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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 与谋 ...

  •   卫长轩微微变色,他盯着拓跋,有些狐疑地道:“你要我杀了阿史那努尔?”
      拓跋点头,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应该比我更想要杀他。先前云峡关一战,他用诱敌之计杀了你们主将的侄儿,这次又夜袭盘门关,屠了你们的甘州城。这个仇,你不会不想报。”
      他说完,已从卫长轩脸上看到了冰冷杀意,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想杀阿史那努尔没有那么简单。他这人素来惜命,虽常年领兵出征,可从不肯把自己置身于险境。所以,他永远都在中军,由他的四十柘羯卫士团团守护。你想杀他,光凭一己之力,绝难做到。”他说到这,笑得诡谲,“不如你我联手,等到你们两军对阵之前,我把他的战术布局偷偷传递给你。这样,你可以趁着交战的时候,一举拿下他的人头,如何?”
      卫长轩沉默良久,忽然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和他同是燕虞人,你说和他素有嫌隙,我又怎知是真是假。倘若你借机传递虚假军情于我,害的不止是我一个人,还有我麾下万千将士,我怎么能轻信与你?”
      拓跋皱起眉头,摸着自己的下巴道:“你因我是外族人,所以不肯信我?”他想了想,“这样吧,为示诚意,我送一份大礼给你。”

      裴安追得急,一路疾驰到城西密林外才勒住缰绳,回头一看,身后只跟来了十几余轻骑,其他人似乎都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有一名骑兵警觉地望向密林中,低声道:“裴副将,这林子里会不会有埋伏?将军进去那么久,莫非遭遇了什么不测?”
      裴安心中不安,脸上却丝毫不显露出,低声斥道:“不要胡说。”
      那骑兵犹豫着还要说话,却见身后尘沙扬起,约有两千余燕虞骑兵策马追了过来,将他们这十几人牢牢围住了。
      燕虞人的目光先是逡巡着看向密林里,略有些犹豫之色,想必也是担心主将的下落。但很快,他们重新转过头,看向裴安等人。为首的稍稍使了个眼色,那些骑兵很快便拔出腰间马刀,拽着缰绳向这十几骑大昭骑兵缓缓围拢。
      到了这个时候,裴安的额头也隐约冒出冷汗,他拔出了马鞍边的重剑,双眼一眨不眨地看向逼近的敌人。这十几人对于两千人来说实在太过渺小,他们显然陷入了死地,却没有人肯束手就擒。士卒们纷纷举起武器,正要拼死一战的时候,却听林子里传来一个声音:“慢着!”
      这句话是中原话,燕虞人并没有听懂,可他们却不一而同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只见一匹高大的青色战马从林中缓缓走出,骑在马上的人手提长刀,炽烈的阳光照在刀刃上,泛着猩红血色。他马鞍前横着一个人,因是趴着,看不清脸色,只能看见鲜血不停从此人额角滴落,已在地面上汇成小小一滩。
      裴安一眼看见骑在马上的是自家将军,便率先松了口气,再看他马前那人,分明是先前守城的那位燕虞主将,他刚要上前接应,却见身边的燕虞士卒们已纷纷变了脸色,向卫长轩一拥而上。
      卫长轩连眼皮也不抬,径直从马上跃下,一手拎起马鞍上那人,另一手横起长刀,刀刃架在了那人脖颈上。
      裴安远远看见那名青年主将除了额头鲜血淋漓之外,前胸也有一处刀伤,伤势显然颇为严重。他耷拉着脑袋,眉毛眼睛都被鲜血糊住了,连连咳嗽了几声,才向周围的燕虞士卒们开口说话。
      因隔着几步远,那人说的又是燕虞话,裴安听得不大真切,只隐隐听到“后撤”、“出城”几个字眼。那人显然极有身份,两千燕虞士卒一听号令,立刻便收了刀。而后为首的几个人偏腿下马,走到卫长轩身边,恭恭敬敬俯下身行了礼。卫长轩将手中长刀一撤,那主将便向前倒去,很快被他的手下们搀扶着上了马。他们再不纠缠,转身便走,转眼间便消失在视野之中。
      “将军!”燕虞人一撤,裴安便疾奔到卫长轩身边,上下打量他道,“你没事吧?”
      卫长轩摇了摇头,收了刀,回头看了一眼:“你们怎么样,可有损伤?”
