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故人非故 ...


  •   “谢姑娘,谢姑娘?”

      眼前晃了晃一只手,我转回眼角,又是被吓了一跳。明见心描着喜艳浓妆的颜近前,让我不自觉地缩着身子往后退,才发觉自己方才是跌在了厅堂外的木橼板上。
      这种木橼板高过地面数尺,为的是来客时,可随性坐于廊下,饮酒谈笑,另有可上下入厅的石阶。我这一边往后缩,其实也差不多挨到了石阶。

      明见心见状,挽唇收身,轻柔道,“谢姑娘,真的不要怕我,我不是桓止心,却和桓止心脱离不了干系,这就是我请姑娘来的缘故。小雨凉寒,我见你身子也不大好,咱们进去慢说,好不好?”

      许是她的声音太过轻柔,我缩在木橼板上又难受,便迟疑道,“葛厷,葛厷你是不是也知道他的事?”
      明见心眸底闪过一丝别样,拧拧眉,旋即松开,笑道,“我是知道一些,谢姑娘若是想知道,先起来。”

      她伸出手,纤瘦玉致,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青筋的颜色透过蝉翼欲破的肌肤,青青地泛着冷,无端地让我像可怜桓止心一般地可怜起她来。

      她,是不是也会死?

      “你,好像总在走神。”

      明见心轻轻笑,我才发觉自己把她一只手晾了一会儿,便伸手勾住了她,一借力地站了起来。她的手,果然是冷的,除却肌肤相触的柔软,几乎感受不到一点儿热气。

      她松开手,趿着木屐,走了两步便到石阶旁,也不知是个什么走法,果真是没什么声音。我心道疑惑,她转首对那小道童道,“清池,煨点儿火来,顺便让厨房做四个人的午饭,用点儿心。”

      那小道童一直保持着方才的不动模样,现下听了明见心的话,规规矩矩地站起来,行了个礼,便往出走。

      我被那道童吓过一阵,见他动了行,不禁顺眼去打量。一看,便觉他走路有些怪怪的,好似骨节都不会转弯,身体僵直的像块木头,一晃一晃地往外走。

      “是个傀戏人偶,不会说话。”
      明见心轻柔软语,压下了我心底一跳而起的担心,转回头,见她正扶着厅堂的门退下木屐。进了门,侧首对我笑了笑,“今日天阴,时辰昏昏难辨,近了午时也未察觉,贸然让谢姑娘留下来用饭,不知会不会惹你嫌弃呢?”

      她实在是太像桓止心了,声音又过分的温柔,起初的惊怕过后,我面对她,总觉得是面对了桓止心。对桓止心突然死亡的莫名不解,如今被明见心挑起线头,立时打破了我刻意压下的平衡,到底,还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郡主是葛厷的徒弟,她会这些,不奇怪。”
      我摇摇头,轻步走到门外,退下靴子的同时,当着明见心的面取出了青雉,坦然自若地同她道,“不知明姑娘所求为何,谢良人无非多识得几个字,便是手上这把匕首,使得也不好。”

      暴露自己的短处,并非好事,但示弱之举,偶尔用用,不见得是坏事。

      “谢姑娘好像自桓家别庄回来,人变得轻淡内敛了一些。”
      明见心随走随说,往厅堂内走,走到北面胡榻宽座的左侧,掀过垂帘打开了挨着胡榻放的一方红檀橱柜,取出几方瓷瓶,夹在指尖又走了出来。

      她人转回胡榻处,人盘膝往上一坐,将手中的瓷瓶放在榻几上,挽袖自榻几压镇的纸笺中抽出一张,道,“我身子不好,服些金石,日常便安稳一些。谢姑娘,随意坐。”

      厅堂奢华,单是她座下胡榻,都描纹雕雀的,甚是华丽,榻几亦同画而雕,厚重地压在榻上。一些金色秤器,铜盏铜勺随意摆在榻几上,显然她经常在此服食金石丹药。

      胡榻靠墙一面,描了一整面的壁画,却是一幅竹林入风图。
      林中摆有一方简便胡榻,当上置了一方棋盘,左侧男子伸腿而坐,衣袍宽大,襟口微敞,头巾松散,右手拎着黑子,将下欲下。他面对画外,细长的眉目中,眸珠点漆一点,露白甚多,显然相当谨慎。而右侧的男子鞠着前身盘坐,袖长曳地,看不清到底执没执子。

      林中还有其他人,倒是衣襟散乱地随意跌坐在地面,围着一些金器银秤,好似也在服食金石黄白之物。一些人形若张狂,散发而舞,一些人则蜷卧在地,表情十分痛苦,还有一些,则指着他们笑,眼底迷离。

      浑似鬼魔乱舞的画面里,独独那下棋的两人静然不动,丝毫不受影响。

      这幅画好像有特别的喻意,也不知是不是警醒世人不要服用此物,奈何当下就有一人,在它面前用着此物。

      明见心此刻已经配好了金石粉末,在纸笺上只有小拇指大小沉灰一堆的细粉。
      她将纸笺折了折,继而捏起一角,将另一角对准自己仰起的口,尽数倒了进去。旋即喂了一口水,将手中的东西胡乱丢在榻几上,自个儿一个斜卧,挨着依靠用的凭几扯了头上的发带,散了一头墨发,又扯了扯襟口,对我道,“怎么还不坐?”

