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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第 192 章 ...

  •   苏妙真因着湖广逃难的事情说出去着实不好听,又涉及莫名其妙出现的宁臻睿,以及可能而有的皇家隐私,就没想过跟诸事繁忙的顾长清说出实情。

      但赏枫那晚上她是想要鼓起勇气提上一点的,可半路上因着顾长清惹她生气,她就耽搁下来,这些日子更失了勇气。

      可听顾长清方才所言,和傅云天信中所述,顾长清分明是看破了其中蹊跷,虽然不尽符合事实,也足够接近了,难怪他以为她和赵越北有私。

      她这边为云香难受,顾长清这段时日又何尝好受:自己的娘子跟曾有婚约的外男有了牵扯,更在湖广朝夕相对了近两个月——若换了其他男人,哪怕不喜欢这娘子,定然也觉颜面扫地。

      何况顾长清分明是中意她的,那岂不是更郁闷烦乱?而这几日,他却一点口风没漏,待她一如既往地好,更总让人送东西进来,分明是在主动低头做小的意思么。更别说,他方才还讲,若是她心意不改,他是愿意成全她和赵越北的……

      苏妙真越想越是难受,心底更生出无数愧意和无尽喜意,更还有几分不该有的无名火,搅得她心神难定。

      她明白自己该从长计议,但她还是急急套上白罗绣花鞋,不顾一切地冲出卧房,跑进风雪,直直凭印象往织造衙门的书房奔去。

      织造衙门富得流油,账目不经过户部,曾在高祖驾临南直隶征讨叛贼时做过行宫,故而形制建筑比钞关、府衙等处要阔达奢华许多,只比吴王府逊色三分。苏妙真左拐右拐,穿过观戏楼、枕霞水榭、芍药香圃等处跑到内书房门外时,已经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她一壁拂着身上风雪,一壁小口小口顺气。慌慌张张跟过来的蓝湘翠柳一面跺脚,一面要给她添衣裳,苏妙真忙得扭头,朝二人比了个嘘声手势,胡乱抓了斗篷往身上一裹,便将二人赶走,自己在门口踌躇犹豫。

      天色全黑,廊檐挂了四盏八角琉璃灯,苏妙真避开灯影,左思右想许久,琢磨着该怎么把湖广云香等几件事跟他说个清楚明白——让他确信自己和赵越北毫无干系,同时向他求证他从没跟外头女人有所来往,然后再……可因她过分激动,思绪万千,烦乱纷杂,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让她只能急得在角落打转。

      苏妙真脚步抬了又放,喷嚏打了又来,几度忐忐忑忑地要转身离开,觉得还是得回去细细思量后,再来见他。

      可在走到阶下,余光瞥见绛纱窗上映出挺拔身影后,终是心潮澎湃,难以克制,默默唾弃自己道:“苏妙真啊苏妙真,你好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何苦要如此墨迹拖拉,早点和他开诚布公地说个清楚明白,岂不利落畅快……”

      便扭身回去,然而没等她屈指叩门,“吱呀”一声,顾长清手中握着画卷便走出来,两人四目一对,都是登时一愣。

      “真真,你怎么过来了?”

      苏妙真瞅他一眼,就埋头走进书房。

      顾长清见她面色凝重紧抿着唇,上上下下打量他一回就直接走到书房内间,伸手抚摸着楠木书架上的珍本古籍,反复吸气呼气,好似琢磨着什么大事,不由心中一沉:

      他这些天避着苏妙真不见,夜夜歇在外面,就是不愿见她横眉冷对的神情与对他的冷淡厌恶。然而他知道不可长久宿在前衙——总不能让她在吴郡背上个“悍妒”的名声。

      顾长清便将手中消寒图展开,快步走近,又不敢踏入内间,便站在冰梅花落地罩后,尽力柔声道:“我见你没题诗,就把它拿了过来,韵脚是‘安’,你看看喜不喜欢……”

      然而苏妙真嗯了一声,古里古怪地看他半晌,似因见他紧张,神色渐渐由凝重转为舒缓。她缓缓走到书案后,手搭在花梨木鹏程万里南官帽椅上,先是“扑哧”一笑,随后扬起了尖尖下巴,陈述道:“顾长清,我的确是个觉多不容易醒的人,但也亏是老天爷有怜惜我——这回我可是醒着的……我知道你趁我睡着时偷亲了我,顾大人,顾大青天——”

      她睨他一眼,神色活泼,语气志得意满:“你好歹是个读书人,不能占了便宜坏了人家名声就逃跑吧——总之,你得给小女子一个解释呐……”

      顾长清看着她得意的笑容,有几分目瞪口呆,许久方回过神来,立时哑声道:“真真,我只是,我只是一时——”

      苏妙真起先因见顾长清比她还忐忑不安,心中莫名松口气,更觉几分得意自在,但一见顾长清又要搪塞过去,登时将脸色一沉,打断他道:“顾长清,你若再说甚么‘一时糊涂’‘色迷心窍’,我可真要发火了……我也不是真的好性软弱,能任你轻薄欺负,还愿意忍气吞声的女子,我今日是一定要讨个说法——你那会儿的所言所行,可都是真心实意么——”

      苏妙真见顾长清沉默半晌,忽地身形微动,还以为他是要承认些什么,正在欢喜中,忽见他转身似要离开,登时失控高声喊道:“你不准走!”

