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神明》空芽

123、番外之碧栖

　　天色将晚，归来的乌鸦停在树枝上，轻啄着黑色的羽毛。破旧的院子里，一扇漏风的门微微敞开着，屋里的小孩坐在小板凳上，认真地解着那团打结的彩绳。肚子咕咕的叫声响起，他旁边的那个女子抬起眼看了看窗外，然后放下手里的穗子道，“栖儿，饿了吗？”

　　瘦瘦小小的碧栖摇了摇头，“娘，我还不饿。”那女子咳了几声，曾经美丽的脸苍白而憔悴，“娘去做些吃的。”“不用了……栖儿真不饿。”他们家已经没有多少米了，卖穗子的钱是要留着给娘买药的。

　　女子摸了摸他的头，拖着疲惫虚弱的身体去了厨房。碧栖垂着头默默地解着绳结，只觉得眼眶又热又湿。他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看了看这个空荡荡的房间。为什么爹要抛弃他们？本来娘不用那么辛苦的……

　　厨房渐渐飘起了炊烟，女子拣了几颗还未烂掉的菜，放进了锅里。除了这盘菜，再没有别的了。忽然她捂住脸无声地哭了起来，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也许陪不了栖儿多久了，可是栖儿还那么小，以后他怎么办呢？

　　刚开始并不是这样的，之前他们虽然不富裕，但也能过得安稳。是什么时候变了呢？是那些三姑六婆找上门来的时候吧。这边要帮忙，那边也要帮忙，他们攒的钱很快就分出去了大半。那时她的身体已有些不大好，可栖儿的爹拒绝不了那些人，硬拉着她去帮忙干活。

　　后来他们越来越穷，她没日没夜地做了那么活，却一个铜钱都没得到过。她实在太软弱了，明明不想再见到那些人，可是下不了口拒绝。大概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无耻吧，变得越来越过分，好像别人的付出都是理所应当。

　　生了栖儿之后她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家里能变卖的东西全卖了。而他们过得最凄惨的时候，那些人却一个个避而不见。也是那个时候，栖儿的爹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他痛哭了一夜，第二日，那个懦弱的男人便抛下她们投河了。

　　他死了个干净，可是她还有栖儿，只能咬牙撑下去。如果能够重来，她一定不会把栖儿生下来，他太可怜了。他不知道他愚蠢的爹娘已经把所有的一切给了别人，连让他温饱都做不到。当初他们怎么会那么傻呢？别人怎么样跟他们有关系么？

　　街上弥漫着食物的香气。碧栖站在一个包子铺前，看着蒸笼里那些白白胖胖的包子暗暗咽口水。他真的好饿啊，可是他要忍住。“这位小公子，要不要买几个包子呀？”那包子铺的老板笑呵呵地招呼他。

　　碧栖的眼睛就没从那包子上移开过，他很小声道，“可是我没有钱……”那老板的笑脸僵住了，上下打量了他一会，他挥了挥袖子嫌弃道，“去去去！一边去！没钱杵这儿干啥？挡着我做生意。”

　　行人来来往往，站在街边的那个小孩一脸落寞，肚子还一直咕咕叫着。这个时候他明白了，没钱不仅吃不上饭，喝不上药，还总会被人看不起。原来钱是那样好的一件东西，他以后一定，一定要赚很多很多的钱。

　　“栖儿。”女子从另一头的铺子里走出来。她把这些天做的穗子换了点钱，虽然不多，但也能熬几日了。她过去牵住碧栖的手，满眼慈爱，“想吃点什么？”“我想吃包子。”碧栖低声道，“一个菜包子就够了。”

　　“好～”女子牵着他往前走，“我们现在就去。”他们来到不远处一个简陋的摊子前，买了两个包子，边吃边往家里走。她低下头看旁边的小男孩，笑着问道，“好吃吗？”“嗯！”碧栖抬起小脸，满足地点了点头。

　　秋风萧索，满地的落叶胡乱飞舞着。一扇破落的院门前，有两个人停了下来。那青年男子略一掐指，“就是这里了。”“是的，师父。”男子旁边还站着一个半大的少年，冰肌雪肤，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

　　明凉走过去轻轻推开了门。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角的屋子内传出若有若无的低泣声。窗户没有开，屋里阴暗幽冷。床上的那个女子早已停止了呼吸，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单薄破旧的被子之下。