      裴安忙道:“方才两军都无心交战,各自追了过来,还没有什么伤亡。”
      卫长轩点头道:“那便好,”他顿了顿,“裴安,速去集结人马,半个时辰后领兵进城。”
      裴安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将军,原来你方才放了那主将一命,是让他以甘州城相交换?”
      卫长轩点了点头。
      “可是……此番燕虞的主帅是阿史那努尔,刚刚那人应该只是他的一员偏将,他怎敢擅自交出甘州?”
      “不错,那人只是一员偏将,但他还有另个身份,”卫长轩叹了口气,“他是燕虞的大皇子。”
      裴安吃了一惊,想了想又道:“我原先在会宁戍守时曾听说过,燕虞的大皇子叫做阿史那棘连,听说他天生神勇,当年独自率军攻下柔然,将柔然王的头颅高挂战旗之上,威震草原。”他说完,又有些奇怪地看向卫长轩,问道,“将军,你是怎么擒住他的?”
      卫长轩似乎有些尴尬,他咳嗽了一声:“侥幸而已。”他显然不愿多谈,只挥了挥手,“还不快去传令。”

      永安七年,六月初十,建安。
      宣政殿内满满当当设了数百余桌案,众多儒生文士皆垂头执笔,沙沙地书写。坐在龙座上的永安帝百无聊赖地左右环顾了片刻,终是掌不住,以袖掩面轻声打了个呵欠,嘟哝道:“早知这殿前御试如此费神,朕就不该应承下来。”
      仿佛是察觉到皇帝不耐烦之意,原本在殿中逡巡的谢鏖低着头缓步走上御阶,低头轻笑道:“皇上此番亲自在殿前开科取士,实是开万古之先河,今岁赴建安的考生举子竟有数万,其中不乏才学上佳者,如今朝野内外皆是称颂皇上求贤若渴,百姓更是称皇上为大昭中兴之君。”
      永安帝一听这话,骤然来了精神,他坐直身子:“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谢鏖俯首道,“臣还听说前些时候西山山顶忽现白鹿,这白鹿自古便是祥瑞之兆,可见当今正是贤君治国之世。”
      “白鹿,果真是吉兆,”永安帝愈发振奋,“那鹿在何处啊?”
      “回禀皇上,白鹿已由西山郡守亲自护送,不日就会送到建安。”
      “好!”永安帝重新低头看了看大殿中埋头苦写的学子们,“此番殿试所取之士皆待诏弘文馆,从此后弘文馆便改作白鹿馆吧。”
      “是,臣这便下去办。”谢鏖说着,低头告退。

      大殿外,有燕雀振动翅膀从檐下飞过,檐下隐约有个修长的身影正背手而立。那人头上发冠镶着龙眼大小的南珠,南珠边缘有金龙纹样护饰,身份显然极贵,然而那眉眼却是恬淡的,一双长睫掩映下,眸色清浅如水。
      “主子。”唐安在他身边欠身行了一礼,而后把一段窄薄的纸条递到了他手中。
      杨琰接过,指尖在纸条上稍一摸索,神色便是一动:“怎么,卫长轩刚到河西便收复了盘门关?”
      “是,”唐安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听说是兵不血刃,卫将军此番又是大功一件。”
      杨琰却不见得十分欣喜,只偏头问道:“我的书信送到凉州没有?”
      “月前就送到了,河西驻军现在大约已到了甘州城。”唐安挠了挠头,“不过,如今甘州已被卫将军夺回,东胡大军就算去了也派不上什么用处了吧。”
      杨琰摇头:“你以为夺回甘州,收复盘门关,此战便可了结么?燕虞这甘州城失得蹊跷,他们绝不会就此干休,而大昭这边……卫长轩是铁了心要杀阿史那努尔,两边都战意正盛,只怕要紧的一战,还在后面。”他抬了抬手,“传信到河西,让他们查明收复盘门关始末,速速报我。”
      唐安赶忙应了一声,而后小心地窥视着杨琰的神色,低声道:“我还以为这一战赢得轻巧,卫将军可以尽快回京了呢。”
      杨琰的眉间微蹙,似是有无限惆怅,叹气道:“只怕他就算真的赢了此战,也还是不肯回来。”
      他话音极轻,如同耳语,正在自叹之时,身后殿门传来响动,片刻后便听谢鏖的声音响起道:“穆王殿下不在偏殿歇息,怎么却在这暑热之地站住了?”
