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第二十二章 易主 ...
-
杨玳听了这话,连连咳嗽,他边咳边笑:“三弟,你空口白牙,就给我安上这样的罪名,未免可笑。”
“大哥难道不认识卜云子么?据说这个游方术士,在建安一带名气很大,前些时候受邀来了穆王府上,而后便不见了踪影。”
杨玳别过脸,似乎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从未听说过此人。”
杨玦冷哼一声,向身后的宗正寺卿递了个眼色,宗正寺卿秦元立刻上前一步,将一卷卷宗递了过来:“穆王殿下,卜云子昨夜刚被收押,他居所内除了施法之物还有数件古玩奇珍,据此人招供,这些都是穆王您赏赐给他的。大理寺听说此案涉及到王爷,才又移交给了宗正寺……”
杨玳脸色微变,似有犹疑。
“大哥想必很吃惊吧,为何此人还活着,他明明已被你下令杀死了啊,”杨玦凑近了他,慢慢道,“你向来谨慎,怎会忘了他是个术士,除了巫蛊,还通晓诈死之术。”
“无稽之谈!”杨玳咬着牙冷笑,“你们从哪寻来一个江湖骗子,就想诬告于我。既然要对质,那便一起入宫,到皇上面前,自有分晓。”
许久不言语的谢鏖终于道:“皇上近些时候得了怪疾,前几日还只是微恙,这些天愈发严重,说是头疼欲裂,根本不能起身。”
杨玳冷冷看着他:“我怎么没听说此事。”
“大哥何必再装模作样,皇上的怪疾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那卜云子奉你之命祝诅的人,不就是皇上吗!”
杨玳只觉眼前一黑,他怒极反笑:“你说什么?”
谢鏖却又上前一步:“那术士已全盘交代了,听说王府中还藏有巫偶等物,写了陛下的生辰八字在上面,王爷是否清白,我们一搜便知。”
他们既然要搜查,想必已有人伪造了此物藏在府中,杨玳怎会不明白。这些人围拢过来,看他的眼神已如同猎人看待踩入陷阱的野兽,冰冷而胸有成竹。
“我堂堂穆王府,难道是你们想搜就搜的么!”杨玳冷声喝道。
只听金铁轻响,是身着戎装的陈言走上前来,他一手扶在腰间刀柄上,低声道:“王爷,末将奉了皇命,带羽林卫来此,还希望王爷给末将几分薄面,否则逼得我等硬闯,怕是彼此都要失了颜面。”
他这是冠冕堂皇的胁迫,杨玳咬了咬牙,他在病卧之中被围困到现在,已有些支撑不住了,他低低笑着,退后了两步:“好……”
“慢着!”一旁的祁连阳忽然昂起头道,“卜云子是我请来的,是我请他行巫蛊之术,一切事情王爷皆不知晓,你们尽管带我去堂下与他对质便是!”
“祁连!”杨玳骤然变色,厉声喊道。
“主子,”祁连阳向他笑了笑,面容却十分悲伤,“属下对不住你,给你惹了大祸。”
他这话中之意,显然是说自己办事不利,连累了主子,杨玳听了,不由得心中大痛。
然而其余众人皆迟疑了起来,他们大张旗鼓来此,显然不只是为了拿下穆王的一个奴仆。这场争斗已是有进无退,你死我活,谁也不愿这样轻易地退去。
只听一声冷笑,却是杨玦发出,他阴阳怪气地道:“好啊,大哥养的好狗,真是忠心耿耿。”说着,抓过侍从腰间长刀,扬手便拔出了刀鞘。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杨玳睚呲欲裂,他惊道:“住手!”
然而来不及了,杨玦手中的刀刃已尽没入祁连阳胸前,杨玳疯了一样扑上去,接住了侍从倒下的身躯。祁连阳口鼻中都溢出鲜血,他气息微弱地看着杨玳,艰难地道:“主子,往后……不能护你了……”
他明亮的瞳孔终于灰败了下去,杨玳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身体里有什么被抽空了。他没有哀嚎,也没有流泪,只是胸腔痛得厉害,让他整个人都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小的时候,看着巴勒被父亲下令杀死,也是这样的痛苦。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再不会体会到这种苦痛,可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最终什么都保不住。
杨玦低头看向长兄,终于狠声笑了出来:“原来大哥你也会为别人露出这种痛苦之色啊,我不过杀了你的走狗,你就这样难过,可曾想过当年你就是这样杀了我的亲舅舅!”
