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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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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宁县位属钱塘繁华之地,地灵人杰,百姓富足,幼有所养,老有所依。自荀璨上任以来,小小的县城一直太太平平,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百姓太平无事,海宁县衙门也就格外清静。荀璨处理完日常公文,就换了件洗得发白的布衣,游手好闲的四处闲逛。
他上任后,在县衙西南面办了一个小小的书院,收一些有点基础且想参加科举的读书人,教四书五经诗赋策论,帮助他们尽快参加解试。
书院的先生叫周籍,中过进士,但因身患顽疾,不能入朝为官,便回海宁老家休养。荀璨惜他博学多才,便让他做了书院的先生。
周籍正给学生们讲《孟子》,谈及“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不由发几句牢骚,“自古帝王,皆知此礼,但付诸行动的少之又少。前年中原大旱,先帝却……”
荀璨推门而入,打断了周籍的话。
一众学生见他来了,忙都起身见礼。
被县令大人听到自己议论国事,周籍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只是对荀璨抱了抱拳,“大人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荀璨负手在教室里走了一圈,“来看看你们在学些什么?新皇登基,朝廷可能要开恩科,诸位可别错失良机。周先生,你也不妨一试,兴许金榜题名,还能为我海宁县争光。”
“大人说笑了,我这身子骨儿……”周籍苦笑,他又高又瘦,活似一根竹竿,皮肤苍白,双眼常年发青,像是从来没有睡好过。
荀璨走到他身边,拍着周籍的肩膀,嘴边的笑容意味深长,“春回大地,这两年天气不似往年。”
周籍闻言先是一愣,旋即一双整日萎靡不振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张口想再问什么,却见荀璨转身,对着学生们道:“一年之计在于春,大家莫要辜负了这大好春光,莫要忘了读书是为了什么。”
一帮少年们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口中都朗朗应“是”。
从书院出来,荀璨继续溜达,相熟的人见了他,也不拘礼,纷纷上前拉着他聊天。
张家的媳妇生了对双胞胎、李家的猪下了一窝小猪仔、赵家的两口又吵了一架……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他似乎都能扯上两句,见到满街疯玩儿的熊孩子,还拉住教训一顿,顺便给两个铜板,让买糖吃。
就这样走走停停晃了大半个县城,荀璨有点口干舌燥,便找了个茶摊坐下。
老板娘一见他来,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热情地端上茶,“昨儿我们家二小子还说要到府上谢恩去,您这就来了。”
荀璨笑说:“我分内之事,有什么好谢的。你家二小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县里该奖励他才是。他伤好了没?”
前日几个过路的商人和卖水果的老大爷发生口角,砸了老大爷的摊子。茶摊老板娘家的二小子看不过,上去把那几个商人好一顿胖揍。事情闹到衙门,荀璨让那几个商人赔了老大爷几两银子和二小子的药费,才放他们离开。
老板娘又端上一盘瓜子,“早好了,今天又不知跑到哪里玩儿去了。这孩子,十五六岁了,不爱念书,就爱舞枪弄棒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都不好就读书好,说他多少次,他就是听不进去。”
旁边一客人笑着提醒,“那叫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对对对,读书高,拳脚功夫再好,也不如你们这些读书人体面啊?”开国百年,少有战乱,朝廷重用士大夫,民间自然而然也就形成了重文轻武的观念。
荀璨面上笑盈盈听着,心里却叹了口气,半晌说道:“还有一句老话,百无一用是书生。其实啊,照我说,天生我材必有用,读书人有读书人的用处,习武之人也有习武之人的前途。”
旁边那客人听了,深以为然:“大人见识果然不是我们这些粗人可比,”又与那老板娘开玩笑,“你家二小子心肠好够义气,以后说不定能成大器。”
“就他,别给我添麻烦就不错了,老大不小,又不愿意帮我干活,又不愿意读书,连个正经差事都没有。”老板娘说起整日不着家的儿子就犯愁。
荀璨道:“我身边正缺一个会功夫的,若是你家二小子愿意,倒可来找我。”
老板娘一听,喜不自胜,嘿嘿笑道:“就怕那小子不懂事,惹您生气。”
荀璨心说,调/教调/教也就懂事了。他站起身,放下茶钱,“您回去问问他的意思,他若是不愿意,那也不能强求。”
“这种好事他哪有不愿意的道理,”老板娘赶忙把茶钱塞回给荀璨,“大人的大恩大德我们全家不知道怎么报答才好,怎么好再要您的茶钱,您快拿回去。”
荀璨又塞回来,“一码归一码。”说完,赶紧跑了。
他又到王员外家坐了半天,还被留下吃了顿晚饭,夕阳西下了,才回到家中。
周籍已经在书房等着他了,“闲来无事,来找大人下盘棋。”
荀璨也不觉得意外,只是道:“容我去给祖母请个安,就来。”说着,便急急忙忙去后院给祖母钱氏请了个安,听老人家唠叨了两句,复又回到书房,摆上棋盘,“周先生久等了。”
“大人今日在书院里那番话,在下还有些不明白。好好的天气怎么就变了呢?”周籍抬眼,目光灼灼地看着荀璨,“大人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
荀璨不紧不慢研究着棋局,他棋艺不精,已见败势,口中道:“别的我不知道,新皇登基,这便是好消息了。”
周籍摇头叹气,“有些话在下不必多言,大人自当比在下一介布衣更清楚,否则大人也不会接连两次推了朝廷任命的官职。”
荀璨微微扬眉,“周先生说说看,我为何这么做?”
周籍沉默片刻,方道:“先皇昏聩无能,大权都落在韩相公手中,整个朝廷乌烟瘴气,腐朽不堪。”
定光帝的老师韩融,为相二十余年,门生遍布朝野,人称韩党。
“你是说我怕韩相公才不愿入京做官?”
“在下并非此意,大人想必是不愿与那些人同流合污。”出身书香门第,少年才名在外,高中进士,初入官场就能把海宁县治理的仅仅有条,这样的人又怎会心甘情愿守着个小小的海宁县,而放弃京城的大好前程。在周籍心里,荀璨和他一样,都是为自身的清白而放弃了荣华富贵。
荀璨不置可否,“月满则亏,水满则溢,韩党风光多年,也该到头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韩党岂是说倒就倒的,况今圣上初登大宝,自顾不暇。”周籍落子步步紧逼,将荀璨的前路堵死,胜局已定。
荀璨慢悠悠落下一子,“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凭圣上一人,无力推翻韩党,我们做臣子的,自当帮他一把。”
这一子,让周籍本来胜券在握的一盘棋突然有了破绽。他一时竟不知如何落子,犹犹豫豫半天,决定以守为攻,“韩融为官多年,老奸巨猾,可没那么容易对付。”
荀璨长长的睫毛垂着,掩去眸中神色,语气淡淡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随着他的话音,轻轻落下最后一子,反败为胜。
周籍低头沉思,像是还沉浸在这一局棋里,半晌才朗声笑起来。“大人才智,在下佩服。”
荀璨给两人茶杯里添上茶,“周先生过奖。”
“韩党一事,大人心中莫非已经有了主意?”周籍一身的病气,像是一下子去了一半。
荀璨悠然一笑,“万事俱备只欠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