      杨琰垂下眼睛,再转头时唇角已挂了笑意:“原来是谢大人,偏殿里气闷,这廊下借着垂柳,倒别有些清风凉意。”他顿了一顿,放轻了声音笑道,“皇上在殿中怕是也快坐不住了吧?”
      谢鏖摇了摇头,悄悄将方才殿内情形说了一遍,说完又苦笑道:“此番提议殿前取士之事,在朝中引起一片轩然大波。世族家的大人们已连番上疏斥责于我,说我这提议太过荒唐,拿朝政根基当做儿戏。如今好不容易成了事,却又惹得皇上埋怨,下官可真是应了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他口气中不无抱怨,杨琰却淡淡道:“皇上的脾性,还是谢大人摸得准。要是其余臣子在御前,想必早就被训斥得不成样子,更不要提让皇上在殿前开科取士了。看起来,方才皇上被劝慰得甚是开怀,既然下旨让谢大人给弘文馆更名,那么这白鹿馆定是要让谢大人来掌管的。”他手一扬,指向宣政殿中,微微笑道,“这批学子将来少不了有名震天下者,且又皆是谢大人的门生,本王在此要给谢大人贺喜才是。”
      谢鏖只好笑着摆手:“殿下折煞下官了,”他微微一顿,抬起眼皮看向年轻的穆王,“只是……因这殿试一事,门下侍中高禄高大人,右仆射李椎李大人都将下官视作了眼中钉。这高大人是太后的嫡亲侄儿,李大人又掌管着尚书省事宜,极有权望,下官只怕……”
      “谢大人无须担心这些琐事。”杨琰轻轻摇头,“过些时候,太后自然会劝诫高大人,让他不再干涉此事。”
      谢鏖有些吃惊:“不知殿下是如何说服了太后?”
      杨琰笑道:“太后她老人家怎会听我们这些晚辈的话,便是皇上怕是也说服不动她,但是另有一帮人的话,太后倒是听信得很。”
      谢鏖思索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殿下是说……钦天监?”
      高太后年纪已渐老迈,许久不问政事,连后宫中的事也都交由皇后打理,平素却对天命之事深信不疑,每隔些时日便要召钦天监询问天象国运等等。
      杨琰点头道:“年初星陨如雨,对紫微帝星不利之事人人皆知,而近日紫微星旁又现暗红小星,已有人向太后进言,说这是外戚弄权之兆。”他笑了笑,“据说太后对此十分震惊,这几日已预备着要拟懿旨贬斥高氏了。”
      谢鏖怔了怔,悄声赞叹道:“殿下这是釜底抽薪啊,下官当真佩服。”
      杨琰微微仰起脸,湛蓝的天空映在他瞳孔中,一片虚无。他轻声道:“天象如此,你我凡人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那么李大人那边……”
      “李椎么?”杨琰仰头想了想,才道,“你可知他有位至交叫做曹元柏的,如今正任着平沪节度使。”
      “下官听说过,他二人交情甚厚,那曹将军手中握着几万大军,和会宁陈将军分别守着都城南北两处门户,为人甚是倨傲,已有多年不曾入朝拜见皇上了。”
      “李大人与这位曹将军常有书信往来,在去年一封信中,李大人竟说了‘今上轻佻,不通政事’这样的字句。”杨琰缓缓说道。
      谢鏖一怔,很快便问道:“这么说,殿下见过这封信?”
      “这封信不巧正落在本王手中。”杨琰面向谢鏖,似乎有些为难,“只是,不知要不要添改些字句再呈给皇上。”
      他这话一说出,谢鏖怎会不知其中之意,他放低了声音,悄声道:“依下官看,再添八个字便好。”
      “哪八个字?”
      “其子年幼,宜为新君。”
      杨琰浅淡的瞳孔中终于绽出一丝笑意,而后笑意越来越大,最后竟是忍不住似的笑出了声:“谢大人果然机敏。”
      微凉的风拂过殿前垂柳,柳条轻轻打在玉栏上,杨琰细长的手指搭在栏杆上,同白玉没有什么区别,他点头道:“李氏一倒,正好将右相之位空出,谢大人便可得偿夙愿了。”他的手轻轻在玉栏上敲了敲,意味深长地道,“那本王……也就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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