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情难顾》东墙之女

1、楔子

　　苌楚再见到夏南时是在天降皑皑白雪的太行山下，素裹红梅，暗香隐浮。
　　他一如初见时，月朗风清，姿仪静好，漫天风雪把他的月牙发带吹的云飞扬起，腰间别剑，负手而立。
　　苌楚怔怔地看着这面似暖玉实则凉薄沁寒的锦衣少年，不禁怅然若失。
　　一切将要有个了结，这一场落魄的倾城将随着她一起埋藏在这风雪冬梅的太行山下，埋在这素裹红妆的风华中。
　　夏南是听到了脚踏积雪朽木的轻微脚步声才回头的，他径直走近怔在远处的苌楚，眯眸凝神打量着这三个月来都不曾相见的可人儿，多日未见，她也越发冰肌瘦骨了，不禁皱眉道：“瘦了。”
　　沉寂几秒，进而靠近她，伸手替她拉了拉微敞的衣领，多了些无奈夹杂些责备的口吻：“嘴唇泛白的更加厉害了些。”
　　苌楚望着眼前这个如玉般雕刻出来的俊郎公子，他的眉眼像极了漫天星河，灵韵难循，她就那样望着他，眼睛都不曾眨，如果可以，她多想把他的一资一仪都一丝不拉地烙在脑海里，愿用穷尽一生的时光模刻他眉梢眼际隐带的笑。
　　看着苌楚呆滞地望着自己什么话也不说，夏南口气也软了几分：“天寒了，多添些衣服。”随即拥她入怀，下颌顶着她的额头，闻着她发上独有的木樨蕊白花香，嘴角抿出一缕笑意，柔声询问怀中的美人：“想我了吧。”看似不确定的语调实则笃定的口吻。
　　他就是这样，似是所有的一切都能如他所料，永远充满着自信，令人畏缩，却同样让人沉沦。
　　苌楚往他怀里蹭了蹭，轻微地点了点头，微嗯一声，发丝遮住了她如星双哞，看不清她的神情，如画的场景，雪花也柔转了几分，添了几分清净宛然，若叫外人看来，这不过是女孩子固有的娇羞之态，谁也不曾注意她眼神中决绝与恨意，带着不易察觉的眷恋与纠结。
　　美人在怀，羞赧撩人，夏南不禁展开肆无忌惮的笑意，两分自得三分欣喜五分满足，灼热了冬日的暖阳。
　　这一刻，本该是相思难表，本该是与君长守，她依在他怀里低眉垂敛。他拥她在怀中眼际留笑，这一切太美好，美好的想要亲手毁掉。
　　“嗞”不合时宜的一声，是利刃摩擦衣服穿入身体的声音，血染浸了他的衣裳，空气凝结的一刻，连呼吸也显得越发沉重。
　　夏南低头看着这把插在自己胸前的匕首，只要再刺深一点，今日他怕是活不了了，紧紧握住这利刃刀锋，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她，带着难以言表的复杂神情，沙哑的嗓音，低声诘问“为什么？”
　　苌楚越过他的眼神，努力平复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佯装淡然道：“是你欠我的，你欠我的。”手中的匕首不能进一分，不能退一分，而那本白皙好看的手因紧抓刀锋的缘故变得异然的醒目，不知是身上的还是手上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响在耳际，惊在心中。
　　苌楚说出这句话时，心里是很痛快的，眼前的这个男人，给了她一切也毁了她所有，早在新婚之日，她就在心里给他判了死刑，起初是他负了她，此后所受的种种坎坷苦难也本应由他偿还，她恨他，恨之入骨，而这一刻，她足足等了五年。
　　五年的时光，足以让一个人忘记一个人的好，足以让一个人开始变得狠心。
　　“你必须死”这句话如鸣丧音沉重地撞击在夏南的心里，是不是身边的人都希望他死，从前是母后，如今成了她，她们都希望他死，都要他死，心中的怒火再也积压不住，他强行运功一掌将苌楚震出一丈之外，手捂着伤口，趔趔趄趄地站起来，居高临下持剑指着苌楚的眉心：“是我错看了你。”眼际眉梢难掩痛心之色。
　　“是我错看了你。”这句话当初在召南的绝情崖上她也曾万念俱灰地对着他说过。
　　哀莫大于心死，早在她跳下去的那一刻，她的心就死了，死在了夏南的手里，死在了绝情谷底，再也活不过来了。
　　“星纪常山图在哪？”剑游移紧贴在她的喉颈，稍不注意，便会一命呜呼。
　　苌楚明显感觉到了兵器紧贴皮肤的冰凉触感，面无俱色地直视剑的主人，纤瘦的指尖轻触嘴角，拭干因内伤而溢出的腥甜血迹，夏南那副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呢。
　　真是有趣，心痛了吗，因为被人背叛而愤怒的猩红双眸，还真是好看，这种感觉，呵，果然不错，肆意糟蹋别人的真心，辜负别人的信任，原来就是这样啊，那种沁骨的伤痛，你终归是尝到了吗？这一切都是你赐予我的啊，赠给我的新婚礼物，而今我却又奉还给了你，我本高兴才对，高兴才对。
　　苌楚挑衅地将剑离了三分，起身笑调道：“怎么，生气了，天下人可都说夏国的太子温文尔雅，喜笑不怒，今日我倒是得幸了。”她朝他笑的释然，可笑意盈盈的眼底却满盛恨意。
　　嘴角微扬，笑意沉沉，一刹那间，抓住剑身的泛白指骨使力直直插入心窝，大片大片的血绽开了世间最摄人的花，像极了忘川河畔奈何桥边的彼岸花，象征着归路和遗忘。
　　“它在哪里，我不会告诉你，死也不会。”如此的决绝，凄厉。
　　远方红梅坠地，点缀了积雪，氲开了满地凄凉，风雪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