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言别 ...
-
夏目玲子说，她会在自己逝世前放妖怪们自由。妖怪们也知道人类的寿命在它们漫长的生命中不过尔尔，便安心等待着。
但是，它们没能等到那个时候——
突然有一天，夏目玲子断绝了与它们的一切联系，就算妖怪们再怎么挖掘也没能寻到她。她像是从此在人间蒸发了一般，了无踪迹。
有一些妖怪或是不满自己名字将要被永远禁锢在友人帐上，亦或是想要使唤名字在友人帐的妖怪，自发去寻找、抢夺友人帐。
只是，没有谁找到那本弥足珍贵的账书。
在夏目玲子消失的时间里，斑也跟着丙、三蓧一起寻找她和友人帐——虽然它们得到的结果也是一无所有。
从未遇见过这样束手无策的状况，它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于是，在心里揣着些许“玲子一定会回来找自己”的希冀，它过起了从前的生活——只不过缺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恍惚之中，它想起了以前对她说过的话——
“玲子。”
“我已经违背了当初不和人类产生交集的愿望，所以我不会再见你了。”
“那么，等你的寿命尽了之后，我要接管你的那本《友人帐》。
“这样我们就互不相欠了。”
……啧，明明放不下，却还要假装不在乎的那种感觉真难受。
其实，对于在妖怪群中广为流传的「夏目玲子已死」的那些言论，它可能多多少少也信了一点吧。
然后，在那份希冀快要散尽的某一天，它收到了来自夏目玲子的传信，并依言找到了她现在居住的地方。
这是多年后，它首次收到夏目玲子的消息，以及首次踏足她的居所。
这是一间带着小院的老旧木屋，隐匿在农田、树林、逐渐变得可以与城市媲美的街道和民居之中，很不起眼。
这屋子的年代怕是比一些神社都要久远。斑踏着地上无人打扫的落叶，穿过将大门与正屋分隔的石道，推开了主屋的门。
房梁挂着的昏暗的油灯下，一位穿着曳地和服的女子静静坐在木椅上，椅子边竖着一根破旧的棒球棍。她手中握着细针与毛线球，垂眸编织着。
斑不禁失神，它第一次见到如此安静美丽的夏目玲子。
除它以外的妖怪只见过少女时期的夏目玲子，他们之中却没有哪个见过这个昔日的女孩已成妇人的样子。
岁月漫长，总能在蹉跎之中把人变成另一副模样。
但夏目玲子是个例外，她的容颜却与昔日几乎无差。只不过与从前相比，她如今成熟多了，也美丽多了。
——它应该心知肚明，夏目玲子是因为体质特殊才一直维持着容颜不老，现在的实际年龄应该到人生暮年了吧。
“你来了，斑。”
夏目玲子仿佛才注意到有什么东西进屋了，抬起头，微笑回应向来访的友人。
望着不知多久以前那个活力十足的女孩如今孱弱的笑容，斑心里的痛楚不由放大。
“嗯，我来了。”那个在一众低等小妖面前逞尽了威风的大妖怪，现如今，嘶哑着嗓音发出与重要的友人阔别已久再重逢的第一句话，
“我们，有几十年没有见了吧……”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的唇角绽开了一抹苦笑，“我忘了，人类几十年的寿命，在妖怪看来只是很短暂的时间呢。”
斑皱眉，尽管妖怪的寿命漫长，但人类的整个寿命于它们而言也是挺难熬的时间。
挠了挠脸，它发出不耐烦的声音，就像从前它对着夏目玲子说话时的语气——“啧乱说什么啊你这个麻烦的女人，少给我弄出一副这么垂死挣扎的样子！”
夏目玲子轻笑，将视线移到那盏昏暗、光芒却十分柔和的油灯上，轻缓的语气像是在叙述古老的故事：“斑，我快有外孙了。”
话题转换太突兀，斑怔愣了片刻——外孙是……女儿的儿子吧？又或者是外孙女？
啊啊这么想来，以这家伙现在的年纪，做外婆应该刚好适合。
“但是，他的父母视他为不该降世的存在，他们一定不会好好待他。”仔细看看，夏目玲子在编织一件小衣，“所以……能拜托你照顾他吗？”
她放下细针，将那件已经打好的毛线小衫举起细细端详，末了递到斑面前，“这是我给他的礼物，帮我送到他手上吧。”
这么婆婆妈妈的事情居然要它来做！心里这么想，却依然听话地接过那件小衫——“那么确定是男孩？”
明明之前还只说“快有外孙(女)了”。
“当然会是男孩。”夏目玲子温然笑道，仿佛那个鲜活的小生命就在自己眼前蹦哒，“而且，一定是一个，非常温柔的男孩子。”
凝视着手中的小衫，斑沉默良久，想要说的千言万语最终凝成了一声重重的叹息：“罢了，我会送过去的。”
它明白，夏目玲子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并且快到那个时刻了。
“斑，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所以不得不避开你们、避开妖怪的世界生活，好让孩子不受伤害。”
“我要看着我的孩子平安长大，直到嫁人。”
仿佛是戳中了自己的心伤，夏目玲子眼眶边溢出了零星的泪水。
斑见过夏目玲子的女儿，是个普通人，和她的母亲一样温婉，但是嫁人以后生活的很不如意。想必——她的因为自己的女儿被生活迫成这样而伤心吧。
“现在提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对了，替我向它们说声抱歉吧。”夏目玲子放好细针，躺回椅子上，“我不记得那本友人帐放在了哪里，没办法给它们曾经许诺的自由，很抱歉。”
友人帐啊……斑闭起眼睛。这个东西，她说是妖怪向她臣服的证明，事实上友人帐并不是她为了奴役妖怪们而制的，相反正如其名，是一本记录着朋友的名字，并且能够联系到朋友的本子。
同时那些妖怪也是因为夏目玲子的温柔和善良而自动与其签署契约甘愿受玲子命令的。
夏目玲子喜欢捉弄人，大大咧咧的，因而有很多妖怪认为她是个很爱闹很暴力的人。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她是一个会将令她悲伤疼痛的东西藏在心里，却用自己的温暖感染了身边朋友的人。
良久，斑重重叹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
“啊，我会的。”
夜色弥漫，似乎能在夜空中看见有星星掉落的痕迹。
“斑，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
斑连忙凑到她身旁，生怕听漏一个字。
“侥幸守候你，无福伴余生。”
她像是疲惫到了极点，靠在木椅上，合上双眼，长久地睡了过去。
斑一言不发地望着友人，待她完全失去了气息后，把挂在椅背上的毛绒外衣盖在她身上。然后趴在她身边，蹭了蹭她的脸，也如她一样，将视线沉入黑暗之中。
「晚安，玲子」
如果可以，它不想面对下一个黎明。
*
斑把夏目玲子安葬在一座神社旁，让她安心长眠于地底，自己就这么守在这里。殊不知，看不见的妖怪成了来这神社的人的恐慌之源。
神社里的正式巫女和神官们联合起来，要封印它这个‘魔物’。
出奇的是，摆阵封印的时候，作为被封印者的斑没有丝毫反抗。
它静静闭起眼睛，像是释尽了一切。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
……
外界的嘈杂声惊醒了熟睡已久的妖怪。
它动了动耳朵，分辨着会是什么声响。
——那是……红绳断掉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言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