杨玳忽然抬起头来,他眸色血红,其中杀意让杨玦不寒而栗。他稍稍一怔,很快就收敛了怯色:“大哥,你若是心中有什么不甘或是怨恨,就留着到宗正寺的大狱里好好品味吧,这穆王之位,你终要还给我了。”
杨玳唇角动了动,竟咬着牙笑了:“老三,你可真蠢,你怎么就不想想,杨解和杨燧为何要帮你从我手中夺位,他们不过是觉得你是个好操控的傀儡罢了,从今往后,穆王府是要毁在你手里了。”
他这样对皇帝和雍王直呼名讳,已是大逆不道,然而杨玦却没有顾得上理论这些,他被这话重重地刺痛了,恼怒地向左右喝道:“把他带下去。”
“府中搜出了诅咒皇上的巫偶?”卫长轩显然是吃了一惊,“杨玳诅咒皇帝做什么,他素来对皇帝倨傲不恭,我看皇帝对他是又恨又怕,要诅咒也是皇帝诅咒他吧。”
方明摇头摆手地示意他小点声:“我也是从前院听来的,从昨天开始府里就乱成了一团,抓了好些人走。现在三公子回来了,虽然还未受封,但看样子是要由他来继承王位了。”
“反正谁当穆王都跟我没关系,”卫长轩摇了摇头,“三公子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可他竟能除了杨玳,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方明挠了挠头,似乎也发现了王位更迭跟自己关系不大,他看向屋子的方向:“公子还没起身吗?”
“嗯,让他多睡一会,”卫长轩迟疑了一下,“他昨晚又做噩梦了。”
自那日之后,杨琰偶尔还是会在噩梦中被惊醒,卫长轩都默默看在了眼里。他从没开口问过杨琰那噩梦的内容,可他知道大部分都跟自己有关,因为杨琰醒了之后会轻轻地伸手来摸他的脸,似乎在确认他是否活着。
午后,窗外扑啦啦响起翅膀扇动的声响,杨琰立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互听一个清润的声音隔着窗响起道:“这院里的鸽子喂养得真好。”
“不过是闲散飞来的,随意喂养着罢了。”
“先前收到传书,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窗外的人顿了顿,“公子两年前不肯离开府中,就是料想到有一天能拿到这样的把柄么?”
杨琰轻叹道:“但凡人有所恐惧便有弱点,大哥心中对我恐惧,倘若我离开,他永不会出这样的差错,”他低头,轻轻摸着案上那架旧箜篌,“我只是在时机恰好时,重新勾起他心头的恐惧而已。”
“我果然没有看错公子,”窗外也叹了一声,“不过,公子心中,也有恐惧之事么?”
杨琰怔了怔,他回忆起这些时日缠绕的噩梦,苦笑道:“有啊。”
这日下午,杨玦带着几个随从亲自来到了这座西北角的院落,他显然心情极好,再不像几年前那样颐指气使地对这个幼弟。在厅内坐下后,便十分和气地道:“四弟,听说你在府里这几年过得不大好,现在三哥回来了,往后你再不用受苦了。”他为示友善,还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我已传了令下去,你的吃穿用度,皆和原先一样。”
杨琰微微低头:“谢谢哥哥。”
杨玦本以为他要问起自己是如何逃脱南疆,又是如何扳倒杨玳,谁知他这般无趣,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不由觉得索然无味。
他咳嗽了一声,又道:“四弟,我从前跟你闹着玩的那些事,你没有记恨我吧?”
杨琰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怎会说到记恨。”
“对对对,都是小时候的事,还提他做什么,”杨玦显然很是满意他的答案,“过几天你的外祖父要来都城,到时候我安排你去和他相见,如何?”
“外祖?”杨琰似乎怔了怔,而后点头,“是,都听哥哥的。”
杨玦显然有些忧虑:“拓跋公多半对大哥的事颇有微词,毕竟他身上有东胡血脉,四弟,你可要好好跟你外祖说说,他在府中那样欺负你,三哥这是为了救你。”他顿了顿,又嗤笑一声,“当然,也是为了救我自己。”
“哥哥说的,我都明白。”杨琰轻轻点了点头。
“你明白就好,”杨玦又拍了拍他,“无论如何,除掉了杨玳,对你我都是好事,对不对?”
“三哥,”杨琰忽然道,“你会杀了大哥吗?”
杨玦似乎有些吃惊,他迟疑了片刻:“这个,还要看皇上和雍王的意思,还有其他大臣们……啧,这些事说了你也不懂。”
杨琰便不说话了,他一双眼眸虚无地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杨玦走后,方明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他吐了吐舌头:“我还以为三公子也很吓人呢,没想到他对你还挺客气的。”
杨琰没有说话,只轻轻笑了笑。
方明收拾着桌上的杯盏,忽然道:“公子,我爹又回来当管事啦。”
“是么,那就好。”杨琰点了点头。
方明收拾完,又叹了口气:“公子……我还是不明白啊。”
杨琰抬了抬眉毛:“怎么?”