　　碧栖跪坐在地上，默默地抽泣着。门“吱呀”一声开了，他抹了把眼泪转过头，看见逆光处站了两个人，长得像是天上的神仙一般。明凉走到他面前，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别难过了，生死有命，你娘只是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见碧栖呆呆地看着他，他抬手掩在唇边低咳了一声道，“我们会帮你好好安葬她，所以……你愿不愿当我的弟子？”他旁边的席眠补充道，“只是学一些观星术，替人算卦之类的，并非什么难事。”

　　虽然听不懂，但是感觉好厉害的样子。不过碧栖只关心一点，“那我可以吃饱饭吗？”明凉笑了笑，“自然可以，以后这些你都不必担心。”他真的不用再忍饥挨饿了么？碧栖点点头，“如果真是这样，我愿意给你当弟子。”

　　半月之后，碧栖跟着他们回了星宿台。长廊深深，尽头的那个房间已有不少人聚在那里。看到他们，一个温秀的少年浅笑着迎上来道，“师父，师哥，你们可算回来了……这位就是我的小师弟吧？”

　　明凉点头道，“嗯，这孩子叫碧栖，以后你们两个要照顾好师弟。”常空对这个新来的师弟很感兴趣，“师父放心好了，就交给我们吧。”说话间，那边又有两个人往这里走了过来。那个穿着一身黑色长袍的男子扫了碧栖一眼，不冷不热道，“这就是你的新徒弟？”

　　明凉早已习惯了他这幅态度，只好脾气地笑笑，“嗯啊，是个乖巧的孩子。”那人一点不给他面子，“哦？不觉得。”男子旁边站着一个跟席眠差不多年岁的少年，他看也没看碧栖，只盯着席眠道，“上次的比试还没完，明天我们继续。”

　　席眠无辜地眨眨眼，“啊，可是明天我要给小师弟置办些东西，应该没空哎。”郁初抽了抽嘴角，“那后天？”“后天要带小师弟四处熟悉一下，毕竟我们做弟子的，不能什么事都麻烦师父。”

　　郁初被噎了一会，转过头瞪了碧栖一眼。不过碧栖一点感觉也没有，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瞅着墙上的夜明珠发呆。那个肯定很值钱吧？师父果然没骗他，他只要好好努力，以后一定能赚大钱。

　　在星宿台的这段日子有吃有喝，碧栖适应得很快。他确实非常有天赋，那些术法大多一点就通，教起来很让人省心。不过比起席眠和常空，他还是差了一大截。他们两个都是世家公子，自幼学到的那些东西可比他多得多。

　　入冬后，过不了多久就又是新的一年了。因为有了小师弟，两个做师哥的就凑在一起想着送他些什么好。正巧碧栖抱着把扫帚过来扫雪，常空便顺口问道，“师弟，你有没有很想要的东西？”

　　碧栖想也没想地说道，“有啊，我想要很多钱。”两个师哥无奈地相视一眼，虽然这些日子他们也看出来了，但是没想到他喜欢钱喜欢的这么直白……不过总不能一人送他一袋钱吧？这样也太奇怪了点。

　　忽然旁边冒出一个冷嘲声，“哼，庸俗。”几人转头看去，就见郁初一脸鄙夷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过来的。碧栖一点也没觉得丢脸，他抱着扫把，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哦，我就喜欢这种庸俗的东西。”

　　他还真好意思说……郁初自讨了个没趣，便又去席眠那里找事，“这几天你总有空吧？上次还没完呢。”席眠好像没听见他的话，只跟旁边的常空道，“师弟，你刚才不是说要给我看样好东西么？”

　　常空很配合地微微一笑，“在我房里呢，我这就带师哥去瞧瞧。”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到郁初憋闷的脸色，两人有说有笑地离开了。碧栖在一边管自己认认真真地扫雪，只有郁初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没人搭理。

　　不想理他就算了，他才不稀罕！郁初转过身，眼眶红红地走了。园中的石桌上覆满了雪，探出的一枝梅花也被白雪压弯了腰。明凉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赶回来，鬓发微湿，一双眼却是极有精神。