      顾长清慢慢转身,高大的身影在落地罩后隐去明暗,他见苏妙真的双颊被怒火染作霞色,点漆的黑眸里波光闪闪,终究低声问:“这么说,你都听了个全——那你是因为听见我说的最后那句话,而来要我履行么?”

      他勉力平静,缓缓吐了口气,温声陈述道:“真真,我们成婚尚且一年,你若是想着现在就分开,我这边却有几分为难,不说别的,这合离的理由都不太好找……”他顿了顿,苦笑,“也对,赵越北虽然至今尚未娶正妻,但也拖不了几年,你若是能早早——”

      苏妙真不听这话还好,一听登时一怔,随后怒从心来,万万料不到自己都暗示得这般明白,顾长清居然还以为她喜欢赵越北,

      她方才的那些话里有提过赵越北么?

      苏妙真气得肝疼,恼声打断:“你给我闭嘴!”见顾长清果然从善如流地消了音,更目光黯黯地握紧拳头,她越发恼火,可恼火过后却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难受和欢喜:

      ——这男子始终是在替她打算着的。

      她一屁股坐进南官帽椅中,也不指望让顾长清开口了,低下头瞅了下裙边的香袋,兀自道:“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非要我一个年纪小的女儿家先说出口呢?顾长清,我还想等你说喜欢我后拿拿乔,提一些要求呢!”苏妙真的语气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恼怒,脑袋却垂得越发低。

      她只敢将目光集中在被搁放到花梨木汉白玉石书桌的一本诗集上,更把声音放得极软极轻,几近呢喃:“……我感觉得出来,你喜欢我,而我,而我也喜欢你——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跟你过一辈子的,”

      “我知道因为我和赵越北不但没有退婚而互生芥蒂,反而相处得很好。又有京城和苏州的那些流言蜚语,以及一些看上去可疑至极的事情——这都让你觉得我和喜欢赵越北,赵越北也喜欢我,我只是为赵家当初要先纳妾而赌气另嫁。……可是我和赵越北相处良好的表面下,是有两个重要且没法明说的原因的……”

      “……一则,他当初喜欢他表妹柳娉娉,也就是如今的五皇子良娣。先前赵家要先娶柳娉娉做贵妾,外人都以为是柳家夫人因重病而想要促成此事,却不知其实他和柳姑娘早生情意,互许终身,而柳姑娘更为此嫉恨于我,在大觉寺仓促设下了圈套要害我,结果被我弄了个清楚,且我并没揭开此事——故而赵越北有愧于我,后来还帮了哥哥一个大忙——你若不信,大可以写信去问傅云天或是我哥哥……”

      “二则,我嫂嫂那边出了一件涉及名声脸面的大事,便不得我父母哥哥的欢心——要不然你以为为何她还没生子,哥哥就把她撂在了京城……赵越北为了妹妹有求于我,对我便极是照拂,屡屡相助,但我和他绝无男女私情……”

      苏妙真深深吸一口气,竭力按住心中的害怕和抗拒,轻声道:“我也知道你知道了我在湖广见过赵越北,但顾长清,和你以为的什么私情私会完全不一样,我每次见到赵越北,都是因为湖广的公事,也都是有傅云天在一旁的……”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可笑,我一个女儿家有什么公事和外男谈,但是,但是我没撒谎……”苏妙真稍稍颤了声音,虽记起旁人的叮嘱警告,而几次三番地想要撤回扯谎,但她仍是不想骗他:“我本来不敢对你讲,他们都说我得把这事烂在肚子里,否则你一定会嫌弃此事……我起初也是这般想的,但后来,我自打彻底想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后,就想告诉你一点实情的——可在别业的那晚上你把我气糊涂了……”

      “我在这里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当时我跟爹爹一起去襄阳借粮食。结果到了襄阳没几天,忽地就在襄阳发现了蝗情,虽还没酿成大祸,但你该是晓得的,若是不能及时灭蝗,过到盛夏,不单是湖广要绝收,就连北面的南直隶等地,也会被迁移的飞蝗吃个干净。于是,于是爹爹就立即在襄阳行辕里下令,组织灭蝗……”

