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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一穿(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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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杜飞鸣所说,最开始挑起欺凌这件事的是戚落生;之后要维持现状,让杜飞鸣继续这么做的人也是戚落生;明明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依旧以“唯一的朋友”这个身份,待在许艾言身边的人,同样是戚落生——所以呢?
杜飞鸣就没有任何责任了吗?
把这一切的所有前因后果都说出来了的杜飞鸣,就真的一点责任都没有了吗?
许艾言倏地轻声笑了出来。
他看着面前愣怔的人,放缓了语速,一字一顿地说道:“谢谢。”
就跟被人迎面狠狠地揍了一拳一样,脸上有种火辣辣的感觉,杜飞鸣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没有做得太过分,顶多也就是弄脏弄破眼前这个人的衣服,往对方的抽屉里塞两本不可说的杂志而已。
——他没有真的动手打过眼前的这个人,顶多也就是在某些时候,不冷不热地嘲讽奚落两句而已。
——他没有让其他人和眼前这个人保持距离,顶多也就是在别人和对方搭话的时候,在边上重重地“哼”上一声,或者狠狠地瞪上两眼而已。
没有将人围堵在角落里,要求交出手里所有的零花钱;没有拖着人去援-交,逼着对方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没有一言不合就对人拳打脚踢,让人第二天甚至没法正常上学;没有把人关在厕所里,提起装满了污水的水桶往里面泼——都是些不严重的、过去了之后就可以完全抛到脑后的,不需要放在心上的小事。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在收下戚落生的钱之后,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继续做这些事。
能为自己辩解的话语有很多,可看着眼前这个人的双眼,杜飞鸣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嗓子眼里就如同卡着什么长满了刺的东西似的,只要稍微动一下,就有种鲜血淋漓的疼。
“你真的觉得,你之前做的那些事……”像是能够看穿杜飞鸣心里在想什么一般,许艾言微微弯起了双眸,浅褐色的眼瞳中泛起了些微笑意,“……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吗?”
——当然不。
“责任都在戚落生的身上,你并没有什么错?”许艾言歪了歪脑袋。
——怎么可能。
“把这件事说出来,你理所应当得到谅解?”许艾言笑了起来。
——就算再不要脸的人,也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
许艾言并没有给杜飞鸣留下回答问题的空挡,可每一个问题的答案,他的心里都再清楚不过。
杜飞鸣突然就觉得,自己会站在这里,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许艾言,或许并不是因为早上在教室里发生的那件事。
昨天在接到戚落生的电话之后的慌乱,早上来到教室之后,发现许艾言并不在位置上的恐慌,以及在看到对方慢悠悠地走进教室时的暴怒——这其中的每一种情绪,都比被这个人揪住衣领亲上来的时候产生的惊讶,要更清晰更剧烈得多。
但是他却完全没有往这上面想。
……不敢往这上面想。
“最后一个问题,”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许艾言直直地对上了杜飞鸣的双眼,“你真的——”从他口中吐出的字句缓慢而清晰,甚至显露出了几分残忍,“——没有在这个过程中,感到‘愉悦’吗?”
在那无聊的校园生活当中,有那样一个人,需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己的脸色过日子,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惹得他生气,而招致毫不留情的奚落与嘲笑。
那种仿佛完全掌握了另一个人的感受——如果真的不喜欢的话,没有人能把这种事,持续这么长时间吧?
至少许艾言做不到。
哪怕事后许给他的利益再多,他也没有办法去将一件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坚持这么久。
见到面前的人低下头避开了自己视线的样子,许艾言不由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现在暂时不想回教室,”他没有再去看站在自己跟前的人,“所以……你先回去吧。”
“顺便帮我把这本书带回去吧。”想了想,许艾言又将手里的书递了过去。
距离下午的课开始的时间还有好一会儿,他并不需要在那之前就回到那个他不习惯的空间里去。
如果真要午休的话,许艾言更喜欢开了空调的图书馆。
看着杜飞鸣接过书转身离开,许艾言扭头看了看周围,干脆在边上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他也有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大概就跟读了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有些波折又有些意外的故事差不多吧。
不算热烈的阳光洒在身上,晒得人昏昏欲睡的,许艾言忍不住张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我以为你对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兴趣?”带着些许磁性的声音在脑中响起,许艾言略微掀了掀眼皮。
“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可能是因为太阳的关系,语气听着有些懒洋洋的,“我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那刚才……?”刚才的声音笑了起来,分明该是疑问句,却听不出任何疑惑的语气,就仿佛这个家伙,早在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他会这么做了似的。
“谁知道呢……”许艾言抬起头,有些出神地望着被风缓缓地推着移动的云层。
就像是看书一样,哪怕知道那是属于别人的、和自己没有任何干系的,甚至是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故事,在阅读的过程中,人也依旧会不由自主地被其中所流露出来的情感而牵动,为了其中的情节或悲或喜。
所谓的同理心,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东西。
——所以他才说,在这里待得时间越久,想要做出某个决定,就会越发困难。
人生,本来就和那些华而不实的礼物不一样。一旦接受了,就没有弃之不顾的选项。
他既然已经身在这书中,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什么东西,推着他一步步地往前走。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许艾言只觉得郁结在胸口的一股烦闷终于消散了开去。
只是不知道这份盘踞在这里的郁气,究竟是他的,还是那此时不知道是不是还在这个世界上的原主的。
闭上眼睛靠在身后的台阶上,许艾言认真地考虑起躺在这太阳底下,好好地睡上一觉的可行性来。
只是那么一小会儿的话,应该不会出现感冒之类的惨剧吧?
