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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别离(下) ...


  •   我戳了戳盒子底部泥人下面垫着的锦布,伴随着我的叹息的,是一声轻微的响动。
      是……这盒子。
      我又用手指按了按盒子内部,发现这个盒子底部的木板居然可以翻转过来,下面还有一个夹层。
      夹层的大小和盒子本来的大小差不多,里面也躺了一个泥人,同样身着一袭红衣,纸扇轻摇,微微笑着。那神态,那动作,不是沈清啸是谁?

      我把“小沈清啸”拿出来,和“小李九”摆在一起,左看右看,终于看出不对劲的地方来了。
      ——他们都穿着红色的衣裳,放在一起,就好像是……要拜堂成亲的新郎和新娘。
      ……
      我又一次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了无奈,甩甩头,试图把这个略微羞耻的想法驱逐出脑海。眨眨眼,又看了看,不对,这两个小人的神态都没有表现出要成亲的喜悦和幸福,“小李九”挥舞着剑,墨发飞扬,衣袂蹁跹,显得十分英姿飒爽,而“小沈清啸”则是静静地站着,摇着扇子,笑容里透出一股从容自信。
      所以说,一定是我想错了,这两个小人一定不是因为要成亲才全穿上红色的衣服。
      ……是这样吧。
      可是……为什么这样想了以后,心里会有点不舒服呢?

      视线移到盒子里,夹层内的另一样东西让我彻底定住了。

      水蓝色的锦布内衬里,平放着两缕黑色的发,头部分别用红线扎起来,然后两股黑发互相缠绕纠结,形成了精致好看的结,尾部又用红线束在了一起。

      这是……结发?

      是沈清啸的头发和……我的?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沈清啸他……?不,如果是这样,那他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也喜欢我呢?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怎么也想不通。
      既然不想说,为什么又要用这种隐蔽有隐晦的方式来让我察觉呢?还是,他这也还只是在与我闹着玩?

      我想不出来答案,抬头看见两只小泥人还立在一起,一动不动的,却栩栩如生。

      总觉得,不会太简单。

      太狡猾了。

      我不禁懊恼地低声啐了一句。

      窗外天色愈渐昏暗,风雪又起,原本关的好好的窗子突然北风吹了开,飘摇的雪花晃晃悠悠地飞了进来,寒气一下子席卷了整间屋子。

      我起身关窗,看到了站在窗外的程禾。他的肩头已然落尽白雪,眉眼却依旧稚嫩清新。

      “有事?”我问道。

      “有人来传信,说沈大人在城外百里亭等着见你。”

      “什么?他为什么来?他的伤还没好,真是乱来!”我恼道,直接翻出窗子,牵了马往百里亭奔去。
      身后的程禾没见动静,我也来不及管,沈清啸居然出来了,天气这么冷,他又带了一身的伤,怎么会……真的是,怕活得太长吗?
      一路上,我心中翻来覆去都是数落他的话,想着见了面一定要好好地骂他一顿,我拼了上战场给他保住的这条命可不是用来闹着玩的!
      可是当我顶着瑟瑟寒风,裹一身风雪来到百里亭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清啸外面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看起来很厚,可是他的脸色很不好,脸色苍白得像是随时会倒下一样。原本是被赶路人作为临时歇脚的驿站亭子里放了桌案,案上有一把琴,一套茶具。他凭几而坐,正在煮茶,听见我来了,也没有抬起头,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茶盏,手指骨节分明苍白消瘦。
      我下了马,站在亭子外面不敢靠近他。
      漫天的风雪都好像一瞬间全部消融,作为代替的,是云开日明的光辉灿烂,是那些日子他叫我学习煮茶棋艺的天气,温暖乏腻得有点无所事事,我慵懒他轻笑,桌案上有不知道是什么的熏香在袅袅缠绕。

