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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番外之卢飞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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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盛夏,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将铺满图纸的桌面照亮。卢飞花走到窗边卷下竹帘,脱了鞋爬上了床。昨夜她忙到很晚才睡,现在感觉特别的困。这段日子她们几个一起开的书店已经开始有生意了,也许没多久就能回本了。
她躺在凉席上,手里拿着把蒲扇一下一下地扇着风。一个人安静待着的时候,她总会想起以前的事情,本来以为过去了那么多年,那些事早该忘得差不多了,却没想到至今记忆还是清晰,仿若发生在昨天。
卢飞花以前不叫卢飞花,那会儿乡下的小丫头们基本都没个正经名字。小时候她一直被叫做蒲丫头,因为她爹姓蒲,后来大些了,就顺口改成了“蒲儿”。她的名字起得随意,就像她的人生一样,得不到他们的重视。
卢飞花的娘生了四个孩子,她最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小弟。蒲小弟出生的时候,她爹对着青天“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我蒲家终于有后了!”可想而知,蒲小弟生来是多么的金贵,跟她这种浪费吃食的杂草完全不一样。
那时候卢飞花又瘦又小,头发还黄不拉几的,明明自己也是个小屁孩,却已经要照顾下边几个弟弟妹妹了。她每天都过得很忙很累,只有偶尔休息的时候,她会蹲在田埂边,捡一根树枝,在泥土上画一些有趣的东西。
她家隔壁有个叫巧儿的女孩子,跟她一样每天要带一堆弟弟妹妹。她还有个哥哥,去年入了私塾。学了几个字后,每次遇到她们,他都斜着眼,一副“你们真粗鄙,我要离你们远点”的表情。
“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去呢?”卢飞花想不通,难道她生下来就是为了带这些弟弟妹妹的?巧儿一脸理所当然道,“谁让我们是女孩子。”卢飞花更想不通了,女孩子是做错了什么吗?为啥这么不受待见?
他们家的日子过得贫苦,别说吃肉,就是吃个鸡蛋都算奢侈了。有时她娘会做鸡蛋羹,卢飞花就端着个碗跟在蒲小弟后面喂他吃。有次她实在馋得忍不住了,就悄悄道,“姐姐先尝一口看看烫不烫啊……”
她只舀了小小的半勺,吃进嘴里软软的,因为太少尝不出什么味道。本来蹲在那里管自己玩的蒲小弟一抬头,见她吃了他的鸡蛋,一下子就哭了起来。卢飞花还没反应过来,她手里的碗被一把夺了过去,然后她娘劈头盖脸地打下来,“这是给你弟弟吃的,叫你偷吃!叫你偷吃!”
卢飞花低着头杵在那儿,眼泪一滴滴掉在地面上。其实她应该已经习惯了这种动不动就又打又骂的日子,但为什么还是会感觉委屈呢?她娘打了会还是不消气,“哭什么哭?真不知道生你出来有什么用,带个弟弟都不会。”
对啊,既然她没什么用,那为何还要把她生出来呢?卢飞花有太多的事情想不明白。转眼又过了一年。这日,他们村子里来了一辆华丽的马车,据说是城里一个大户人家过来相看几个小丫头。
卢飞花回到家的时候,就被她爹拉到了一个管事模样的女子面前,“……这就是我家的蒲儿,干活勤快,可懂事了!”那女子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跟挑猪肉似的,“还行,我先把她的名字记上。”
等她带着人离开,卢飞花才从茫然的状态中回过魂,“爹,你是要把我卖了吗?”她爹正眼都没看她一眼,“我们家穷!养不起那么多,以后你弟还要上私塾,哪里来那么多钱?正好你去他们大户人家,饭吃得饱,还有钱拿,多好。”
给别人当下人还好?前段时间,她从小认识的那个小姐姐就是在大户人家那里死了。说是偷了东西,被他们扔进井里淹死了。她也是个很可怜的女孩子,爹娘只宠着她哥哥,偏偏她哥又是个暴脾气,每次路过她家都能听见拳打脚踢声和她压抑的哭声。
后来就听说她被她哥卖去大户人家当丫头,结果没多久,人就莫名其妙的死了。但是谁会在意这么一个小小的人物呢?生不由己,死也不由己。明明是那样善良好看的女孩子,为什么要遭遇这些?
