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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春风来至 ...


  •   冬去春来。
      化不尽的山中雪,挡不住的山峭阳,风来花开,旧人且去,新人,复来。

      凤九寨二楼闭了数日的门终于大开,观哨的玄甲重兵立时吹响了角号,声震于野,九嵕山的连脉走向,顺着朝阳胧韵连脉而呈,巍峨重重,藏亦重重。
      循山而上的道路旌旗飘扬,十步见兵,千步见塔。
      谢良人青衣出门,凭栏而望,长发高挽束带,随风而动,单薄瘦削的身子,在收身的男装打扮下,愈发孤影孑立。
      晏师白衣而出,发式简单,迎风拂面,额际贴着些许散发,端若云端仙子。内襟红衬高领,灼如桃花,世间里的几许殷艳,便似云端里的朝阳,托起了她身前的青衣少年郎。

      却是少年郎么?
      你说是,那便是,你说不是,那便,也不是。
      远观是景,近观不见景,求景得景,求真得真。我见青山亦如是,料想青山见我,应如是。

      展开手中白裘,晏师轻轻披在谢良人身上。谢良人转步侧身,由着晏师一双纤指玉手替自己打上结。
      但见这人轻风拂面,面带温柔,几分冷清,几分虚渺,在自己面前,不再低矮谨慎,亦不再高量疏远,最是温柔承一顾,低头也见情。
      心下,便也温顾而漾了。

      “秦王那边儿,避不可避。入了秦军,你会跟着我身不由己。在此之前,可还有什么自己想做的事?”
      “挪得出时间?”
      晏师系好结,手落入谢良人手中,“长安城器库虽毁,但人还在,谢家的事,谢家的命,你我都看得出一些。祭祀阵里的预言图,不假。杜子恭的万年歌,也不假。如今不用再布置神生祭祀阵,丘门对朝政的掌控便不会再抱有单纯的目的。你是想顺着走,还是逆着走?”

      “时间挤一挤,总会有的。”
      谢良人笑,握紧晏师的手,捂进怀中,“我又不是以前那个病秧子了,你穿的轻便,倒把我裹成个粽子,也不怕吃粽子的时候麻烦。”
      “嘴上,是越来越皮了。”
      晏师捏了下谢良人的手,“是有些事情要处理。盈带走了属于渊的一切,但留在人体内的,带不走。既然丘门不再归于我们所掌,这些东西,总要取回来的。”

      “取回来,怎么处理?”
      谢良人想起凤弥音,“弥弥的遗骨不见,时雨已经追查出去,目前,还是要确定七伯,葛厷,行法这三个人的生死。依你看,归迟和晏不知能查到么?”
      “晏不知消息灵通,交给他应该没有问题。何况,七伯至少还有些根底留在他们两个人手上吧。”
      晏师垂眸,嗔道,“不准看!”

      “不看不看,可不看你,我要看谁,看下面那个么?”
      谢良人促狭,见晏师耳际越来越红,纵使舍不得,还是稍稍挪开了眼。心下虽然欢喜晏师一声‘七伯’算是把她交给自己了,也实在对这个人心有慎重。
      器术之难,远比她想象的难。

      凤九寨前场由圆形寨子围住,纵使青石板的广场清扫了当时烧毁尸骨的场地,依旧残留着黑色的垢迹。
      丈许方圆的黑色垢迹上,玄甲金冠的中年男子面露威严,刻意保持的威慑感并不能掩盖他的迅速苍老。
      视王武侯为兄长的他能够迅速稳定胡乱北地,朝中的简政励治,都离不开这位兄长的尽心竭力。王武侯的离开,的确带走了他部分精魂。
      若非冤魂被她和晏师祭祀送走,他此刻所立,早已阴气入体,往后必定噩梦缠绕,多病多灾。好在,他久历沙场,手中的血不少,沾上这么一点儿,远不足以影响他本就不能支撑的心神。
      再需十年,食人者,必死于人食。
      这就是北地目前最为势盛的君主。
      秦王。

      他在看我。
      我在看他。

      谢良人如是想想,扬声开口。
      “良人不才,累王主久候,这便下来。”

      除了老天爷,君主自来少仰视,若有,不过一眼而过。
      对视许久,示威示傲,都已足够,谢良人若再不下台,只怕,要被抬下台了。

      “你既回来,还是少同时雨见面的好,往后她那边的事,我来处理。”
      “是要避开取眼之事?”
      谢良人同晏师往下走,走的不算慢,也不算快,于是也就多了些说话的时间。

