　　简单的单音节，连看书的神情都不曾改变分毫，我觉得我的心正在被一根极其柔软的羽毛来回地挠，奇痒难耐，却抓不住挠我的手。操，原来有人能在少言上打败我。
　　“刚认识一周，”他不知何时放下了书，低低地笑声传来，“李墨，一万零八十分钟，你终于开口讲话了。”
　　被他不假思索的一万零八十分钟给吓倒了，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内心突然无比慌乱。
　　“你应该说你为什么要和我讲话。”他有些不耐烦。
　　“我为什么要和你讲话？”像是抓住了黑暗中的一点光亮，我顿时平静下来。
　　“因为你就是曾经的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是同类。”
　　“你是说，你也不知道该怎么把别人的话接下去吗？”我的内心竟然有点期待他的答案。
　　“曾经是吧，”他顿了一下，忽然靠近我，用极其严肃的口吻说，“李墨，我等了很久很久呢。”留下不知所措的我，潇洒地走了。
　　从那以后，他开始极尽全力表现自己的存在感，当然，不是对我。上课老师每问必答，公开表演街舞，参加各种班级活动，那股叫文海的风一下子席卷高一一班，我一直以来营造的低存在感瞬间被他的光辉打破，我甚至频频被前面女生回头偷看他的炽热视线所泱及，更甚者还有女生主动和我套近乎问我他的信息……天，他是怎么做到在那一周内一言不发的？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严重，每一道视线都会让我觉得自己□□，藏无可藏，恐惧啃嗜着我，焦虑折磨着我，我无数次想开口问他为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李墨，可以和我换个位置吗？”一个我还算脸熟的女生突然这样问我，看我一直不言语，她又补充道，“我在第二排第四个位置，正对讲台，听课可以看得很清楚呢。”说完便用一种我快感谢她的眼神看着我。，为什么她那么笃定我应该感谢她，我最讨厌坐在前面了。
　　“李墨，坐前面去吧。”文海突然拉了我一下。
　　看着他一脸理所应当的样子，我的怒气更甚了，他凭什么影响了我的生活还这么理直气壮，的确懂我，所以更知道怎么折磨我。
　　“李墨，大家都是同学，就换个位置而已，你不会这么小气吧，快点，老师快来啦。”那个女生不死心又过来帮我收拾这节课所要的书本。
　　我突然就平静下来，就这样直直地站着盯着那个女生，那个女生顿了一下，把我的书往地上一扔，也直直地瞪着我。似乎是我们这里的气压太低，连杨曦曦也被惊动了，急忙跑过来问我怎么回事。见我不回答她，她又问那个女生:“刘雨，好端端地怎么回事啊？”
　　那个叫刘雨的女生突然就笑了，用一种极其尖锐的声音说道:“我想跟一般著名的哑巴怪物换个座位，可是貌似哑巴怪物不仅奇怪，还很小气，说不定会吃人哟，看她看我的眼神多凶狠啊。”
　　“怪物”那两个字深深刺痛了我，我瞪了文海一眼，走出了教室，把杨曦曦惊慌的声音甩了老远老远，一直以来最恐惧的事被当中指出，我似乎又看到了那条黑色的悲伤的河流。手突然被抓住，我用尽了力气只是徒劳反被对方扳正了身子，一看到文海那张讨打的脸我的理智更是几近决堤。他还想拉住我干什么，我不是已经让开了吗？我觉得很无力，为什么他们能够这么毫不犹豫地叫别人怪物呢？为什么他们能够这么理所当然地要求别人做不喜欢做的事呢？为什么我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被讽刺的耻辱委屈和着自厌自弃的情绪一起发酵，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李墨，原来你受欺负后只会一个人躲起来哭啊，哈哈胆小的怪物，怪不得没人帮你说一句话。”他的手狠狠抓住我的肩，疼痛让我的理智完全消失。
　　“放手！”我不知道哪来的劲一把挣脱他，又继续往前走。
　　“嘿怪物，收拾你的东西滚吧，我才不想和一个胆小鬼做同桌。”
　　“滚！”
　　“刘雨说得对，怪物发疯了果然很可怕呢，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我就跟着你了怎么着，你咬我呀，哈哈！”身后的笑声似恶魔般如影随形，滚开滚开滚开！
　　“啪”一声脆响仿佛让时间都停止了，我呆呆地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不知所措。
　　“李墨，你凭什么打我，凭什么生气，凭什么不换位置？”
　　他凭什么这样问我，他对我说这些做这些难道我不应该生气吗？我为什么要换位置，那个地方是我的不是吗？“那是我的位置，你该打。”
　　“哦，原来那是你的位置啊，原来你打我是因为我该打啊，原来你不是哑巴会说话呢。”
　　“我会说话你不是早知道吗？你以前不也不会说话吗？”极其讽刺的声音弥漫在空气中，陌生得连我都不认识。他却突然笑了，缓缓地躺了下来，我这才发现我又来到了第一次遇见陈星宇的草坪上。
　　“这才是真正的你不是吗？”我像被魔咒击中，无力地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