恍恍惚惚地走到河岸边,卢飞花望着水面上的倒影,一种绝望的感觉席卷而来,还不如现在就死了,这样再也不会感到难过和痛苦……她慢慢抬起脚,一点点靠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她赶紧停住了脚步,唉,她果然还是很怕死。
忽然身后有人道,“蒲儿,你在这里做什么?”卢飞花转过头,原来是巧儿。她还没开口,就听她叹了口气道,“我马上就要去给人家当丫头了,得了五两银子呢,就是不知道那里怎么样。”
卢飞花走到她旁边坐下,“你也被卖了?”巧儿点点头,“嗯,我爹刚跟我说了。不过有什么办法呢,家里弟弟妹妹那么多,我哥又要上私塾,哪里都缺钱。”卢飞花抱膝看向远处,“都一样。”反正她们就是这样的命运,随随便便的被生下来,随随便便的被卖掉。
晚上吃完饭,卢飞花踌躇了半天终于开口道,“娘,能不能别把我卖掉,以前我们隔壁那个小姐姐……”话还没说完,就被她娘打断道,“少说胡话!那是她自己手脚不干净,你去了以后给我老实干活,多攒点钱,我们家可全靠你了。”
她爹在一边冷眼道,“跟她说这些做什么!这点事本来就是她应该做的,不然我生她出来有什么用!”……卢飞花一脸木然地站在那里,原来最后一点希望破灭的感觉是这样的,其实也没有很伤心,可为什么她浑身都冷得发颤呢?
夜里灯火阑珊,寂静无声。卢飞花背着小包袱,把攒起来的几个铜板和一张大饼塞进怀里,偷偷溜出了门。她打算先去城里,然后再到别的地方去。夜间赶路很容易辨不清方向,好在她对这里很熟悉,一路倒也挺顺利。
拐出一条小道,前面有一间孤零零的旧屋子。那屋子的主人是一个樵夫,每天很早就要进城去送柴禾。卢飞花运气好,她刚赶到那里,就见那个樵夫正把一捆捆干柴搬到牛车上,显然马上就要出发了。
卢飞花走过去,有些忐忑地问,“我想去城里买点东西,你可以顺便带上我吗?”那樵夫抬起头,斗笠下露出一张刚毅的脸,闭着的右眼上竖着一条刀疤,另外的那只眼目光冷冷的,一副“别烦我”的表情。
以前卢飞花偶尔碰见他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猜想他是不是江湖里的哪个大侠,又冷又酷,独来独往。屋前的灯笼亮着昏黄的光,斗笠打落的阴影遮挡住他半边的脸,看着有些吓人。见他不说话,她只好硬着头皮道,“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他未置可否,淡淡移开了视线,转过身继续去搬干柴。卢飞花站在那里,正满心失望,忽听他说了一句,“自己找个地方坐下,要走了。”也不知怎么的,她鼻子一酸,轻声道,“谢谢你……”
天已蒙蒙亮,牛车慢慢驶进了城。卢飞花在街边的铺子里买了几个馒头,边吃边往另一个城门口走去。虽然还没想好去哪里,但能走多远就走多远。都已经跑出来了,如果被抓回去的话,她肯定会被打死的。
柔和的清风拂过,摇响了屋檐下的铜铃。长街上人来人往,一片热闹景象。卢清冶在人群中慢慢走着,目光淡淡地扫过那些嬉闹的孩童。忽然他脚步一顿,看向巷口处蹲着的那个小女孩。
她大概八.九岁的样子,瘦巴巴的一点也不起眼。她蹲在那儿,手里拿着块小石头在地上涂涂画画。卢清冶看了她许久,才转头继续往前走。前面有一家客栈,他要了个便宜的客房住了下来。
街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画完一只鸡腿,卢飞花收好那块小石头,随便抹了把手,从怀里掏出半张饼开始吃午饭。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一路的艰辛让她感觉活到现在也算是奇迹。这张饼还是昨天她帮别人跑腿得到的,起码不用担心今天会饿死了。
跑出来的时候什么也不想,这段日子吃够了苦头,才发现想象中美好的生活简直遥不可及。卢飞花一边感慨着人生果然好难,一边把剩下的饼小心地藏起来。还是再去看看有什么活是她可以做的,要为明天做打算了。
第二天早上。几只小雀停在屋檐上,偶尔发出清脆的鸟叫。清晨的街头人影寥寥,显得宁静又祥和。卢清冶走到一家包子铺前,看了眼热气腾腾的蒸笼道,“我要一碗豆浆和两个菜包。”
“好的,请等一下。”叠高的蒸笼后探出一个脑袋,她弯起眼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那边可以坐的。”卢清冶愣了愣,是昨天那个小女孩。轻轻垂下眼,他把铜板递给她,然后找了个位置坐下。
