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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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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光义看着手上从蜀地前线送上来的奏疏,这奏疏上详详细细的写了很多蜀地的情况,虽然写了情况,却没有给出解决之法,他看完之后随手丢给了赵普,“你看看。”赵普阅过之后对着赵光义行了一礼,“官家,奏疏中所言若是句句属实,这蜀地之乱,倒是不难解决。”
“哦,朕没问你这个。”赵光义随便翻阅了一下其他的奏疏,又随手丢在一边,他年纪大了,看人眼睛都有点花,奏疏读起来也有些累,“朕是问你,这奏疏写的怎么样。”
愣是赵普也愣了片刻,过了一会,他才如实回答道,“事无巨细,喜忧俱报,细致有余,经验尚欠,却是一片拳拳赤子之心,实为珍贵。”
“呵,哼,呵呵。”赵光义听他这么说,嘴里就发出了一阵冷笑来,赵普不动声色,苍老的脸上依旧一脸诚挚,“陛下,奏疏所言的问题,恰好是蜀地乱起的原因,臣以为,待到蜀地乱平,贼首伏诛,陛下可选清廉端正之人前去:一、丈量蜀土,禁豪强寺观私自抢占。二、减轻赋税,开仓济民。三、蜀地百姓多不饱食,皆因为无地可耕,茶祸添霜,陛下可从国库拨款,从大理卖得新稻种,或广纳有识之士,寻得一可在蜀地大量产出,荒年可用以果脯之作物……”
“我这个侄子,是真聪敏啊。”赵光义好像没听到赵普的进言一样,神游天外般的点着头,用不轻不重的声音感叹道。
赵德芳只提蜀地所见之弊端,却绝口不提改善之法,这是藏拙而知进退,一个能将蜀地弊端看的如此清楚的聪明人,怎么能不想到这些问题该怎么解决。
赵普不说话,他安静的等着赵光义对他的进言给出评说,但是赵光义却依旧把话题扯在先帝唯一在世的幼子身上,他那个聪明的侄子赵德芳。
“你说,要是朕当初没让德芳去,而是让寿王去,寿王能不能发现这么多的问题啊?”赵光义斜过眼看了一看赵普,后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作揖道,“老臣不知。”
前不久寿王赵元侃的奶妈入宫告状,说寿王在府中藏了一个身份不明的蜀女,妖艳擅媚,哄得寿王宠爱的不得了,这让赵光义一下子想起来自己的另外一个儿子偏宠毒妇,意图加害原配却反将丈夫毒死,让他这个白发人送了黑发人的事情来。
他一怒之下把寿王骂了个狗血淋头,让他尽快赶走那个蜀女,如今想起来还气的心肝隐隐作痛,便冷哼一声,“蜀地多美人,寿王若是去了蜀地,只怕眼珠子都盯在蜀女身上,根本无暇顾及什么百姓疾苦,执政弊端吧。”
“寿王年纪尚小,爱好玩乐一些,也是人之常情。”赵普劝解道。
“我那侄儿德芳可比寿王都要小上一岁啊,他怎么就能看见?他怎么就不爱好玩乐呢?”赵光义提到寿王的事情就觉得心口一阵闷火,他是要把江山传给这个儿子的啊,可是呢?他却不学好,小小年纪,沉迷女色,不思进取。
然后他又想起了自己那个死掉的老哥,不由的苦笑着感叹,“我这么多儿子,还不如先帝的一个儿子好。”这德芳怎么就不是自己儿子呢?
这位斧声烛影上位,一生戎马的帝王、一个优秀的野心家,现在完全陷入了一种叫做“别人家的孩子”的魔怔当中,恨不得自己这个聪明能干的侄子能立刻变成自己儿子。
然而他也知道这事情也就是想想而已,半晌他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赵老卿家,蜀地善后事宜全权交由你来处理,朕,还是下诏罪己,以平民心吧。”
“圣上英明。”
远在蜀地,朝廷大军一路往成都府的路上畅通无阻,王继恩一路攻下了巴州绵州等众多地方,这些百姓本都是农民,成事之后也没有得到正规的训练,一旦战争出现颓势,一种最为可怕的情绪便在这个义军之中蔓延起来。
他们开始恐惧了。
王继恩近来身上不是很好,他越是靠近蜀地,也就越觉得疲累,他的年纪也不小了,越是靠近死亡的人也就越是怕死,军中军医诊断之后说他是水土不服——他这么大年纪了,水土不服是很容易一不小心就没命了的。
王继恩也开始怕了,但是他偏偏丝毫不能摆出怕死的样子来,他们已经一路推进,雷霆风火般的打到了成都府城下,就等着大军围城,诛杀贼首了。
岂能让惠王那小娃娃占了攻城擒叛之功!这小娃娃一路上颇得军心民心,他能放开手行安抚之道,难道不是他王继恩强兵攻城才能让他无后顾之忧的做到吗!
