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芙蓉》平生顾

1、紫芙蓉

　　院子里，紫色的芙蓉花开了。今天是…腊月三十，除夕。这花，开得果真不是时候。冬季，风这么大，它们纵是开了，过不了几天，也是要败的。他苦笑，回屋找了套纯白的衣服换上，走出门去。走前，目光在这个小小的庭院中又稍稍停顿了一下。

　　何晋第一次见到宁琼芝就是在这里。那时的他不过十余岁。她，还是个七八岁的小丫头。他还记得她指着芙蓉花对他说：“何晋哥哥你看，这花多美啊！”他不过笑笑，这个母亲说跟他定了娃娃亲的女孩，实在让他喜欢不起来。他发现她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来吸引他的注意，只不过他都没有兴趣罢了。

　　他苦笑，回身锁了门。除夕之日，到处都贴满了大红的剪纸，各家各户也都换了新对联，喜庆得很。他想象着一个白衣女子走过那街市的样子，满脸的冷清、寂寞吧。他娶宁琼芝是服从母亲的遗愿，小时丧父使得他对母亲格外信服。之后，他才发觉琼芝是个很勤劳的女子。她会很努力地操持家务，把事情打点得极其妥当。她似乎知道他喜欢的一切，比如米饭要软一些，炒菜要少放葱姜。只是，他依旧不喜欢自己的妻子。

　　何晋二十岁那年，北方爆发了战争。参军前夜，他对琼芝说：“三年后，我若不回来，你就找个好人家改嫁了吧。”琼芝哭成了泪人，她一夜没睡，在何晋的衣袖上绣了一朵紫芙蓉。她说：“看到紫芙蓉的时候，你可以想我一次么？”那时，他才知道院子里种了多年的紫芙蓉竟是她的最爱。他转身离开，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三年已到，何晋早已忘却了当初的事情。直到第四年九月，他才因伤回来。院子里，紫芙蓉已长得很高了。他推开门，却是满屋的尘土。这里，差不多有两年没人住过了。

　　他想，宁琼芝一定是改嫁了。

　　冬天的夜很冷，他经常被冻醒，这时才想起之前的日子里，每夜都那么温暖。他不知道，那是琼芝怕他冷，特意缝了床厚些的被子。他许久不归，早被虫蛀，无法盖了。集市上买来的又怎么能有那份温暖。当兵十惹的风湿病时常发作，痛苦难当。他想到，如果她在，会端一盆温水来，轻轻帮他按摩，那一份力道的轻重一定是恰倒好处，就像精心计算过一样。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离不了她。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然占据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几天后，他偶然遇到之前的邻居。那老太的话让他楞住了。两年前的那个除夕夜，她以为他死了，一身白衣，从远方的山顶坠下。

　　如今，已是琼芝的第二个忌日。

　　此刻的何晋正坐在山顶上，已是夜里了，家家户户都点上了大红灯笼。山上的紫芙蓉在风的吹拂中摇摆不定。他起身，跃下。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双臂渐渐舒展开来…

　　他本以为自己会死的，不过没有。他睁开眼睛时，觉得右腿疼痛不已。他似乎在一户人家。原本坐在床边的，还没看清相貌的女子转过身去，向那书生模样的人说：“相公，他醒了。”

　　这声音，好生熟悉。

　　她唤他相公，她是他的妻。

　　那女子转过身来，他看到一张同样熟悉的面孔，不禁轻声唤道：“琼芝。”一身白衣，点点淡紫色的芙蓉花刺绣，同样的可人，却是不同的答案。

　　“公子是在叫我么？夫君说两年前我从山崖上摔下来，然后就忘了所有的事情。莫非我们曾相识过么？”

　　她，竟忘了他。

　　那男子说，他叫宇文翰，这里是“杏林医坊”。这是他的妻子，因为她喜欢芙蓉花，所以他唤她“芙儿”……

　　然而，他脑中只留了一句话：她忘记我了。

　　他想，其实这样也好，反正是自己对不起她。

　　芙儿每天会来帮他换一次药，他始终没有把曾经的一切告诉她。他希望她能够像现在这样无忧地生活。

　　之后他痊愈了。告辞前，他写了一张字条留给她，想了很久，还是把字条装进了袖管。

　　离开医馆，他再度回到军营。

　　一年后，紫芙蓉开得正好。有人敲响了杏林医坊的门。

　　来者问：“你是芙儿姑娘么？”她微笑着点头。

　　“有人死前托我把这个带给你。”那人递给她一张字条，离开了。

　　“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请记得你的生命中，曾出现过一个何晋。”

　　她的心突然莫名地疼痛起来，字条落下，满院的紫芙蓉飘零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