      “公主殿下。”
      这一声唤回了我的思绪,我惊奇地发现刚才叫我的人居然是葛玉。
      我点了点头,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沈清啸……也一直不说话。
      他一定是生气了。
      葛玉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公主进来坐下与沈大人说说话吧。”
      我有点奇怪,这葛玉什么时候和沈清啸搭上线了?迟疑了一下,我还是迈上了台阶,在对面坐了下来。“
      公主能否再为我弹奏一曲?”沈清啸好不容易开口了,就给我出了个难题。
      “我……好、好……”勉勉强强答应下来了,手指搭在琴弦上,又有些犹豫。
      他鼓励道:“公主弹便是了。”
      我胡乱点了点头,手指上开始了动作,一段低低的琴音从指间流泻出来,飞散在风雪之间,远处的青天白树都囫囵起来。
      一曲终了,沈清啸眼睛始终盯着西北方向,那是我即将要去的方向。
      还是葛玉打破了沉默,小声叹道:“偶听琴声咽,长使泪沾襟。”
      我愣了,问道:“……什么意思?”
      他解释道:“公主的琴声流畅细腻,声声呜咽,催人泪下。是一别千里,便害了相思吧。”
      我突然觉得脸有点烧得慌:“……”
      这个时候他怎么不结巴了?
      沈清啸收回了视线,却道:“李九,你与我之间,就不必相思了,你去便是。山水迢迢,风沉雪冷,好生保重。”
      我虽不懂相思,却渐渐难受了。
      不必相思的意思,是连想都不愿意被我想起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有戏谑,不再有浅浅的笑意,不再有意气风发的自信从容,却像是历尽沧桑之后的平静——如一潭死水的平静。
      胸口闷闷的,一阵发冷。
      “我……”开口说了一个字,又不知能说些什么能缓解,只好继续沉默下去。
      ……最终我还是没有再说什么,策马离去,耳边悬停的一直是那句“李九,你与我之间,就不必相思了……”
      □□之马已经跑得很快了,可风声如何呼啸也无法将那句决绝之语吹散,就那么残忍地一直在耳边缠绕。
      我从来也想不到,在李九的生命里,居然还有机会出现这样的情绪,心脏一阵抽痛,仿佛就算天边无数的风雪悉数向我袭来,也无法冰冻住这一刻难忍的痛苦。

      再过大概三天的时间,我们便可到达边境之地。
      越往北,天气越冷,冷得很干脆,李承乾两天前感了风寒,很严重。我只好带着大部分人马先行,留下程禾照顾他。
      本来程禾是不愿意的,他一直觉得他的任务只是保护我,别的人和事与他无关。直到我说出“如果不愿意,便就此分别”的话来,他才答应下来。
      柳轩是个识趣的人,从来没有问过我关于刺杀他的事,我也没有提过。他每日会寻时间写一封家书,到了能寄书信的地方便把信寄出去,大半个月,日日如此。
      我调侃道:“没想到柳校尉也是痴情之人。”
      他抬起头,眼中精明去了几分,多了几许柔情,悠悠道:“公主有了心上人之后,便会知道,相思入骨是何等的苦刑。”
      我疑惑道:“既是苦刑,为何不见半点难过。”在他眼睛里,我看见的,明明是快溢出来的甜蜜。
      他苦笑道:“不难过吗?属下可是难过得食不下咽啊。”
      “整日吃干粮赶路,我也觉得很难下咽。”
      他笑笑摇头。
      “到底……何为相思?”
      他诧异地看着我,思索片刻,道:“滋味同销魂蚀骨,痛苦之中又有绵绵的甜蜜,就如久旱之人对井水的渴望,欲罢不能。”
      是这样吗?一个人怎会有这样矛盾的感受呢?
      他把刚写好的信折好收进袖子里,道:“公主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我皱着眉点点头。
      前方战报传来,许征将军重伤,又一战大败,兵退三百里至北庭以南,暂作休养。
      虽然突厥没有派兵乘胜追击,但是许征给我的密信中提到,军中怕是混进了突厥的细作。
      “我们得加快行程。”我道。
      柳轩道:“是。”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向晚,红霞满天,偶尔有北归的鸿雁划过,不留痕迹。
      “最晚明夜到达。”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我握紧腰间的归鸿,思绪久久不能平静。如今的我,便真如鸿雁一般,流落在这西北广袤的大地上。
      愿如鸿雁,乘长风而归,送得安生之意,自此解了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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