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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册封 ...

  •   寒风裹挟着冰雪苍茫而至,我们终于赶在腊月初一到了长安。
      此时的长安街边摆摊的已经很少,许多店铺的店主回家过年,正在歇业,未关门的店铺生意却很好。
      我坐在马车里,以为马车行到这里会停一停,然而马车只是渐慢了速度,仍在慢悠悠的晃着走,直至晃进了皇城,晃进了宫城,晃进了大明宫。

      我被带到了宣政殿,殿内底板是黑色的大理石所制,被工匠打磨得光滑平整,光可鉴人,面前高高在上的金色龙椅上端坐一人,身着绣着五爪金龙的皇袍,脚踩紫金祥云靴,他就坐在那里看着我,高贵无比。一时间,我竟看不出他的神情,又或者,我根本不敢看他的脸——身为帝王的凌人之势使我觉得,多看那人一眼,便是亵渎。
      然而我听到他道:“鸿儿回来了,来。”
      他的语气竟然是温软的,就像普通农家的农夫在轻唤傍晚归家的幼童,丝毫没有预想的冰冷威严。
      我慢慢地抬起头,心脏因紧张而加速跳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我站起身,一步步踏上铺满红毯的台阶。
      走到他面前,我又跪了下来,沈清啸早已不知所踪,我一个人甚至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他,只能低下头,手足无措。
      他皇帝,是这天下之主,可他又是我的父亲,我却早已不记得他。
      他没有叫我起来,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道:“再叫朕一声父皇。”
      我恍然,我是应该叫他父皇的。可是私心里很想、很想叫一声爹爹,无关皇权江山,也无关敬畏崇拜,只是单单纯纯的关乎血脉,关乎亲情的呼唤。
      殿内一片寂静。
      半晌,我哑着嗓子叫了声:“父……父皇。”
      略微沙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内,有极易捕捉的颤抖。
      ……终究是不能,我终究,无法得到一直期盼的,那份平静安稳。
      龙椅上高贵的人低低叹了一声,道:“鸿儿,你受苦了。”
      那语气似是欣慰又饱含无奈,我听不懂其中的含义,但怔忡间,仿若梦中,有一个人执着我的手,手腕轻动,在洁白的宣纸上写出几个温润的字。
      那是我的名字——李若鸿。
      我知道,他是一个慈父,只是可惜,我没能长在他身边。

      出了殿,沈清啸立在殿门口等着,见我出来,他迎上前来,问我:“怎么样,皇上说了什么没有?”
      我摇了摇头,反问道:“为什么,当初你不肯早点告诉我身世,明明你早就知道李九就是李若鸿。”
      我不自觉伸出手,摸了摸归鸿剑。
      归鸿归鸿,早日归来。
      父皇他也希望我早日归来的。
      沈清啸笑了笑,眼眸中是温润的光,他道:“我一直在犹豫,犹豫该不该把你卷进这场纷争,因为这毕竟与你的亲人有关,我知道,这十来年,你一个人过得很苦,但是我不知道到底哪一种选择更好。后来我接到了圣旨,不过一直到我们回到青虹门之后,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抗旨……”
      他说到后来,眼睛里的光芒越来越暗淡,神情越来越哀伤,明明嘴角笑着,表情却像是要哭出来一样,我不懂,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用尽全力也无法逃开天命的无可奈何。
      “你可能不知道,你的身份,就算是回了长安也不一定……不一定能公开,但是不公开不等于那些刺客不知道你的身份,照样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他说道,脸上带着一丝歉意。
      可他最终没有抗旨,带我见过无垠山上的明妃阿衣鲁特之后,便带我回了长安复命。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父皇已经命人去准备册封仪式,三天之后,全天下便都会知道,我是这大唐失而复得的庆和公主。
      “父皇……他的病是假的吗?”我刚才见到父皇没有丝毫病态,所以忍不住质疑。
      “陛下之前确实病重,不过已经好了。”
      “好了就好。”
      ……
      “谢谢你带我回来。”我道。
      他楞了一下,眼睛里一副了然的样子,苦笑道:“不用谢,我现在很后悔。”