      “是。”
      谢良人在楼梯处停下。
      “弥弥遗骨不见,我心中忧心,又松缓了口气。弥弥的命数不会再有转机,我不想把时雨也搭进去。此事若真的再有消息,还得想法子,不让时雨知道的好。”
      “这么做是没错,你就不怕她知道,会怪你?”
      “……”
      谢良人轻叹,“时间,会抹平一切。”

      “地眼得去取,否则,只会沦为丘门的工具。”
      晏师先往下踏一步,想要扶着谢良人下来,“趁着现在丘门变故还未扩散,我同归迟晏不知还能做些事,再往后,若是七伯未死,从中作梗的话,事情便更难处理了。”
      谢良人不动,眨眨眼。
      “现在的我,比你厉害。”
      说完才一步轻跳下来,握紧晏师的手,“走。”
      “楼梯窄。”
      晏师笑意无奈,两人便一起下去了。

      临到场中,谢良人同晏师说定,正待往秦王走去,忽地又转回去,利落的解开轻裘,嘀咕道,“差点儿忘了这身打扮的用处。”
      晏师笑泯,接过轻裘,拍了拍谢良人的背心,防她乍然受凉。
      谢良人笑的温温明俏,两人有情的画面看得在场的诸人也忍不住动容,酸了酸眼角。
      想着上山数月,又是最冷的时候,山路不好走,信也难送,上的又是这名震北地最难攻克的九嵕山,家人不知该如何担心。如今冬去春来,即将归家,不免对这位主上亲自来请的人少了几分怨怪,悬着的心,也终于在这人会见秦王的时刻落了地。

      谢良人抖抖衣衫,步履随性,虽不见得几分少年郎的气势,却也有几分女儿家的英气。妆是刻意描深了的,为的,就是把这一身男装女相衬得分明些。

      “晋,江东谢良人,见过秦王。”
      “南晋只有一个人叫谢良人,那就是去年死在祭祀台上的朝中司命。君既入北,不妨更个名如何?”
      “离了家,又不是灭了国,就算改姓,我到觉得,姓张比姓符合适些。毕竟还有个关系可攀。”
      “攀关系?”
      秦王挥手,张沽被人推着出来,一脸倒霉相,见到谢良人就大笑,“姑奶奶,我还以为你是个如何厉害人物,早就同你说了不实际,非要倒腾,这下子好了,待会他们把我跟你绑在一起,丢到街上,你肯定卖不上我的价钱。”
      “价钱嘛,得看人。”
      谢良人抱臂,托着右手肘,指尖在颊边点了点,“我皮相可比你生得好看,指不定哪家公子还能将我领回家去。届时我替你讨个好,让你随我同去如何?”
      “呸呸呸,又不是南地的倌儿,谁只瞧得你油头粉面。”
      张沽大笑,被身后的玄甲重兵推着跪下,一扬手中锁链,“信不信,哥儿这就把锁链给你拆咯?”
      “闭嘴!”
      重兵呵斥,抽刀架在张沽脖子上。
      “喏,闭嘴吧。”
      谢良人转眸,直视秦王,“听见了,是个奴隶。我攀的,可是去了南地的张,这个嘛,价钱你出,我买过来如何?”
      “南地张,活不了几年。不如眼前来的值当。”
      秦王淡漠,“林下有贤,方值得三顾而请。谢姑娘想活在建康以外,是在求人,而不是被人请。”
      “那请好。”
      谢良人祭出玄机玉扇,轻轻摇了摇,“山路大开,你从哪儿来,便从哪儿去。人,我也买不起。生意谈不拢,谈不拢。”

      玄机玉扇一出,秦王眼睛闪了闪。
      沉默蔓延开来,守在周遭的玄甲重兵立时架起兵刃,张弓而向,寒意森森。

      谢良人笑意不减,清眸幽幽而扫。
      “寨子挺大,布防想必费了些心思。一千零二十九人,七乘三七变,是为一百四十七,再以七,是为以七、三四攻守互变之阵,这些,都是王武侯的治军手段吧?”
      “你清楚的很。”
      “那是,打南边儿来的东西,落到北地胡乱之地,强是强了些,却有些过刚易折。损人八百,自伤七分,实在有些可惜。”
      “可惜人命?”
      “非也。”
      谢良人玉扇合拢,轻敲手心,“可惜的是,原本可以做的更好。至于人命嘛,倒是一点儿不可惜。旁边儿那个,不是抢着要死?”

      “你们说你们的,同我扯什么关系?”
      张沽倒竖眉毛,咋呼道,“男儿为将,马革裹尸,才是英雄!”

