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神明》空芽

28、故人

　　一早起来雪已经停了。杨小桐顶着一个鸡窝头，睡眼惺忪地跟着走出了门。风一吹，她立马缩紧了脖子，哆哆嗦嗦地问道，“大侠，前面的镇子离这儿远不远？”万一大侠跟她不同路那怎么办，她好想快点见到祈容啊。

　　“还有点路，这种天气马跑不快，你很急？”季江怀把她捞上马，积雪没过了马蹄，马儿哒哒地往前小跑着。“还好啦，也不是很急……”眼睛眯成一条缝，杨小桐努力掏出小手绢擦了擦鼻涕，她一点也不想在外边风餐露宿。

　　快出林子的时候，风声里传来一丝不安的气息。季江怀跳下马，慢慢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几人从林中蹿出来，剑锋步步紧逼，一瞬之间刀光剑影，激起漫天雪花。杨小桐浑身僵硬地趴在马背上，手里紧紧抓着一簇马毛，闭着眼睛装死。

　　她感觉头顶一直有刀飞来飞去，好像下一刻就会掉到她脑袋上似的。大侠到底多招仇恨啊，她可一点儿也不想死在这里，美人都还没看够呢。忽然马屁股被人一拍，马儿立刻狂奔起来，杨小桐隐隐约约听到三个字，“你先走……”

　　在马背上颠了一段路，她挣扎了半天，整个身子还是往旁边滚了下去，一脸扣在了雪地里。杨小桐费力地抬起头，视线变得模模糊糊的，雪地上只留下一串马蹄印，别的什么也看不到了。昏过去的之前她郁闷地想，为什么能这么倒霉？

　　一辆马车慢腾腾地驶来，车厢里的小案上摆着一个细颈瓶，里头插着几枝颜色艳丽的花。案前的人将手里的盒子收入怀中，慢慢撩起脸侧那片垂落的发丝。手指夹过一枝花放下鼻下轻轻一嗅，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总会叫你向我好好赔罪的。”

　　“公子，前面的地上有个人。”他闻香的动作顿了顿，将花瓣一片一片摘下又碾碎，拿过手帕抹了抹指尖的花汁残片。乌黑的睫毛轻颤，他勾起一个腼腆的笑，“那就把他带进来吧。”正好可以慢慢地玩……

　　很快车厢里就塞进来一个冰坨，头发乌七八糟地盖住了脸，圆滚滚的身子分不清前后，看这小矮墩的样子倒像是个女的。他一手支着头，一手慢悠悠地挑开她的头发丝，然后他的脸上浮起一点红晕，就像一个羞涩的少年，“原来是小姐姐啊……我可从没忘记你呢……”

　　杨小桐睁开眼的时候，闻到了一股烤馒头的香气。她茫然地环顾了下四周，发现自己在一个马车的角落里。对面坐着一个娇花似的美少年，黑绸缎一般的长发齐齐地梳在身后，每一根都精细得如同蚕丝。秀美的脸上那双眼含羞带怯，有种特别熟悉的感觉。

　　她使劲眨了两下眼睛，见他拿起一个馒头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玉葱似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剥了它的外皮，露出又香又嫩的里层，然后伸出香舌轻卷起一块咽入嘴里，末了还微微舔了舔唇。

　　好好吃的感觉……杨小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在不大的车厢里显得特别响亮。美少年似是这才注意到她，侧过来瞧了她一眼，俏脸红了红，有些害羞地递给她一个烤馒头。

　　她感动地接过来大大地咬了一口，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真是越看越眼熟。她又偷偷抬眼打量了他一会，忽然她愣住了，这个少年的左手竟然少了两根手指头，就像一块缺了口的美玉，让人觉得特别可惜。

　　少年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把那只手伸到她面前，他赧然道，“是不是在想它们是怎么没的？”杨小桐小心地点了点头，怕触到他的伤心事。他微微勾了勾嘴角，看着她的眼睛道，“小姐姐，这么快就把我忘记了呀？”

　　耳边像是炸开了一团黑色的烟火，她整个人都仿佛被笼罩在一片黑暗当中。她抖着嗓子，“是……是你啊……”他这样年纪的少年，就好像一朵正在绽放的花，一段时间没见就是另外一个样，怪不得一时认不出来。

　　只见他露出那种伤心又惹人怜爱的表情，“大哥哥好狠心，断了我两根手指头呢……”杨小桐往后缩了缩，呐呐道，“他一定不是故意的。”云桑笑了笑，“我当然不会怪他。”说着他俯身慢慢凑近她的脸，“你说这次我救了你，他是不是欠我一个人情呢？”

　　马车缓缓驶向前方的小镇。云桑静静地坐在那里，浑身散发着一种阴暗的气息。案上的几枝花蔫哒哒地弯下腰，似乎下一瞬就要凋零。杨小桐默默缩在角落，努力收起自己的存在感，争取把自己变成一团看不着的空气。