　　碧栖刚扫完雪，他站在廊檐下，远远就看到了他师父的身影。檐边的积雪倏然落下一块，明凉走到他面前，呼出一团白气，“怎么不进去？外头多冷。”碧栖眨眨眼，“还好，屋子里有点闷。”

　　明凉笑了笑，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金灿灿的招财猫，“路过的时候顺便买的，我想你们小孩子应该都喜欢，你拿去玩吧。”碧栖接过来，眼睛亮亮的，看得出来非常喜欢，他抬起头，“谢谢师父。”

　　明凉摸了下他的脑袋，“喜欢就好，我先去换身衣服，你也早点回屋吧，当心着凉。”碧栖点点头，“嗯。”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他礼物，他一定会好好珍惜的。以后等他赚了大钱，再给师父买更好的。

　　碧栖在星宿台过了一个热闹的新年。年后，他跟着明凉出了趟门。不远处的那座山白雪皑皑，圣洁得似乎像是神明的住处。两人上了山，那里有座美丽的庭院，流水潺潺，落英缤纷，如同世外之境。

　　穿过院中小径，明凉走到廊下，伸手拉开了门。屋里端坐着一个白衣美人，正怡然地烹着茶。见他们进来，他唇边含笑道，“师弟可算记得来看我这个老人家了。”说着他又瞧了眼碧栖，“这就是你刚收的徒弟？嗯……长得真不错。”

　　明凉无奈道，“师哥你可别吓着他。”然后他转头朝碧栖道，“小栖，这是你明姬师伯。”明姬站起身，笑吟吟地走过来捏了捏碧栖的脸蛋，“这孩子我看着就喜欢，不然就让他在我这多住段时间吧，我一个人挺无聊的。”

　　“也好。”明凉道，“过几天我正好要出趟远门，小栖就劳烦师哥暂且替我照看一段时间了。”碧栖抬起头，“师父，你不带上我吗？”其实他很想见识一下师父他们是怎么赚钱的，总觉得不会那么简单。

　　明姬拉着他在桌边坐下来，亲亲热热地给他倒了杯茶，“现在可还不是时候，等你大些了，你师父自然就会带上你了。”明凉笑道，“就是这个理，小栖不必着急。”

　　第二日明凉便离开了。碧栖起得有些晚，他揉着眼拉开门，看到这个陌生的庭院，这才想起自己是被留在师伯这儿了。山上十分清静，不过也感觉更冷了几分。他慢慢沿着回廊绕到前院，眺望了一圈，没多久就发现了明姬的身影。

　　不远处的一棵梅花树下，明姬裹着件厚实的大氅，正埋头挖着泥土。碧栖走下台阶，挪到他那边，微微伸长了脖子，“师伯你在干嘛？”明姬拿着个小锄头刨了两下，转头朝他露出一个笑，“哦，我记得去年在这里埋了坛酒，就想把它挖出来尝尝看。”

　　过了好半天他才终于挖出了那坛酒，明姬抱着酒去厨房温了一下，顺便给碧栖做了些早点。一瓣花染着细雪飘然而落，安静地浮在清澈的水面上。寒风吹来一些梅花的冷香，幽幽钻入了门缝。

　　壶口冒出丝缕的热气，酒入了杯，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酒香。明姬小酌了几杯，眯着眼一脸惬意。他抬起眼，瞧了瞧对面坐着的碧栖，忽然道，“小栖啊，你都不想知道为何师伯会一个人住这里么？”

　　碧栖正慢吞吞地吃着早点，闻言很配合地问了一句，“哦，那师伯你为什么一个人住这里？”明姬状似怅然地叹了口气，“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我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便索性搬到山上来静一静。”

　　说着他又笑吟吟地问，“那小栖是怎么想的？以后打算干嘛？”碧栖倒是一点也不纠结，“先跟师父学好本事，然后赚大钱。”“……”明姬忽然大笑起来，“哈哈，不错，多赚些钱才有吃有喝嘛！”

　　两人就这样相处了一段时间。明姬是个懒人，他做事往往都是一时兴起，偶尔高兴了，他也会教碧栖一些术法。总的来说两人的感情挺不错，后来碧栖离开了，倒是时不时想起这个师伯，但愿他一切都好吧。

　　番外就先写这几篇吧，算是正式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