      “虎落平阳被犬欺呀,论狗熊么?”
      谢良人眯眼做笑,“贤才贤才,有臣善理是为贤,有林支顶是为才,理从口出,又为口才,你说是这贤才价钱高,还是狗熊一身砧肉高呢?”

      张沽挣扎,气得面色通红。

      “够了!”
      秦王怒叱,“你们还正当是奴隶市场,讨价还价了?”

      “反正我不急。”
      谢良人收势,将滑落身前的发带捋在身后,顺势还回头看了眼。
      “活在哪儿都是活,就算回了南地,即便不姓张,谢家的门,我还是跨得进去的。不仅跨得进去,我还能娶个人进去。”

      晏师温笑,凝眸而来,白衣红襟,似如初见,也似如,许久不见。

      “牵马!”
      听得秦王喝令,谢良人挑挑眉,扭回头,见人牵了两匹马,秦王又做了个请的手势,直接走了过去。

      “说吧,你的价钱是什么?”

      谢良人同秦王策马上了山坡向阳处,入眼而来,山阳尽披阳色,向南一片阔远,若是目极,也可远见长安方向的巍峨之气。

      “世间无价之物太多,论情论份,皆可谈其无价。”
      南来之风,纵使偏冷,亦被正阳熏烈,温温不失暖意,不失春意。

      “孤的价钱,便是这长安,便是这北地,便是这山下数万精兵,同样,是无价。”

      谢良人转头,马背上的男子玄甲描金,沐浴正阳,是镀金,还是虚幻,在她心底,实在太过清楚。

      “说句实话,你会犯错。”
      “犯错?”
      秦王回眸而来,威慑之下,一句犯错,便搅得有些刻意而压了。

      “王武侯是你星宫命上之星,他的陨落,是你一大损失,也是你不能修正命轨的错误之始。”
      谢良人丝毫不遮掩对秦王命数的窥探,勒马踏前,迎风而向,“你们都当命不可说,说了便是破,却不知道,说了,也破不了。正可谓,言可言命,行可行命,这本是不同的命数,混为一谈,本不可取。”

      秦王从未想过会有人敢在他面前越马而立,但这个在传闻中死去的女子,就这样做到了。不仅做到,他还不能生气,不能打扰她此刻临风勒马,傲视天下的气势。

      放佛,她才是这天下的主人。

      “你道你精兵无价,我便问问,放眼而来,他们若在山下见我,可否见我真容,可否见我耳听?”
      “不能。”

      “这就是了。”
      谢良人终于回头,“无价之物,是因为放得远,捧得高,不见其容,不见其本,故而有无价之闻。待如你这般,近身见我是个女子,不过披了身男子衣裳,若非知我本事,可会觉得我一介女子是能立朝堂,能替王武侯之人?”
      “不能。”秦王沉了沉语气,又道,“但你有本事,终会显华,终会无价。”

      “那也得显才是。”
      谢良人又道,“于黑暗不见,则不知光明;若只见光明,则也不见黑暗。黑暗中的物,无价,是因为眼不见;光明中的物无价,是因为心不见。而无价,一是代表真的不值钱,一是代表没有价钱可估。知道不值钱,那是因为看透了它;知道没有价钱可估,那是因为不了解它。不显则不知,不显则不见,若有敬畏则无价,若无畏惧,则也无价。你,畏我么?”

      秦王不答。
      他想不出如何答。
      以他的身份,本无畏惧,若有敬畏,那个人,却也死了。

      “你若是神,那孤便畏。”

      谢良人笑意轻抿,微微摇头,勒马再上前,山风凛冽,刮得她衣袂作响,发带飞扬,一截皓腕勒马,一截指尖翻开折扇,遮住了阳光。

      “九嵕山的祭祀洞,祭的,就是黑暗之神。房陵鼓歌,想必君也有所耳闻。”

      秦王微愕,想这人,何故就从‘你’的称呼变成了‘君’?

      “幽昙守夜而放,是因为白日见不到它在黑暗中的美丽。这值钱的东西,总会挑个最合适的地方。我若选君,君必应我一事,方可。”

      “讲。”
      难得拿回点气势,秦王端了端身子。

      “我要以男子衣装,女子描妆,在你长安城中,在你这北地胡人都朝奉的长安城中,迎娶晏师。”
      “为何?”
      “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是以女子之身娶她,光明正大的娶她。他们若要怪我女子娶妻,只能怪他们自己看我一身皮囊而辨不出男女。怪只怪……”

      身形的单薄的少女勒马临崖,青丝飞舞,凛凛而傲。

      “怪只怪,他们自己眼瞎!”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0章 春风来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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