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神明》空芽

3、江湖在哪

　　窗台上一朵开得灿烂无比的小菊花正迎风飘摇着。燕祈容悠闲地翻着一本书，偶尔慢悠悠地瞧一眼趴在地上奋力擦地板的小姑娘。昨日说是要带朵花过来，显然是他想多了，果然只是一朵花，还是朵叫做小黄的野菊花，它盛在灰扑扑的盆子里，看着倒确实有那么几分精神。

　　杨小桐哼着小曲把抹布搓了，抬头看见燕祈容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懒懒托着腮，另一只手轻轻翻动着书页。简简单单几个动作，简直美得像一幅画。看着美人，她心情好，力气也大了不少，抬起一盆子污水，走出了房门。

　　今日的阳光很是灿烂，走廊里不点灯也仍旧亮堂。杨小桐小心地端着水盆，就怕里面的脏水洒出来。低头走着，她一时没注意前边有人。那人也走得很急，等看到这么个小姑娘已经来不及了，两人“砰”地撞到了一起。盆里的水洒了出来，溅了两人一身，那个水盆也掉在了地上。

　　来人十分高大，穿着一身干练的粗布灰衣，只是如今腰部湿了一大片，衣摆处还在往下滴着水。杨小桐也没好到哪里去，袖子全湿了，手臂上也都是水。抬起眼，她看到对方紧握着双拳，露出的一截手臂坚硬如铁，特别是腰际的那把大刀，虽然躺在刀鞘里却依然十分骇人。

　　杨小桐听说江湖人动不动就喜欢打打杀杀的，要是惹到他们的话一不小心就会小命不保。想到这个，她惨白着小脸，哆哆嗦嗦地仰起头，不出意料地看到一张铁青的脸。被他凶狠的眼神一扫，她立马双腿发软，忍不住扬声尖叫，“别、别杀我——”

　　那人见她动作夸张地倒在地上，一对浓眉紧紧绞着，伸出手臂把她拎到一边，看也没看她一眼，径自继续往前大步走去。杨小桐正闭着眼睛装死，一只手将她轻轻托了起来，她偷偷睁开一只眼，瞥见一块熟悉的白色衣角，她抖着嗓子，“燕老板……我差点就死了。”

　　她的眼角还带着一朵小泪花，一副不堪刺激的样子。燕祈容扫了眼地上那摊水，还有她身上湿漉漉的痕迹，拉起她的手嗤笑一声，“胆子这么小，还不快去换身衣服，不然等会该着凉了。”她抽抽搭搭地应了一声，还不忘捡起地上那个跟她一样倒霉的水盆。

　　美滋滋地换上了一套新衣裙，杨小桐小心地摸了摸。这料子非常柔软，还很暖和，嫩黄的颜色也很漂亮。想到这是她穿过的最好的一件衣服，她果断把刚才受的惊吓抛到了脑后。换好衣服走出门，她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

　　偷偷伸长脖子往那里瞧了瞧，只见不远处的一个房间里有个人被扔了出来，重重一下撞在柱子上摔了个四脚朝天。另一人紧跟着从房里大步走了出来，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泛着青光的大刀，正是刚才撞到她的那个男子。

　　其他房间的客人听到动静纷纷探出头来，见燕祈容神色淡然地站在那边，又若无其事地关上门管自己喝茶聊天去了。杨小桐悄悄挪到他身后，扯了扯他的袖子，轻声问道，“燕老板，我们要不要去报官？”燕祈容看了看她，“这人就是替官府做事的，我们不用管。”

　　那边灰衣男子已经把地上那个嗷嗷乱叫的人绑了起来，他正要提步离开，就听见那个女孩子跟她旁边的人小声抱怨道，“你看他把门都踢坏了，我们以后还要做生意呢。”他脚步一顿，额头青筋暴跳两下，伸手探进怀里拿出一锭银子扔了过去，“打搅了！告辞！”

　　燕祈容扬手接住银子，笑吟吟地看了她一眼。杨小桐跑到那个房间，里面果然已是狼藉一片。她暗暗摇了摇头，跑江湖的就是暴力，为了自己的小命，以后她一定要离那些人有多远就多远。

　　午后，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茶楼的门口。杨小桐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她魂不守舍地走过去，颤着手摸了摸车壁上镶嵌的绿宝石。那宝石透绿得似要滴出水来，在浅金色的薄光下流转着绚丽动人的光泽。

　　感觉自己在做梦一样。杨小桐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没想到啊没想到，她杨小桐也有今天，这样的马车简直就是神仙坐的！她屁颠颠地爬了进去，车厢里铺着又软又香的毯子，燕祈容靠着软垫，正垂眼喝着茶。

　　小几上摆了好几样点心。杨小桐在他旁边坐下，他们要去趟隔壁镇子，晚上应该也住那儿了。不过这些点心看起来好好吃……她眼巴巴地坐那里看着。燕祈容抬眸瞧了她一眼，“吃吧，省得路上饿。”听他这么说，她眼睛一亮，一边伸手去拿一边道，“还是燕老板想得周到！”

　　镇上的夜市灯火通明。一路望去，到处都是璧树灯花。重重的光影之下，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喧闹不绝。忽有一阵香风飘来，那是一种沁人心脾的香味，似乎在一瞬间掩去了所有腻人的脂粉味。众人不由心神一晃，纷纷往那个方向看去。

