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中君来水泱泱》苏3千

6、木棉初上

　　木棉初上送君行，荧荧冥火引轻魂。
　　一碗醇汤来世逢，唯君莫忘掌灯人。

　　“师父？”水泱在修安禅房外探头探脑。修安不在房内，水泱又看了看手中的画，画中之人眉眼间与修安有六分相像。看着房门半掩，水泱想，就放在师父桌案上吧，他一回来就可以看见了。于是水泱推门而入。她在桌案上看见另一幅画，画中冷艳的女子握剑起舞，雪裳飞扬，她的目光寒冷而坚毅。
　　画中的一笔一划，似乎隐忍着某种深情，有什么故事压积在墨痕之下无法解脱。水泱看得入迷，修安站在身后也没察觉。
　　“你在干什么？”修安冷冷地问。
　　水泱吓了一大跳，慌忙将画卷举起来，大声道：“师父，您的肖像！”
　　修安仔细端详了许久，吐出两个字：“不像。”
　　“我觉得很像啊，师父的眼睛狭长、鼻子高挺、剑眉、薄唇，喜怒无常，因此气场阴森......”水泱指着画上的修安认真讲解。
　　最后，水泱被罚禁足两天，不许出菜园一步。水泱独坐在石板上垂头丧气。
　　突然一阵乱风卷起，一抹如火般的艳影闪过，水泱站起身来惊叫道：“是谁？”下一瞬间，水泱就被诡异的风裹走了
　　“我命你马上把紫竹石交出来！”眼前的美貌女子一身俏红，碧绿色的双眸水灵而不妖。
　　水泱愣愣地说：“紫、紫竹石？我不知道。”
　　“骗人！百灵、黄莺、白雀都说你有！”
　　“我真的不知道。不信你搜！”
　　女子将水泱全身上下搜了一遍，一无所获后颓然坐在地上，水泱趁机想溜走，女子却忽然跪在她面前，水泱吓了一大跳。
　　她哀求道：“求你，将紫竹石借我一用，用完我立刻还给你！求求你！”
　　“我没有紫竹石，真的没有，求你起来！”水泱不知所措地跪在女子面前。
　　“妖女，休得纠缠！”修安犹如轻风落地，他一手拎起水泱，另一手欲打尽红衣女子的悉数法力。
　　“大师大师，我只是想救一个人，我愿用性命一换！”女子眼中泛起泪光。
　　“师父，”水泱眼神真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修安动了恻隐之心：“说来听听吧。”
　　红衣女子名为红棉，是百年木棉树之树灵。当她从混沌之气中解脱出来，飘坐在树枝上时，她看见树下一位俊秀的少年坐在轮椅上，轻抚筝弦，流畅的乐声在空中潺潺流动。少年名为风浅时，是护国大将军风于原的次子。出生时，他的双胞胎弟弟风长天身体健壮，而他却左脚畸形，虚弱垂危。府中流传着传言，说大少爷身受诅咒，二十五岁时有一大劫，若安然度过，则百病俱除，否则，命丧黄泉。再有一个月便是风浅时二十五岁的生辰，而他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最近连在轮椅坐着的力气都没有。
　　十天前，红棉看见皇帝亲临大将军府邸。大将军跪伏于皇帝脚前，皇帝轻描淡写：“大将军，朕已知道二十年前你和萧太妃的秘密了。真是令人大吃一惊。”
　　将军身体猛的一震，不敢出一言以复。皇帝很满意大将军惊恐的反应：“朕暂时不会揭开这层纱。听说我们家大少爷身体比蚂蚁还孱弱，让大将军费心了。不如将他接入宫中，朕身边的御医还不算太窝囊。”
　　“谢皇上圣恩，犬子时日无多，请让他家中息心度过吧。”将军乞求。
　　“准，”皇帝微微一笑，笑意并没有蔓延至眼里，“只要让朕见他一面。”
　　火棉园中，风浅时从容地斟满两杯茶。皇帝走到他对面，毫不掩饰地打量风浅时，轻蔑道：“果然与萧太妃有几分相似。”
　　“皇上万岁。”风浅时起身欲行礼，却因腿脚无力重重跪在地上。红棉看得清楚，那一瞬间，大少爷疼得脸色煞白。
　　皇帝却视而不见，高高在上：“朕要出兵北齐，如何？”
　　“高祖开我大陈，大败北齐、平江南，现边疆靖默，国内应休养生息，养精蓄锐，所谓‘治大国若烹小鲜’。太平盛世，天下喁喁。”风浅时忍痛道，额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皇帝嗤之以鼻：“久闻风大将军有麒麟、白虎二子。不过今日看来，白虎犹猛，麒麟却与朝中庸臣无异，独有虚名。”
　　风浅时天生聪慧，对皇帝的讽刺了然于心：“微臣左腿已残，身体羸弱，如同废人一般，何曾威胁过皇上半分？”
　　皇帝被看破了心思，猛地踹了风浅时一脚，大怒道：“废物！朕杀你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风浅时重重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躲在远处的风夫人心已破碎，她不顾一切想要冲上去，却被风将军牢牢拦在怀里。
　　皇帝调整好心绪，冷冷道：“你还没见过你的生母萧太妃吧，你应该去痛恨那个冒牌货陈修安，若不是他偷取了你的位子，你何至于今日这般狼狈不堪！”
　　皇帝拂袖而去，风浅时动弹不得。看着风夫人哭喊着“浅时！浅时！”的样子，他张嘴想安抚她，意识却不可控制地远去。
　　红棉从始至终站在风浅时的身边。可惜他看不到她，她触碰不到他。满园的木棉如滔天火光，刺伤人眼。
　　从那时起，风浅时接过汤药后，趁人不注意，转眼就将汤药倒掉。红棉非常心急，她不想大少年如此糟蹋身体，她偷偷将木棉的灵气输入他体内。但尽管他外表从容文雅，内心却已失去对生的欲望，无论红棉再怎么努力握紧，他的健康仍如流水般从红棉的指缝中流失。木棉树也因灵力过度虚耗而日渐萎靡，火红的花朵风吹便落。在红棉无助时，飞过的鸟儿告诉红棉，南海观音道场内的紫竹真君现栖身于香枫寺，紫竹真君拥有一块玉石，名为紫竹石，可治愈人间百病。所以红棉赶去了香枫寺。
　　“可我不是紫竹真君。”水泱睁大眼睛道。
　　“既然他一心求死，你又何必要留住他，”修安道，“这件事，我无能为力。”
　　“师父也是皇子，风大少爷也是皇子，既然是兄弟，师父为什么不去劝劝他呢？”水泱问道，“为什么不试试呢？”
　　“我不是皇子，”修安平静道，“我是风浅时的替身。当年萧太妃生下病残的男婴，考虑到周遭的人对她虎视眈眈，恐怕男婴性命难保，于是她偷偷将男婴送给风将军抚养，而我，只不过是一个替身。”
　　“师父......”水泱那一刹那明白了修安曾经对身世绝口不提的缘由。
　　“告辞。”修安拎着水泱转身离去。
　　“不是这样的！”红棉在身后大喊，“大少爷一直想与你结为朋友，我听到他与风夫人的对话，他说，‘可惜我已命不久矣，若能三皇子见一面，畅谈三天三夜，此生便无憾了’。在他心中，你从不是替身，而是相隔天涯的兄弟！”
　　水泱讶异地回头，看见红棉因激动而绯红的脸和眼中闪烁的泪光。修安停下了脚步。
　　“大将军的府邸就在眼前了，大少爷就在那！”顺着红棉所指的方向，有片雅红与透亮的天空交融在一起。修安看着那个方向，眼中波澜不定。
　　水泱挣脱修安的手，跳到地上，大声说道：“师父，走啦走啦！”然后奋不顾身地向那美丽的风景大步跑去。
　　“水泱......”修安还未来得及多想，手已伸向水泱的背影，身体已无意识地动起来，追了上去。
　　“太好了！”红棉喜悦地擦干泪眼，她旋而飞上半空，在水泱前方引路。