　　过了一会儿他又转过来，美丽的脸上写满忧伤，“小姐姐，你真的要下车？”杨小桐不敢看他，垂着眼皮抠指甲，小声道，“我就在镇上等好了……就不麻烦你了。”他的声音很低，“我知道，你大概是不喜欢我的。”

　　她干笑了两下，不知说什么好。这样凶残的美少年她还真是消受不住，不过他的脸那么有欺骗性，应该也不缺人喜欢。反正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不喜欢怎么也勉强不来。

　　等马车远去，杨小桐顿时觉得浑身都精神了。她找了一个路边摊，挑了个位置坐下，要了一碗面疙瘩，还特别加了一个荷包蛋。大冷天的人也不多，她托着腮等了一会，面疙瘩就做好了，盛在大碗里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

　　杨小桐哧溜哧溜地吃着，这汤熬得很鲜美，面疙瘩又软又滑，吃下去全身都暖烘烘的。喝完最后一口汤，她满足地抹了抹嘴巴，从怀里掏出了几个铜板。数了数只有八个，她紧张地看了摊主一眼，又重新数了一遍，还是八个。

　　摊主看着她桌上摆着的铜板道，“小姑娘，还少了两个钱。”杨小桐不敢看他，使劲往怀里掏啊掏，背后冷汗都冒出来了，她的银子都被放在一个小钱箱里，藏在马车的角落。她倒是还有一颗蓝宝石，但那个是万万不能拿出来的。

　　杨小桐皱巴着一张脸，对自己不带银子的习惯深恶痛绝。突然一只手出现在她的眼前，那手心里躺了两个圆滚滚的铜板，简直可爱得不得了。只听那人和和气气地道，“姑娘曾经在我那里忘了两个钱，现在物归原主。”

　　哪里来的好人！杨小桐感动地抬头，就见旁边站了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看起来温文尔雅，有种特别的气质。不过好像确实是个陌生人啊，无缘无故对人这么好，会不会有啥阴谋？这么想着，她的眼神里也带了点探究。

　　那人也不在意，只是含笑道，“看来姑娘是不记得在下了。”杨小桐又认真瞅了他两眼，小心翼翼地问道，“莫非我们在哪见过？”他意有所指，“不知在下种的瓜可甜？”瓜？？她扯了扯脸，突然灵光一闪，那时她曾偷偷摸摸地在某个院子里摘了一个瓜……

　　“原来是你呀。”杨小桐想起来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她斟酌了一下道，“你的瓜可好吃了……”其实她早就忘记那是个什么味了。傅闲秋笑了笑，又正了脸色，“实不相瞒，是阿容让我来找你的，他还需要几天才能回来。”

　　杨小桐心一跳，“是祈容？”傅闲秋点了点头，“我们自幼相识，小桐姑娘不必担心。”“不担心不担心，呵呵。”俗话怎么说来着，刚想睡觉就有人来送枕头，她杨小桐刚刚还不知道前路在何方，这不马上就有人给她带路来了。

　　这里是一个幽静的小宅院。厚厚的一层积雪覆在屋檐上，廊檐下垂挂着一串串晶莹剔透的冰凌。院子里白白净净的雪地上，嵌着一排小小的梅花状的猫爪印，给这个寒冷的清晨增添了几分活泼与可爱。

　　杨小桐把自己从软绵绵的被子里抠出来，无精打采地往凳子上一坐，挠了两下脸，捞过一边的梳妆镜，重新扎好了小辫。她端起盆子出了门，慢腾腾地往井边走去。井口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连着水桶的绳子上也结满了冰花。

　　她喘着粗气打了小半桶水上来，啪嗒啪嗒倒进盆子里。杨小桐伸出一根手指往水中探了探，立马冰得她缩了回去。她抖霍霍地抱着水盆进了厨房，傅闲秋正在煮粥，见到她一愣，“你打了冷水？热水在那边，粥快好了，洗漱完就过来吃吧。”

　　杨小桐兑了热水，看了看那个煮粥的身影，“闲秋公子起得好早啊。”“嗯，今天会有客人过来，要是平时我还会晚一点。”是什么客人啊？她没好意思问，直起臃肿的身子，端着水就回房里洗脸漱口去了。

　　洗完脸就精神多了，她走到屋里坐下，盛了一大碗粥。杨小桐伸手捂在发烫的碗壁上，舀了一勺塞进嘴里，粥煮得又软又糯，下了肚全身马上暖洋洋的了。吃好早点，两人刚收拾完碗筷，就听见院子的门砰砰响了。

　　杨小桐自告奋勇跑去开门，这几日天寒地冻，门栓都冰得比平常结实了几分。她往手心呼了几口气，搬开了木栓，“吱呀”一声拉开了门。屋外的人披着黑色大氅，发梢凝着冰霜，面容俊毅凛然，满身的风尘仆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