“王大人身上可好些了?”赵德芳掀开军帐的帘子走进了军帐之中恰好看见王继恩趴在案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说心下不怀疑鹤娘做了些什么是不可能的,她曾说过这事容易解决,却没想到是这样解决的。
王继恩病的半死不活,他这个监军才能更好的大展身手,巴州一战是他初临阵前,这一次双方均无损伤,不攻而破——还要感谢之前剑州绵州受了他恩惠的百姓在城下相劝——巴州,绵州,剑州地处相近,有不少人家都有亲眷分散各地,由他们来相劝城内民兵,他又是个宽容仁慈,言出必行的人,自然可行。
他还记得当日在巴州庆功之时,同军民约法三章,大碗饮酒的豪爽之气,这痛快一扫之前胸中的郁结。加上赵德芳在王继恩病倒之后,大力塑正了一番军纪,斩了几个借酒滋事,强抢民女,败坏军纪的害群之马,一时间在军民中威望极高。
“老奴劳惠王费心了。”王继恩咳嗽不止,面露菜色。
“王大人请放心,”赵德芳走到王继恩的身边,轻声宽慰道,“王大人此番功绩卓越,本王自然会上奏圣上,为王大人请功,还请王大人好生休息,好好调养才是。”
“谢惠王殿下。”王继恩知道自己病的都快站不来了,自然是不能领兵打仗,他现在怕死,就想着回开封治病,只是又放不下这平叛之功,思虑过重,反而更加加了几分病态。
赵德芳转身离开,梓州拖住了李顺二十万的军队,如今蜀地一马平川,大军在平原鏖战,自然是官军占了上风,加上跟另外一支由甘入蜀的大军两下夹攻,确然如鹤娘所说,不到三月,便已经兵临四川府城下。
从四川府城门上看去,城墙之下,四面八方,皆是乌压压一片,寒光闪烁,两边放着攻城锤和云梯,一块一块的方阵期期排列,让人不由得心头也寒了起来。
对于李顺来说,这就像是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一般,他一路顺风顺水,从一个贩私茶的农户,到如今的大蜀王,如今要说的话,他最最后悔的,也许就是没有派出大军攻下剑门关,而是浪费了二十万军力在梓州上,这是何等短视,又何等失策的决断,只是他现在,已经不能去弥补这个致命的过失了。
四川府外的官军,如铁桶一般将四川府牢牢围住,像是下一秒就会一口将整个城池都吞下去。
赵德芳坐在军帐内,看着从开封发来的急报,赵光义对天罪己,言蜀地乱起皆是因为自己识人不清,用人不当而起,而宰相赵普则在朝堂之上将这一切都归咎在了自己身上。
年纪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赵普,以他苍老的驼背,最后再替整个朝廷的主人,背了一次黑锅。
“臣赵普,为百官之首,朝廷之过,非在君,而在臣,臣以年老昏聩,请罢官下野,以惩臣罪。”
铿锵之声如同回响在耳边,赵德芳看着这份急报,只觉得眼眶发烫,胸中苦闷不已。
“你怎么又要哭了?”鹤娘原来是在军营另外一处和张承书一起医治伤兵,洗了手就转身回到了赵德芳的军帐之中,她是女子,虽然扮作道童,当然也不便同张承书一样就睡在那满是伤兵的营帐之中,赵德芳额外照顾她,让她住在了自己的账中。
“本王何时要哭了。”赵德芳硬生生把自己的眼泪憋了回去,“伤兵们怎样?”
“也没什么大碍,我跟师兄都尽力救治了,”她抬起眼来看了看赵德芳,这三月行军生活,让这个原本身上都是香喷喷的少年郎看上去都有些灰头土脸,一看便是一张没有睡好的脸,“攻下成都府之后,你大约能好好睡个觉了吧?”
“怎么睡得着呢。”赵德芳苦笑一声,随即摇了摇头,“三天时间,围城三日,我们再做修整,成都府内必然大为恐慌——这三天时间,什么都可能发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所谓最坏的打算,就是官军围城的这三天,城内可能有奇兵袭击,攻击官军从而弃城突围,更有可能派出小支队伍烧掉粮草以乱官军的军心。
对于赵德芳来说,这其实是一步险棋,王继恩之所以不阻止,是因为接下来不管是什么事情,都会由他赵德芳全权处理——有功是王继恩的,有过,他赵德芳来承担。
但是,他必须这么做,必须冒这个险。
虽然一路上攻城略地,他从一个没有经历过沙场的少年,成了官军如今真正意义上的主将,他的心里却始终没忘掉鹤娘在他掌心写的那个“仁”字。
他出身皇家,得失利害的计较,就像是他的本能一样,“招降的诏书需要派出使节去,可是谁去呢?”他一点也不觉得对方会遵循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个古训。
“哦,这个啊,我去啊。”鹤娘听他这样苦闷,轻笑一声,淡然道。
“胡闹!”赵德芳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你知不知道,此去九死一生,稍有差池……稍有差池你会怎么样你知道吗?”
“正因为如此,才需要我去啊。”鹤娘笑的更为开怀了,“士为知己者死,鹤娘承蒙王爷厚爱,王爷不因鹤娘是女子而轻鄙鹤娘,反而处处尊敬。”她双手交叠,对着赵德芳深深下拜。
“王爷以国士待我,我自当以国士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