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神明》空芽

98、碧落黄泉

　　月光打落在厚重的黑色牢门上，将狴犴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清晰。门后，沉稳的脚步声幽幽回荡开来。过道两侧的烛台跳动着青色的火焰，爬虫悄悄溜进了暗处的墙缝里。那个高大的身影转过拐角，径直往牢狱的最深处走去。

　　没多久，脚步停在了某个阴暗的牢房前。释寻看向里面的人，声音低沉，“怎么样了？你冷静下来了没？”极长的头发蜿蜒在地上，如同妖异的黑蛇一般。闻言那人抬起了头，发丝垂挡了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他宛若深潭的一双眼。

　　粗重的锁链轻轻晃动，他用手撑着下颌慢悠悠道，“我一直都很冷静啊。”释寻抱着手臂呵了一声，“那是谁把醉山河毁掉了大半？要不是赔了钱，他们指不定这会儿还在寂灭峰下面哭着。”那段时间简直快被烦死了。

　　行歌不以为然地轻笑了一下，“无赖就是无赖，明明是他的人先惹我生气的，竟然还好意思要钱。”“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捏了捏胳膊，释寻转身道，“我困了，睡觉去了，你继续修身养性.吧。”

　　走了两步他停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对了，这次用的是你的私房钱，现在我们几个里你最穷，哈哈。”“……”牢里的人终于淡定不起来了，恨恨地低骂了一声，“那个混蛋！”

　　这里的小屋都是依山而建，高低错落，布局精巧。她住的地方恰好临水，往下走几步台阶就是清澈碧透的水面。空中闪动着微亮的星光，夜间的风轻柔拂过，带来淡淡的花香。杨小桐走到外面打了盆水，搬了小凳子坐下来洗脚。

　　廊下挂着的一排小物件在她的头顶随风摇摆，样子稀奇古怪却十分可爱。少了只眼睛的仙鹤，缺了个腿的蝙蝠，长了三条尾巴的花猫，生了对翅膀的怪蛇……偶尔轻轻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动听的声响。

　　闭着眼惬意地乘了会凉，她把水倒掉，趿拉着鞋走进了屋里。窗台被月色渲染，镀了层银辉的花瓣微微颤动着。杨小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没想到祈容已经回去了，要是他发现她没在家里，一定会很担心吧？

　　第二天一早，她爬起来把包袱整理了一下，然后跑到了昨天那个庭院。正哼着小曲走着，拐角处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原来是一只小狗……杨小桐朝它招招手，它叫了一声，扭了扭胖乎乎的身子，咧开嘴欢快地奔了过来。

　　小狗停在她的脚边，摇着小尾巴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好可爱！杨小桐蹲下去摸了摸它的脑袋，“你叫什么名字呀？”她就是随便问问，哪知背后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它叫小冬瓜……”

　　见她转过头，藏在柱子后面的那个人忙缩了回去。杨小桐瞅了两眼，奇怪道，“你躲在那里干嘛？”铮玉探出半个身子，看着小冬瓜在她身边转来转去，脸上流露出一丝羡慕的神情，“没、没什么。”他也好想摸下小冬瓜。

　　好像是昨晚一直在借酒浇愁的那个美少年，哦，听说他把乌龟和小鱼都养死了。杨小桐抱起小狗，走过去往他面前递了递，“摸一下应该没关系的，你要不要摸摸看？”看得出来，这人也很喜欢小动物。

　　“不行的。”铮玉慌乱地跑到一边，蹲在地上可怜巴巴地画圈圈，“它是小荷的宝贝，要是它出了事，小荷肯定再也不理我了。”杨小桐同情地叹了口气，“这样啊。”感觉好惨的样子，明明那么喜欢，却偏偏不能靠近。

　　吃完早点，跟他们告了别，她一个人在路边走着。天气有些闷热，杨小桐没什么精神地抬起眼，朝远处望了望。那边有个凉亭，她还是休息下再走好了，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在犯困，根本不能好好赶路。

　　往前走了两步，一辆突然冒出来的马车在那里停了下来。杨小桐把手伸到额前挡着光，眯起眼往那儿看。只见几个随行的少年有条不紊地铺好竹垫摆好茶具，就跟在自家后花园似的，瞬间将凉亭变了个样。