      她人很瘦,掩在宽大的白袍里,也跟摸不到骨头的一方绢帛一样,塌陷甚深。
      此刻斜坐在榻上,一手撑在凭几上抵着头,一手在侧屈起的腿面上轻轻敲着,眼眉半敛,睫羽来回地蒲扇着,人好像正在陷入一种半昏半沉的感觉里。

      服用金石过后,身体会热,她散了发,扯了襟口,都是为了散热,可如此风流斜卧的姿态摆来,慵懒点在腿面的指尖恍若点在了我心上。
      我隐隐忍不住心跳,自她襟口敞开的一抹玉色别开眼,小声道,“五石散并非良药,且有砒·霜剧毒,你服用多久了?若早不断掉,会死的。”

      “会死?”
      明见心轻轻笑罢,蓦然闷长了一口气,压着一种类似欢愉又痛苦的低吟给放了出去,人接着从凭几上滑下去,扑在胡榻边缘,从云锦堆叠也似的衣衫里跌出一截皓玉细腕,便是无声了。

      “喂?”
      我见她不动,以为她是金石服用过重,指不定当真就死在了我面前,捏着青雉正待过去查看,身后传来轻轻的步声,轻重交错的,竟不止一人。

      我一回身,见清池道童和另外一名道童抬着火盆进来,而身后跟着两名妙龄女子,紫衫紫襟的是殷时雨,白衣压着颈项红襟的,却是晏师!

      晏师,晏师她为何会来?

      我怔在原地,青雉从手中跌落,发出一记沉闷响声。

      晏师低垂安静的眼瞬间抬起,看见我,冷清的眉心拧了拧,奈何还未等我瞧得清楚,眉心便恢复的十分平静,毫无波折地又垂敛了眸。

      惶怯的慌乱从脚跟涌起,我觉得自己是立在十分烫的一块滚炭上,捡起青雉便想往外走。
      方是一踏步,清池抬着火盆正进门,殷时雨倨傲地负着手跟着往进走,晏师则一脸冷清地看都不看我一眼,浑似自来不认识我一般。

      这阵仗,怎出的去?
      我只能往后退,捏紧了青雉往后退。

      殷时雨本斜过眸底看我,忽地眸底一转,人径直冲进来,踩了堂中一路的水渍。
      我借势避开晏师,一退一转身,便见着殷时雨扑在胡榻边,扶着明见心,又惊又怒道,“明见心,你死了试试看!”

      晏师见状,人几步走上前,一捏明见心的手腕,冷淡道,“她死不了。”随即放开明见心的手,更见冷清道,“你没告诉我还有旁人在场,我回去了。”

      旁人,这是在介意我么?
      我立在一旁,恍惚从晏师的背影中醒来,这才发觉自己的慌乱早已不知何时褪去,尽数变成了对晏师的无比留恋,一时听出晏师的意思,心下又苦涩地揪成了一团,眼角涩涩地捏紧了青雉,只管更紧更紧地攥着。

      “晏师,算我求你,求你了。”
      殷时雨搂着明见心,扯着晏师的袖子,几近哭腔道,“她本想让桓止心死的事闹大,让人以为桓止心就此死了,也就不用嫁给谢老七,可这事情到底是给藏下了,如今桓止心身子败了,下一个下一个,就是她了啊!”

      “你求我,你拿什么求我?”晏师冷言,眸底垂敛地看着地面,端地一幅冷血无情的样子。

      我见殷时雨待明见心情真意切,那她见到迎亲队伍时,又怎会是那番表情?莫不是谢老七娶的是明见心?那桓止心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纠葛?下一个,下一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落雨了,你不该留在这里。”晏师冷言轻轻,轻踏一步,未曾移眼地自我身前走过。
      “那我,该去往哪里?”殷时雨冷凄凄地一笑,将明见心又往怀里紧了紧,“晏师,你要送我走,总该容我了了心愿,你说,对不对?”

      “了了心愿,便走么?”晏师停驻,睫羽低簇,恍若压了一叶片羽,轻轻地飘着,好似一飘,便能飘过来,轻羽也似地落进我怀中。

      我下意识地往后一缩,便见晏师果真斜了一线眸,无比冷清地看着我,薄唇轻挽,极轻道,“了了心愿便走的话,那我留下来。”

      她一看我,我魂都要丢了,心下尖锐一跳,忙是压下这没来由的疼痛,侧手将青雉往后一收,顺势转步要走,就听殷时雨一声低叱,“谢良人,你,不准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