“先前穆王……不,就是长公子找了个方士对你用巫蛊之术,这我是知道的,可是他真的又诅咒了皇上么?”
杨琰笑了:“有没有,又有什么要紧,你要置一个人于死地的时候,罪名当然是越重越好。
穆王以巫蛊为祸,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们不说他诅咒皇上,难道要说他诅咒我这个无名小卒么?”
方明似懂非懂地点了头,又叹气:“我今才知道在府中行巫蛊之术,是要斩立决的。早知这样,当初公子你被施以巫蛊,我们就该去宗正寺先告一状!”
杨琰这次笑出了声:“幸好你没去,若是凭你这样去告我大哥,只怕现在已身首异处了。”
方明怔怔地:“为什么?”
“且不说你有没有抓到那方士的本事,只说到那时当庭对质,我可能立刻便会矢口否认,说大哥从未害我,更无人对我施过巫蛊之术。”
方明瞪大眼睛:“为什么?”
“因为大哥手上攥着很重要的东西,我不敢跟他作对。比如说,卫长轩的性命。”杨琰说到这,便不再笑了,只无神地望着远处。
方明愣愣地还要说话,却见卫长轩已从外面回来了,他一双眼眸沉透如水,直看向坐在那的杨琰,方明觉得这两人好像有话要说,便寻了个借口出去了。
“方才在外面碰到三公子,”卫长轩看似随意地说着,坐到了杨琰身边,“他跟先前好像不大一样了,不过,我看他本事也就那个样子,杨玳怎么会输给了他?”
杨琰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道:“大哥不是输给了三哥,他是输给了他自己。”
“哦?”卫长轩拿过他手里的冷茶,重新倒了盏温热的递到他手中。
“他太目中无人了,况且心胸又狭窄,得罪了世族们不说,又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他怎么就不想想,皇帝无用,能任他摆弄,自然也可以任别人摆弄。”杨琰叹了口气,“父亲在时,与世族、东胡皆是姻亲,朝中官员大半是他门生,又身兼西北大都护,手握左右骁卫,何等风光。如今在大哥手上败了大半,剩下的,三哥也握不住了。”
他这话似乎是说头顶大厦将倾,卫长轩心中一凛:“也奚,你有什么打算么?”
杨琰转了脸过来,反而问道:“卫长轩,你有什么打算?”
“我?”卫长轩似乎被问住了,他想了想,“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能一直被困在这个院子里。而且,我并不相信你三哥这个人。”
杨琰轻轻点了点头,他忽然意识到,卫长轩很想离开这里。小的时候洛兰跟他说过,他们会在草原上抓云雀和百灵关在笼中玩耍,可鲜少有人去捕鹰,因为鹰是关不住的,它拼死也会撞开笼子,飞出去翱翔天地。卫长轩或许就是只鹰吧,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奚,”卫长轩忽然道,“以前,杨玳是用我的性命要挟过你什么吗?”
杨琰微微一惊,却听卫长轩道:“我方才在外面都听见了。”
他怔了怔,待要否认,又知道卫长轩不会信,只得笑了笑:“都是过去的事了。”
卫长轩却不愿就此略过,追问道:“你大哥叫你过去的那天晚上,你刺了自己一刀,就是因为这个吗?”
杨琰没想到他竟会提起那件事,一时说不出话来。
卫长轩看他这个样子,心中已明白了,他低声道:“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杨玳究竟能用什么逼得你给自己一刀,而且这两年我出入府中,动静那么大,他竟都没有找过我的麻烦。”他苦笑了一下,“原来一直都不是我在保护你,而是你在保护我。”
“提这些做什么,”杨琰轻声道,“我说过,只要我们能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
卫长轩看他良久,终于轻轻地“嗯”了一声。
两人静默了一会,窗外拂进夏末温暖气息,还有蝉虫鸣叫。
“卫长轩。”杨琰轻轻拉了拉对方的衣袖,而后却没有说话,只是唇角有一点微薄的笑意。
卫长轩明白他的意思,他脸有些红了,捧起杨琰的脸,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自那夜无意地亲吻之后,杨琰便喜欢这样与他亲昵,卫长轩起先还想向他解释这样不妥,可又说不出口。他小心地亲着这个小公子,觉得心脏像被攥紧了,疼得有些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