　　只见夜色朦胧中，一驾珠光宝气的马车踏空而来。碧玉顶琉璃灯，镶金柱绫罗纱，到处镶嵌着各色棱角分明的宝石，在耀眼的灯火下熠熠生辉。纱帘翻飞之时，只来得及看见一张绝美的侧脸，似乎噙着一抹笑，却是很快就一晃而过。

　　华贵的马车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下，一个披着苍绿色外袍的男子施施然走下车来。长发挽起几缕，上面插了一支赤红的玉簪子。耳边猩红的宝石坠子轻轻晃动，那张艳丽无双的脸上，狭长的凤眼透着几分慵懒，好似盛宴中的妖王，款款而来。

　　所有的灯火瞬间失了颜色，奢香靡丽的珠宝马车，艳光四射的绝世容颜……让人恍若置身于一场美梦。杨小桐跳下车，差点被外面明亮的灯火晃花了眼。她跟在燕祈容后面，就像一只毫不起眼的小灰蛾，根本没人注意到她。

　　燕祈容走进早已备好的房间，径自去了镜台前。杨小桐在门口转了一圈，想了想还是跟着走了进去。慢悠悠地脱了外袍，他抬手取下簪子，然后斜睨了她一眼，只见她站在花几旁，正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看什么呢？”

　　杨小桐张望了一会儿，才踌躇道，“燕老板，我今晚是不是睡地板啊？”燕祈容拿着梳子的手一顿，细细的发丝从梳齿间滑落。他侧过脸，低低“嗯”了一声道，“柜子里应该有被褥，你找找看。”

　　杨小桐应了一声，然后跑到柜子旁边，从里面翻出了两床被子。在地板上铺好，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燕老板，你想睡了吗？”坐了一天的马车，她已经好困了。暖黄的烛火映入他的眼底，燕祈容站起身，轻轻熄灭了蜡烛，“睡吧。”

　　她一沾到被子立马睡了个昏天暗地。窗外的灯光流泻入室内，他绕过那一团被子，躺到了床上。望了会帐顶，他侧过身，看向地上的那个女孩子……她好像已经睡着了，还以为她也会不适应呢。

　　第二天，杨小桐醒来就没见到燕祈容的身影。无聊地在屋里呆坐了一会，她偷偷跑了出去。找了条路随便走着，她本来打算逛两圈就回去，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胡乱跑了半天，还是没找到回去的路。杨小桐摸着咕咕叫的肚子，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两眼无神地抬起头，忽然她瞥见对面人家的院子里搭着一个瓜果棚子，绿汪汪的瓜垂挂在叶子底下，仿佛在召唤她过去。

　　杨小桐忍不住悄悄走到了那边。只轻轻一推，院门就开了。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会，她松了口气，很好，没有看门大狗。从怀里掏出两个铜板，她蹑手蹑脚地来到廊下，把它们放在了门口。然后她跑到棚子下，颤巍巍地伸出了手。

　　杨小桐抱着瓜刚咬了一口，那门就咯吱一声开了。里面出来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年轻男子，他轻咳了一会儿，抬眼便见院子里站了一个陌生的小姑娘。她的手里捧着一个瓜，正呆呆地看着他，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看了看，竟是两个圆滚滚的铜板。没想到才干了坏事给人家发现了，杨小桐忙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我留了钱的.....”他不会找人来把她抓走吧？那样她就见不到燕老板了……

　　正觉得人生无望，杨小桐就见那人捡起了钱温和道，“嗯，这钱我收下了。”然后他走到她面前，又摘下一个瓜，放进她的怀里，“还欠你一个。”她茫然地接过，一手一个瓜，半晌才反应过来，感动道，“你真是一个好人。”

　　那人被她逗笑了，带出一连串的咳嗽声，良久才停下来，“不好意思，这几日我染了风寒。”“那你快进去休息吧，我走了。”杨小桐举起一个瓜冲他挥了挥，走到院子外抬脚把门给带上，一个转身就跑掉了。

　　厨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傅闲秋取了布裹住药罐，把褐色的药汁倒进碗里，轻轻吹了吹。待药汁稍凉，他微皱着眉喝了下去。有些冰冷的身体渐渐暖和了起来，他擦了擦嘴角，回了房间。

　　屋里的那个人正慢悠悠地翻着一个小本子，那艳丽的容颜让旁边的花枝都黯然失了色。傅闲秋关上门又咳了一阵，“阿容，你先回去吧，若是染上风寒可就不好了。”说完他躺倒在床上，往身上盖了两层被子，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

　　杨小桐问了路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落日的余晖静静地洒在屋檐上，几只晚鸦停在枝头，乌压压的一团。街上的小摊散发着诱人的食物香气，白茫茫的热气升起又飘散，地上的人影徘徊又离去。

　　她忐忑地推门进了屋。燕祈容靠在走廊的栏杆上，一身松垮的白袍，宽大的袍袖在风中轻轻摆动。他的墨发垂荡在腰际，淡淡的霞光落在他身上，留下一个倾斜的影子。此刻他的打扮虽不似昨夜那般明艳，却依然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杨小桐有些心虚，“燕老板，我回来了……”听到声音他转过身来，轻轻地吐出一口烟。背后的斜阳将他笼罩在一片光影之中，他慢慢走了过来，悠然睨了她一眼。见她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他轻笑一声道，“去擦个脸吧，都不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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