      “其他州县陆续都有上呈汇报,可过了好多天,唯独荆州始终没有灭蝗的回音。爹爹等不及,就带我去了荆州,果然是珉王在大兴土木,让地方官员难以支撑……”

      “结果刚到荆州没几日,爹爹又收到圣旨,得陪同内廷大垱前往武当山,去祭祀祈雨。爹爹无法,只能拨给了我几个婆子府卫,暂且把我留在了荆州行辕——当时赵越北和傅二哥也在荆州,赵越北是留在行辕处理一应事宜,而傅二哥似乎是在查珉王的问题……”

      “再后来的某天晚上,流民伙同苗人造反抢粮,沙市被烧个精光,荆州城亦然没保住,满湖广都在闹饥荒,闹流民……我一个人没法孤身上路,确实和傅二哥赵越北同行避难了月余。但我真的跟赵越北他毫无干系,就是天公凑巧,我们恰好在湖广遇到了而已……”

      顾长清在苏妙真说出第一句“不解风情”时,就愣在了原地。他看着她又是委屈又是难过地自说自话,心神大震,再想不到苏妙真居然对他亦有情意。

      但顾长清素来镇定功夫极好,先前以为苏妙真和赵越北互相思慕,也不过是因着太多阴差阳错,以及当局者迷。

      故而简单的事,也被顾长清往复杂里去想。但他此刻一听苏妙真解释,当下明白了七七八八。

      顾长清立时稳住心神,耐心去听苏妙真颠三倒四而又絮絮叨叨的言语。

      “而你这个人也是奇怪,你究竟在顾虑些什么呢,你既然喜欢我,为甚么不主动说出来?非要害得我放下矜持来大咧咧地告白么?你就没想过,其实我也很中意你,只是碍于自己的脸面和你与陈姑娘的过去而不好明说?!”

      “你是个男人,心里有我还不主动示爱,我但凡是个脸皮薄点儿的,咱们岂不是一辈子都没机会摊开说话了,一辈子都不知道对方心意了?难道你就想一直这样拖下去?”

      “哦,我差点忘了,你压根没想过跟我一辈子,你顾大人很高风亮节地要放我自由翱翔呢……”

      “顾长清,我真的想跟你在一起——我是说,不是现在这种相敬如宾的在一起——而是相知相许心心相印的那种……而且我也很贪心,我不仅想让你不纳妾,我还想让你永远不碰其他女人……”

      “你要是觉得很喜欢我,也能答应这两件事,咱们就处着试试。你若是不能答应,也没关系,咱们之前不也处得很好么?咱们就还当一对世间正常的夫妻,我仍然愿意履行此间妻子默认的义务的……”

      苏妙真自己埋头说完,却始终听不到顾长清的回音。书房里的炭火并不旺盛,冻得她手脚冰凉,心中发冷。

      须臾,只听“吱呀”一声,书房门开,一股寒风从外间冒了进来,吹落了内外间的烛光,黑暗迅速侵占了这一片领地。

      她只当是顾长清没法答应她这两个要求而径行离开书房,不由得眼前模糊起来。

      苏妙真自嘲一笑,死死掐住手心:“果然不能凭意气说话办事。他眼下还没喜欢你到不行的地步——未必能忍湖广的事,也未必能答应不纳妾不碰其他女人……”

      “你就该忍着性子,耐心得多等一段时间,学着姐姐暗暗使出些手段,把他迷到神魂颠倒难以自拔——你说东他不敢往西、你说打狗他不敢骂鸡的地步——再跟他提这两大件事,毕竟,毕竟这世上的男人绝少有能容下这两件事的,他再好,他也是这里长大的……”

      “你倒好,直接想一口气吃成个胖子。一上来你就大喇喇地给他提要求,要求他不但不能计较你自己行事的不妥,反而还得答应你这些不为此地所容的要求,你真是好大的口气好大的脸!现在把人给吓跑了吧,顾长清他脾气再好,胸怀再广,也受不了你这么贪心的人……”

      她难受到无法呼吸,只能不住地喃喃训斥自己:“先前赏枫那晚上,你还晓得,你还晓得先点破两人互有情意的状况,再慢慢跟他相处着,日后跟他提要求,怎么这会儿就脑子一热,就管不住嘴,全部和盘托出了呢……”

      苏妙真在黑暗中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一面抹干眼泪一面往外走,没两步,却撞进一个去而复返又或是从未离开的温暖怀抱,她不可置信地伸出手去摸索,被一只干燥而有力的大手无声无息地握住。

      紧紧握住。

      她鼻酸眼涩,死死忍住泪意,更不敢开口,却在他喊了一声“真真”后呜咽出声,苏妙真扎头埋进他怀里,反复地喊着他的名字:“顾长清……顾长清……”

  • 作者有话要说:  告白了告白了,还是我闺女告的白,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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