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吾名千离

1、第一章

　　大业九年，料峭春寒，江都二月，夕阳照川。
　　“阿——阿嚏！”
　　雕梁画栋的小楼，牌匾上书着“雨花阁”三字，敞开着的雕花木门，胭脂水粉的味道和缠绵绕骨的靡靡之音扑面而来，此时，二楼的一处包厢里人声嘈杂。
　　常子笑拿袖子掩着口鼻悄悄地打了个喷嚏，十一二岁的年纪，一身雪白的交领小夹袄，嫩生生的小脸似是能掐出水来，衬的整个人粉雕玉琢一般。即便是此时鼻尖红红的，也只是更添几分可爱。好像一个白白软软的糯米团子，看一眼就恨不得上去揉一揉捏一捏。
　　而此时没人注意屋子里一个靠着墙的盆景被悄悄挪开了些许，一个巴掌大的洞幽幽地露出来。倘若看过去，必能看到对面一个少年端坐桌前，端了一碗茶，有一口没一口地慢悠悠品着，一身华服，通身气派雍容高贵，眉间眼角似是带着笑意细看来却又不见痕迹，静静地注视着另一间包厢里的场景。
　　这边，常子笑看着屋里的衣香鬓影就头疼地要命，一个劲往角落里缩，恨不得能钻个洞出去。
　　不大的包厢里，无处不在的脂粉味儿，对他来说简直是最难忍的折磨，不停地想要打喷嚏又碍于面子暗暗憋着，小子笑完全不明白大伙为何喜欢在这种烟柳之地流连，简直乌烟瘴气啊乌烟瘴气。
　　但总有人不愿意他清净，那头一年长些的少年招呼道：“子笑，在那干嘛呢？过来一起玩啊。”
　　已经缩到屋角的子笑一手托腮，撑在摆了几盘点心的小几上，捏了一块绿豆糕慢慢嚼，满心满眼全在这吃食上，一脸的我听不见啊听不见。
　　“赵诚，你就别为难咱们小子笑了，人家估计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多漂亮姑娘，害羞呢！”看他不理，那群人更是可劲地调笑，一阵阵哄笑声不绝于耳。
　　大概是觉得这玩笑有些过分了，隔壁静静观察的少年长眉轻挑，手指微动，指间便拈了一枚金豆子，作势就要弹出去，准备提醒一下那群少年他们此行的目的，他可是懒得看他们在这儿公报私仇。
　　还未等他动手，那糯米团子似的小少年终于慢吞吞地吃完了那块绿豆糕，拍掉手上的点心渣，一双大大的桃花眼轻轻一瞥，“杜宣，你最近干了什么需要我知会杜院长一声吗？好像昨儿杜院长还去我家找爹爹看新作的诗稿呢。”
　　“哦，还有赵诚，你把你家祠堂里的牌位摔碎了换上去了个假的你家里人好像还不知道吧？”
　　原来那名叫杜宣的少年，他父亲乃是扬州城里声名在外的静斋书院的院长，常子笑的父亲人称常员外，也是当地有名的高士大儒，二人常在一起吟诗作文，乃是君子之交。而杜院长清高顽固，中年丧妻后对这个儿子家教极严，奈何却养出个整日惹猫逗狗的儿子，没少喊着要把他打死在他娘坟前。
　　而那赵诚则是犯了大错，和几个半大小子闹进了祠堂里，脑袋一热连牌位带贡品砸了一地，事后赵诚才后怕，于是一群损友给他出了个偷梁换柱的法子，可小孩子毕竟没多么周全，反倒是让四下里的同龄人都知道了这回事。
　　常子笑小身板站得挺直，还带着些童声的嗓音脆生生的，孤身一人气势却丝毫不输给对面那群大都比他大上几岁的孩子，一身清风傲骨越发衬的人丰神俊逸。
　　事实上倘若不是为了买到赵诚手里的一块美玉给爹爹当生辰礼物，他又岂会答应陪着他们出来鬼混？
　　江都无人不知，常员外这辈子最讨厌的地方里，青楼这种烟柳之地绝对稳拿头名，言传身教之下，常子笑对于这类事也想来是敬而远之，不然像他这般一郡里排的上号的少爷，这个年纪正是最好奇这等事又最爱玩的。
　　话音一落，那杜宣与赵诚两人顿时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蹭”的站了起来，少年人火气大，眼看一言不合就要动起手来。
　　这时另一人站起身来，两手搭上两个少年的肩膀：“好好的怎么动了火气呢，你们可都是有头有脸的小少爷，这番做派岂不让人看了笑话？依我看，不若你们每人自罚三杯，各退一步，这事就当揭过了。”
　　那方杜宣赵诚听了这话，眼珠子转了转，虽还是有些忿忿，却没再说别的，依言斟满三杯酒，有些挑衅地瞧着常子笑。
　　常子笑也无意真将事情闹大，对方给了台阶下也不好不给面子，拿起桌上酒壶，取了三个杯子斟满，举杯仰头便饮，火辣辣的酒液涌进喉咙里，三杯酒顷刻下肚，利落潇洒的紧。
　　这酒一喝完，气氛便又热闹了起来。这下子少年们倒不闹着常子笑寻花问柳了，转而拼起酒来。
　　常子笑虽喝了酒，但不知是心里不快还是另有心事，也不说话，只呆愣愣坐在那喝酒。
　　没多久，一群少年就有了醉意，可只见常子笑依然端坐桌旁，神情冷冷淡淡的，不见丝毫异常，不禁让人惊讶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千杯不倒？
　　但一想到隔壁那人的吩咐，尚且有几分清醒的几人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陪着喝，只道自己接了个苦活。
　　可渐渐的看着便有些不对，要知道这世上寻常人便是喝闷酒也要发几句牢骚的，哪里见过常子笑这种神情不动一言不发的，好像把自己当个器皿，只管往肚子里倒酒。
　　那头看戏的人也发觉了这一点，心道再喝下去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就是弄巧成拙了，常家就这一宝贝疙瘩，他要是玩脱了，常策得跟他们李家拼命。
　　少年长指一弹，早便夹在指间的金豆子疾飞而出，按之前的约定，少年以暗器打碎一个花瓶便是停手的暗号。
　　哪知，本来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坐着的少年忽然跃起，手轻轻在桌子上一撑，柔韧有力的身体拉开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鹞子似的灵巧身手直接看呆了两个屋子的人，下一秒，那颗金豆子就稳稳嵌在了小少年二指之间。
　　然而，事情还不算完，大家一阵惊呼，只见子笑空中身子一转，脚尖在桌子上轻轻一点，直奔到两屋之前那面墙前，方一落地，对着那墙抬腿就是一脚，本就开了个洞的木质墙板哪里受的住这一脚的力量，两间房子之间的屏障登时破开一个大洞，少年灵巧地窜了过去。整个动作也不过一息的时间，众人只觉得似是有一只灵猫窜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