很快她就过来了,“你的包子和豆浆。”卢清冶微微颔首,拿起勺子慢慢吃着。过了会,一个大婶匆匆赶到了铺子,对小女孩道,“你真是帮了婶子的大忙了。”说着她揭开蒸笼盖,拿出两个包子塞进她怀里,“这个是婶子给你的,别客气。”
小女孩跟她道了谢,就抱着包子走了。卢清冶站起身,走过去低声道,“请问,那个孩子……”正忙活着的大婶瞅了瞅他,叹了口气,“她是个流浪儿,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我们大伙能帮就帮,总不能眼见着他们饿死吧。”……是这样。他转过头,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一脸若有所思。
春风微熏,午后的阳光照得人懒洋洋的。卢飞花坐在台阶上,望着大街上来往的人群发呆。她正愁着晚饭怎么办,就见有个人走到了她前面的位置,拿出书箱里的纸笔开始摆摊。她好奇地瞅了瞅,好像是个代写书信的。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衣服洗得发白,看起来也没多少钱。他在那边站了一个上午,只接到寥寥几笔生意。空闲的时候他就铺了纸管自己埋头作画,似乎那些喧嚣并不能打扰到他半分。
卢飞花把半个硬邦邦的馒头啃完,终于忍不住悄悄挪了过去,“你是画师吗?”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嗯”了一声。她目光飞快地在他那幅画上扫了一圈,没话找话道,“哦,我就是想说,之前没见过你,你是刚来这里的吧?”
他倒是没有不耐烦,点了下头道,“我打算收个弟子,便四处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卢飞花心一跳,好像是个机会!不过这人会不会是骗子啊?她听说有些人就喜欢拐骗小孩然后把他们卖掉。
还是要小心才是。这么想着,她没再问下去,又继续回屋檐下坐着,他应该不会那么快就走吧……果然后面一连几天,卢飞花都能在相同的地方碰到他。他的生意也只能勉强糊口,不过比她这种有上顿没下顿的不知要好多少了。
终于有一天,卢飞花鼓起勇气走过去,“你的弟子找好了没?”他握笔的手一顿,“还没。”“那你觉得我怎么样?虽然我是女孩子,但我会好好学的。”她紧张地看着他,他会不会因为她是女孩子而不收她?
卢清冶直起身,望着她的眼睛道,“只要有本事,是男是女又有何区别?不过学画要有耐心,能吃苦,你能做得到吗?”卢飞花用力点头,“我可以的!”原来真的有人这样想,是女孩子又怎么了,谁愿意一直被人看不起呢。
他点点头,“那好,从今以后我便是你的师父了,你有名字么?”卢飞花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道,“没有,师父你给我起一个吧。”卢清冶一时也没想到好的,只能道,“这我得仔细想想,回去再说吧。”
于是卢飞花跟着他回了云荒城。那天院子里的石榴花正好开了,因而她有了“飞花”这个名字。卢清冶收拾了一个房间给她,“你住这里,有什么需要的等会出去买。”她抱着小包袱往里看了看,虽然不大但是干净整洁,对她来说就像做梦一样。
晚上他简单做了几个菜,两个人坐在那里安静地吃着饭。碗里的鸡蛋羹嫩嫩的软软的,卢飞花看了几眼,又夹了一筷子的青菜。卢清冶抬起眼,瞧着那满碗没被动过的鸡蛋,低声问,“你不喜欢吃鸡蛋?”
她捧着碗小心地道,“我可以吃吗?”他怔了怔,“当然。”卢飞花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真好吃啊,她已经好久没吃到过了。吃着吃着她的眼泪就忍不住地往外冒,没想到她也会有这么幸福的时候,活着真好,能碰到师父真好……
屋外阳光斑驳,绿叶晃动间偶见小小的蝉影。卢飞花一觉醒来,闷出了一身汗。她打开门,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廊下,似乎已等了许久。“阿庭。”她叫了他一声,“怎么来了都不叫我,外面多热。”
霍庭转过身,唇角微微上翘,“我猜你还在睡觉,不想打扰你休息。”“哎,这有什么……”卢飞花领着他进了厨房,从冰水里取出一个瓜切了两半,递给他半个,“吃个瓜消消暑,这几天好热啊。”
他“嗯”了一声,低沉道,“那晚上还出去么?”卢飞花咬了一口瓜,含糊道,“去啊!我还要去买几样东西。”“好。”
生活还在继续,她现在过得很好,师父一定会替她高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