      就在刚才,我做了一个选择,题目来自我的父皇。
      突厥表面虽已归顺,但实则野心勃勃,况且突厥王与我母亲有杀害手足之仇,他们必定想尽办法与借口想要开战,只是大唐刚刚平定不到十年,国内百废待兴,父皇自是不愿交战。
      父皇问我:“你是愿做鸿儿,还是愿做公主?”
      我几乎是没有迟疑地答道:“愿做鸿儿。”
      可是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难道是要将我送出宫去,再也不能见他?
      父皇展颜笑了:“那便做鸿儿。”
      我急道:“不,父皇,若……若做鸿儿,还能否留在宫中,日日得见父皇圣颜?”
      父皇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我,和蔼道:“若做鸿儿,便可以去天地间自在逍遥,怎么还能一直拘在宫中?”
      我抿紧嘴唇:“可……鸿儿不愿再离开父皇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饱含沧桑,却威严得不容辩驳。
      “你已经长大了,没能给你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是父皇的错,但是你要知道,你的选择要由你自己负责。”
      我死死咬住嘴唇,拼命让自己声音显得平静,然而还是有明显的颤抖声掺在里面。
      “……是,鸿儿知道了。鸿儿……愿做公主。”
      他像是早就料到了,虽已过盛年但英气依旧的脸上平静如无风的湖面,只轻声问我:“可想好了?”
      “嗯,想好了。”
      因为不再是孤身一人了,一旦尝过亲情的滋味,便再无法忍受孤独,所以无论如何,我再也离不开长安,再也不愿意做回那个为了生计而心安理得地索取人命的杀手李九。
      以前总觉得做杀手是在做生意,我做我的买卖,无可厚非,杀人时我会奇异地觉得,这个世界又还给了我多一点东西,或者说,是我正在将所受过的苦痛还给这个世界,可是现在,我发现那样的想法简直幼稚得可笑。我以苦痛回报苦痛,金银散尽后,到头来依旧一身孑孓,剩下无边冷漠,而内心最渴望的,却半点也得不到。
      我知道选择做公主,便要承担起公主的责任。日后突厥若借机挑起事端,我便要以一己之力,平定祸端。
      虽不知前路如何,但总归是充满艰难险阻的。

      寒风渐冷,宫灯一盏盏亮起,将大明宫内的皑皑雪景照得暖黄一片。
      “天晚了,该回去了。”沈清啸说着对我伸出手。
      我迟疑的把手放到他的手心,道:“回哪里?”
      他手掌温热,微笑道:“皇上已经赐住逸仙居,我带你去。”
      一路上,来往宫人见到沈清啸都恭敬地弯腰行礼,沈清啸只轻轻点头,牵着我的手朝前走。
      “沈清啸,你会一直帮我吧?”我手指捻着衣袍袖口,低着头问他。
      帮什么?一直是多久?他没有问。
      “会,我会一直帮你。”他目视前方,嗓音温润细腻,语气一如那日跪在马车内时,平静疏离,但是我知道,这个承诺是我在这皇城内唯一可依靠的,也是绝对可靠的。
      天空深深透着灰蓝,有风无月,暖黄的宫灯摇曳,将红墙白雪照亮,靴子踩在雪地上有咯吱咯吱的声响。
      我们停在逸仙居门外,他望了望牌匾道:“明日我来教你煮茶吧。”
      “嗯?为什么要学煮茶?”
      他解释道:“你已是公主,以后少不了会知些朝事,如今王公朝士无不饮茶者,你的茶道虽不用至于太精,但懂些还是好的。”
      “好。”
      他躬身行礼,道:“公主好生歇息,微臣告退。”
      “等等,”我叫住他,“以后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别叫我公主了,就还叫我李九也行。”
      他顿了顿,似在思量,半晌道:“好。”
      “沈清啸,你到底是个什么职位,为什么一个中郎将可以做主这么多的事情,我父皇给你的权利?”
      “是。”他笑吟吟道,语气还是温和的,丝毫没有因为我质疑他而生气的样子。
      这人的脾气还真是好,我只好叹道:“我知道你有分寸,你一定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辜负我。”
      在这皇城内,我能依靠的,除了父皇,就只有你了。
      “当然。”他依旧笑着。

      三日后,册封仪式在含元殿举行。
      钟鼓礼乐缓声奏起,我站在殿上,身着金红色鸾凤芙蓉长裙,头上戴着金玉步摇,听着宣读官读着册封的圣旨。
      “奉天承运,即日册封李若鸿为庆和公主,赏南海珍珠十二颗,丝绸百匹,玉瑶琴一柄,赐住凤阳殿,钦此!”
      随着宣读官的声音拔高拉长,圣旨宣读完毕,吾跪受谢恩。
      起身后,我发现了站在朝臣之外侍卫中间的程禾。
      他还是穿着那身淡青色衣衫,乌黑的长发披于肩上,少年略显稚嫩的脸庞在满朝文武间显得格格不入。
      程禾的目光扫过来,在看到我的时候眼神闪过一丝惊艳,随后马上转过头去。
      我略微收回目光,看向百官之间的沈清啸,他对我微笑颔首。
      殿外朝阳光华正盛,阳光照进含元殿,直直射进我的眼眸。
      自今日起,我便是庆和公主了。
      至此,我方才明白,我对长安的那一份无法言说却强烈至斯的依恋,其实是来自于深埋于体内的皇室血脉,它指引着我回归朝堂,并肩负起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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