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那些回忆在我的记忆里慢慢死去》瞎子猫

4、梦

　　四 爱啊什么的，不需要。

　　这个家，婷枝是不想回去的。她站在山坡上，虽然无数次站在这里，可这次却不一样。青烟在青瓦上缭绕，好似为房子盖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婷枝很想掀开面纱看看里面究竟还有什么诡秘，可又害怕余烟就此随风消散后露出内核的丑陋。这片土地赋予了她珍贵的善，也让她知晓了恶的魔力。她纤细柔软的胳膊揽不住奔向远方的蒲公英，一吹就散。他，她的定义，我们的定义，家，她的定义，我们的定义。因因果果，归咎在一起也不过是我们极力想达到的终端，老天没有给我们剧本，我们也无权选择自己的角色，我们生来就必须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而老天只热衷于自我的评判和人物内心的挖掘。
　　她从不愿意跟他待在同一个空间。就连相同的呼吸节奏也会让她感到厌恶，那些不好的记忆也会随之浮现，他的存在就等同于记忆之门的钥匙，即使她极力的埋藏时间的枷锁，可只要有他，就变得不可能。在家里，她就是个哑巴，行为怪异，一点都不生动可爱。
　　“这个花样年华的年纪，还是要活泼一点。”他不厌烦的说。
　　这样的话竟然从他口中说出来，婷枝冷笑了一下，没有答他的话。
　　她一度怀疑她是否是他亲生的，她并不奢侈自己可以得到他多少的爱，只要让这个家平静就是最大的安慰。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和平相处，既然这样，他们当初又为何要选择在一起，为何又要选择生下自己。这样一个她对于他们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一不小心的证据，还是可有可无的玩具。她有千万个不明白，却没人给她答案，也没人能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抱住她冰冷的心，让她有个理由可以好好享受这样的花样年华，让她有个理由说服自己没心没肺的再大笑一次。这一切在现在都显得无比的困难。

　　她又来到了外婆家的那块池塘边，他们正忙着往池塘里放鱼苗。村里的男子挑着一箩一箩的鱼苗。鲤鱼，鲢鱼，草鱼，鲫鱼。这是常养的鱼类。鱼苗被分批放进鱼塘里。他们都在笑，笑得很大声。陆儿也高兴的在她身旁喵猫的叫着。一眨眼，池塘里的鱼全都翻出白色的肚子。炎热的天气让它们喘不透气，鱼儿们都在挣扎着，鱼儿们都在使劲的将头升出水面，它们张着大大的嘴巴。婷枝喊着外公外婆可是岸边的人的笑开始诡异起来，他们还在笑，呲牙咧嘴的笑。没人听见她的声音。婷枝脱下鞋子，往水里跳去。婷枝忘了，她不会游泳，但现在她已经在水里了，池塘的水远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身边也没有表叔牵着她的手，她正在往下沉沦，她看到了波纹之下的秘密，可她没有像鱼儿们那样挣扎，水面已经被鱼儿们占据了空间，她憋在嘴里的最后一口气也全都吐了出来，她觉知自己是要死去了。
　　她想：我会就这样死去吗？那这池塘的鱼儿们怎么办？我的陆儿怎么办，我不可以带它们回家，不能把它们养到外婆的水缸里，如果外婆发现又得把水缸清洗一遍。它们最后还是得死。她已经看不清自己的样子，也不想去看自己。这副模样里都会有他们的灵魂存在。千万次的想摆脱这副容貌，这下好了。她想到，我就是他们，可他们不会是我。好吧，她放弃了挣脱的机会，其实她根本就没有做过任何的挣脱，可她心里却为此挣脱了无数次，她在自我衡量，自我修复。她决定了就这样随波逐流吧，任其身体在水里狂舞，沦陷吧。
　　一切看似清晰的景色，其实大多数都是在梦里。我们不断的给自己假设未来，却从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猛的惊醒，婷枝才发现这只是一场梦，可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直到她醒来，眼泪还真实的流着。全身就像被雨淋了般，湿透了。仔细听，陆儿还在房间里四处走动。
　　梦，纵使有天的地方，就会有心灵的拖望，在梦里可以开怀可以释怀，唯独醒后的世界是残忍，无情剥夺自由的阶梯，她假设的未来在天梯下就夭折了。
　　婷枝明白，那样的时光是回不去了，美好的年华就要被这无情的分离而决裂了。她感知自己不会再有美丽的人生。即使笑，也不再是她。他折断了婷枝的翅膀，让她沦为阶下囚。
　　婷枝没有开灯，而是翻身起来，把电风扇重新调了时间，下床喝了一大杯水。外边田里的蛙还在呱呱的叫。下半夜了吧，焦热的天气在这时显得亲切了许多，微风缕缕的吹进房间，月亮透过窗帘印出光亮的影子来，照得一半的房间。房间里的电风扇吱吱呼呼的摇摆着，相比下，更喜欢这自然的微风。它是温柔可亲的，久久的环绕在周围，就像被它拥抱着。她也不觉的双手抱住自己。
　　陆儿抱成一团缩在婷枝的脚旁，不停的用嘴舔着脚掌，嘴里发出张合的声音。影子拉长的倒影在墙上，随风轻轻摇摆，陆儿看着墙上的光影，起身去扑捉。
　　她想起王志强给她的那封信，她没有开灯，只是照着月光靠在窗户边再次看起来。
　　你好
　　姜婷枝这三朵黄桷兰是送给你的。希望你喜欢。对于之前的事，在这里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做。我为什么只送你三朵花呢？是因为它代表三个字。“我爱你”我好像喜欢上了你。
　　王志强
　　信纸是在学校门口小卖部买的吧，婷枝去买零食时看到过，也不知有多少男生也同样去那里买5毛钱一本的信纸。可以想象他站在窗口买信纸的样子，是多么可笑，他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在小卖部的窗口边混在人群里伸手去找那本信签纸，他胡乱抓到一本快速的缩回来，生怕别人看见他在对某位女生心动的迂回表情，他忍不住窃喜又要故作轻松的付了钱，然后仓皇逃走。
　　他逃到学校后面的一块石头上，把书包扔到土沟里，把包里的信纸平整的放在石头上，一有人经过，他就会惊慌的用手肘护着，等人过了又开始写，他不知道要写什么，只知道每一个字都写得如此困难，他不知道该如何下笔，他一写就会想到她，于是他又停驻不前，短短的几句话，费了他全部的精力，他确实写不出多么动人的话。王志强折好信，又从花婆婆哪里买来了黄桷兰，与其说是买，不如说是明抢算了，因为他根本没有付一分钱，他知道花婆婆的腿脚不灵活，走起路来都一瘸一拐的不稳当，所以他嬉皮笑脸的围着花婆婆纠缠了半天，王志强从她的竹篮里抢走仅剩的几朵黄桷兰后三两步就跑回了学校。花婆婆婆娑的瘸着脚骂咧着‘造事的东西’走远了。

　　这是在表白还是恶作剧，此刻的婷枝是不明白的，这是她不敢去想的。如果是真的，这简短的几句话对于她来说都是宽慰的，至少有感觉到一丝丝心跳。可她极力排斥的内心，怎么会去相信这样的胡言乱语。不是在同她开玩笑吗？爱啊什么的，不需要，最后不是都会离开？
　　信又按照原来的褶折回去，一个心型，她把折好的信夹在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