　　水泱扣响了兽面锡环，静等了一会儿，一个府兵打开了一条门缝，看清水泱，语气警戒：“大将军府今日闭门谢客。”
　　“我们是来探望风大少爷的。”水泱连忙说。
　　“大少爷卧病在床，你下次再来吧。”说完就要关上大门，修安一把抓住门缘，制止了府兵。
　　“本王是淳王。”修安称自己是池靖，出示了黄金令牌。府兵回去请示后回来，打开了大门，请进修安和水泱。
　　整个将军府笼罩着不安而压抑的氛围，时不时有府兵手执兵器巡视而过，全府警戒。水泱畏惧地紧紧跟在修安身后，无心观赏府内园景。
　　“两位稍等，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府兵走进了一座重屋，双层楼阁雄伟而壮丽，楼前便是那片令墙外之人目盼心思的木棉林。百来棵木棉枝头点缀着精致的火红花朵，树下的木棉花铺了一地，掩盖住了石板原来的青白色。
　　府兵走出来，恭敬道：“大少爷请两位进去。”
　　水泱跟着修安跨进门槛，下意识回头看。红棉坐在树干上，红花拥簇，她望向重屋的某一处，目光专注而一往情深。
　　登上二楼，一股药味便扑鼻而来，水泱揉了揉鼻子，很快便适应了。突然修安停了下来，水泱从修安的身后探出头，呆呆地看着，坐在窗边清瘦的男子皓齿微露，笑眼弯弯。
　　“恭迎凌王殿下。”风浅时起身欲行礼，修安上前轻轻压住他的肩膀：“你与我，难论尊卑。”风浅时微微一笑，看向水泱，柔声道：“小姑娘，喜欢绿豆糕吗？过来吧。”
　　水泱踯躅着看了看修安，修安点点头，她才走到风浅时面前。风浅时端过桌上的莲花盘子，让水泱自己挑一个糕点尝尝。
　　水泱咬了一口，觉得又嫩又甜，惊喜地对风浅时说：“好吃！”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白水泱！”
　　水泱觉得风大少爷真的非常平易近人，笑起来嘴角会有浅浅的笑纹。近时，可闻到他身上的药香和淡淡的檀香。
　　“水泱，楼下那片木棉林是不是很美？自己下楼去玩，好吗？”
　　“好！”水泱的心志完全被风浅时的温柔收买，她雀跃着下楼去了。
　　“她是我的徒弟。”修安还未说出下半句“她在也无妨”，风浅时已道：“知道得越少，她才会越快乐。”说这句话的时候，风浅时的微笑，孤寂而怅然。

作者有话说

　　我想问，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