　　她撇撇嘴，出门在外还那么多讲究，也不嫌麻烦。把脚步加快了一些，杨小桐心想着，不管怎么样，位置还是得抢一个的，不然都没地方补觉。走着走着，脚下“啪叽”一声，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周围一片诡异的安静。她慢慢挪开脚，那是一只小小的蝎子，身体被踩得扁扁的，死不瞑目地躺在那里。然后亭中有人踉跄着跑了过来，目光呆滞地看着它，脸色惨白惨白的，他喃喃道，“宝儿……”

　　杨小桐被这情况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愧疚地垂下头，“对不起。”过了很久，那人还是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似乎完全不能接受眼前这个残酷的事实。她只好干巴巴地安慰道，“那个，蝎死不能复生，我会负责把它好好安葬的……”

　　旁边一个少年白了她一眼，“谁要你假好心，你知不知道宝儿对我们公子来说有多重要？”她不知道哎……杨小桐诚实地摇了摇头。纠结了一会，她小声提议，“要不我给你再去抓一只来吧？你要雄的还是雌的？”

　　那公子没理她，只是用锦帕小心地把蝎子裹了起来，放进一个盒子里。眼见着他上了马车，杨小桐以为没她什么事了，刚打算离开，就听那个少年“哼”了一声道，“做了这样的事情，难道你还想跑？”

　　“没有。”她赶紧摇摇头，“不然我赔钱好了。”他的眼神更鄙视了，“我们公子还会差你这点钱不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杨小桐郁闷道，“那你说怎么办？”他扬起下巴，“你跟我们一起走，回去再跟公子好好赔罪，反正他现在是不想见到你的。”

　　可是祈容还在家里等着她呢……见她一脸犹豫，少年冷下脸，“看来你道歉的诚意不过如此。”他都这么说了，杨小桐只好应道，“那好吧。”虽然她觉得那公子以后也未必想看到她，但毕竟是她做错了事，总得找个机会弥补。

　　后面的马车里放着几个箱子，她坐在窗边，不时地望一望外面的风景。然后她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少年们把箱子搬了出去，杨小桐随便转了转，啧啧，想不到这后院停了那么多马车。

　　其中一辆还挺眼熟，她跑过去仔细一看，黑色的帘子上有着奇怪的黄色图案，竟然是上次那辆撞了砚渊的马车！他们自己撞了人又嚣张地跑掉，刚才居然还那么义正言辞地说她，简直太无耻了！

　　正愤愤地在旁边走来走去，那个讨债的少年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你在这里干什么？该不会是后悔了吧？”杨小桐用手指了指，“这车……”“逍遥盟的？这车怎么了？”他看了两眼，自言自语道，“说起来他们也来了好几天了，这次不知道要的是哪种毒……”

　　原来不是他们的车啊，她讪讪地笑了下，“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这里是哪儿呀？”眉间浮现一丝骄傲之色，少年慢悠悠道，“碧、落、黄、泉。”杨小桐茫然，“那是什么地方？”听起来古里古怪的，估计好不到哪里去。

　　他一副见鬼的表情，“你没听说过？”“没有。”她扯了扯脸，“我是新来的。”少年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我们这是药馆，具体的你以后就明白了。”说的好像她会在这里待很久一样，反正她是道完歉就要走的。

　　沿着回廊绕进了一座楼，两人来到一个房间门口。少年轻轻推开门往里头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道，“看来公子的心情一时半会好不起来了，你再等段时间。”透过门缝，杨小桐隐约瞄到纱帐后面有个人侧躺在床上，那孤单又落寞的背影让她忍不住冒出了几分罪恶感。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蔫头耷脑地走到外面的亭子里，她趴在桌子上托着腮唉声叹气。发了会呆，杨小桐把话本翻了出来，只是刚看了没几页，突然周围树枝狂摆，叶子簌簌往下掉，竟是刮起了大风。

　　七手八脚地收好书，她赶紧朝不远处的那座楼跑去。这阵妖风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差点把她的人都要吹走了。门窗“哐哐”地响着，杨小桐躲进屋子里，把窗户全关了起来。好吓人，一定是个千年老妖怪。

　　楼梯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浑身僵硬，整颗心都提了起来。难道妖怪已经跑进来了？那她应该怎么办？打架的话她肯定是打不过的，可这里也没有藏身的地方。想来想去，或许她只能用那一招了。

　　杨小桐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躺倒在地上，然后闭上眼死死屏住了呼吸。希望这妖怪能快点离开，不然用不了多久，她就真的要憋死了。仿佛过了很漫长的时间，旁边伸过来一根手指，放到她的鼻端探了探她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