“——你应该是不会喜欢杜飞鸣这一型的人的吧?”突然冒出来的语句让许艾言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你真的很在意这个啊?”
“该不会是暗恋我?”把不久前才对杜飞鸣说过的话换了个对象又重新说了一遍,就连许艾言自己,都没觉得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如果我说是呢?”然而,系统的回答却和他想象当中的并不一样。
许艾言眯起眼睛,看向远方变了个形状的云彩,声音轻得仿佛睡梦中的呢喃:“那就不是暗恋了啊……”
“也是呢……”系统也笑了起来。
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远远地有打闹说笑的声音传来,在这样的天气下,听着倒是有几分悦耳。
许艾言最后还是没有睡成午觉。
也不知道是昨天晚上睡得太饱的缘故,还是因为这外头的风吹在身上,还是带着春天特有的砭骨凉意,他在太阳底下的草地上躺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成功睡着。
直到提示下午第一节课即将开始的准备铃声响起,许艾言才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草屑,走回了自己所在的班级。
大概是许艾言挑的时机太过凑巧,刚走到教室门口,他就和拿着课本的季无咎撞了个正着。
这个看起来年纪还没许艾言上辈子大的班主任朝他笑了一下之后,就先他一步走进了教室前门。
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心虚的地方,许艾言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也跟着走了进去。
应该是到了高三需要迎接高考的关系,上午的几节必修课上完之后,下午的课就基本只剩下自习了。
对当前的这些科目完全没有任何概念,所有的了解,都只来源于原主留在自己脑子里的那些信息的许艾言,翻了几页课本之后,就开始泛起困来。
春困秋乏这个词,还是很有道理的。
尤其是在午觉没睡成的下午。
躲在立起的书本后面打了个哈欠,许艾言终于放弃了将注意力集中到这些具有极强催眠能力的复习资料上,从抽屉里翻出原主写的小说拿了出来。
在这个凡事都可以用电脑做到的时代,像原主这样,依旧用手稿来记录自己的故事的人,应该是不多了,但不得不说,这种被一笔一划地写在纸张上的文字,确实有种电子书无法替代的安宁感。
只在原主的记忆中,知道有小说这么一回事,对其中的具体内容并不了解,许艾言翻开那看起来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笔记本看了起来。
他并不是个会根据年龄和阅历来判断一个人的类型,但如果有得选择,他并不喜欢看年纪太小的人写的文章。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年纪的人特有的那份叛逆和无病呻-吟,还因为这个国家的应试教育,总是能够成功地磨掉在校学生文章里所透露出的,属于自己的那份特质,那种千篇一律的充满了匠气的文字,除了试卷上之外,许艾言并不想在其他地方看到。
在这个国家,想出一个和乙一那样,在中学时期,就能写出那样充满了灵气的文字的人太难了。
但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下,依旧保留下来的那份灵气,才更为珍贵。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许艾言才恍然地回过神来。
他一向都只喜欢阅读,却从来没生出过自己创作的心思——而这是他第一次,产生了自己动笔的冲动。
从未有过的,迫切地写点什么冲动。
盯着纸张上那故事陡然中断的地方看了好一阵子,许艾言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合上了手里的笔记本。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东西收起来,边上就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把笔记本从他的手里抽走了。
许艾言愣了一下,才转过头朝边上看了过去。
“虽然不知道这算不算杂书,”对上许艾言的视线,季无咎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笔记本,“不过为了让你下节课的时候,稍微翻两页课本,我还是先收走比较好。”
许艾言:……
在自己当学生的时候,还从来没碰上过这种情况,他一下子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好了,下课了,”估摸着是觉得许艾言发愣的样子有点好笑,季无咎轻轻地摇了摇头,“稍微休息一下吧。”
“连着看太长时间的书对眼睛也不好。”后面这句话,应该不止是说给许艾言一个人听的。
眼睁睁地看着季无咎拿着自己的笔记本走出了教室,许艾言张了张嘴,竟然有点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还真是有点新鲜。
毕竟上一辈子,他可以说是被上天宠爱着长大的。
——连一丁点的挫折都没有碰上。
“人活得久了,果然什么事都会碰到是不?”系统笑着调侃了一句,语气平常得就像之前中午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啊,”许艾言垂下眼,“确实。”
“不过啊……”他低下头,趴在了桌子上,“就算是这样……”
“……我也没有后悔我曾经做出的决定。”他闭上眼睛,轻声说道。
许艾言觉得,他忽然有点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