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骑士宣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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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森林遮挡住的这块巨大空地，上面歪歪斜斜放置了数百个石碑，它们排列毫无规律，仿佛只是垃圾被随意丢弃在那里，就如地里长出的肉瘤一样恶心。石碑大小形状也不一，有大如窗户一般，也有小到就像是路边捡的一块小石头。在冷色的月光下，它们的影子躺在地上，或是盖在另一个石碑上，像鬼混一样被封印在这里，显得阴森可怖。
“父亲，我们快找地方躲起来！”路易斯知道现在不是闲晃的时候，骑士团还在追捕他们两人，他想要抓着欧尼尔的衣角往前跑，但是欧尼尔却倚在了树上。
“没关系，他们不会过来了。”欧尼尔靠着离他最近的树根缓缓坐下，面朝那片石碑林。
路易斯闻言也不再追问，因为他的注意力被那些石碑吸引了过去。路易斯站在远处，看到这些大大小小的石碑上面刻着东西，他越过欧尼尔，直直朝那边走去。他觉得自己需要看清楚，没有原因的，这些石碑仿佛在冥冥之中召唤着自己。路易斯走到那块最高的石碑前，抬手用手指擦去碑面纹路中积下的灰尘，一点一点，蜿蜒而去，终于，看清了上面深深刻着的姓氏，以利亚。
就算是不问世事如路易斯，也知道以利亚这个姓氏代表着什么。它是格洛斯最长寿的王朝，也是一直追赶着自己的皇家骑士团宣誓效忠的家族。
路易斯的手指慢慢摩挲着石碑上粗糙的纹路，近乎野蛮的雕刻手法，让这名字深浅不一地留在了石面上，随着手指的移动，路易斯似乎感受到了几百年前千军万马呼啸而过的杀伐之气，甲革碰撞，兵戎相见，暗无天日的硝烟和悲伤都汇聚在这个名字上。
博得赫拉·以利亚。以利亚王朝的开山鼻祖，曾以一支两万人的军队，打败了菲瑟尔的五十万铁骑。菲瑟尔家族是上一个格洛斯王朝的统治者，兴荣两百余年，没落腐朽之后民不聊生，直至被博德赫拉·以利亚以武力终结，格洛斯从此改姓，昌盛至今。
没有人知道博得赫拉是如何做到的，因为在胜利后的一夜间，他的两万人马全部消失无踪。有人说，他是天使，拥有神的力量，被神庇佑，也有人说，他和魔鬼签订了契约，以世代子孙为交易，换来了这千百年的繁荣昌盛。
一切终归成迷，但是以利亚，仍是活着的史诗。传说，以利亚战无不胜，他们有天使的外貌，魔鬼的内心，他们可以为路边断流的小溪哭泣，也会取下最爱之人的首级，他们是神，也是恐惧。
路易斯的手在微微颤抖，内心仿佛有一扇不知名的门被迫打开了，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四处寻望，他在石碑之间的缝隙中穿梭，他描绘着每一个石碑的形状。终于，他找到了他想要的。
兰彻洛德·以利亚。
他是当今格洛斯的王。他十五岁登基，十六岁娶妻生子，十七岁囚禁王后，并扼杀自己的孩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年格洛斯被搅得腥风血雨，发生政变，直至兰彻洛德下令屠杀数千人，暗藏势力被彻底清洗，这场叛变终被压制。
兰彻洛德做的所有事都在暗示，他死后会被关在这阴暗之地永世不得超生。但是唯一不对的，是他还没有死。兰彻洛德·以利亚，他还好好的活在格洛斯王宫，治国有方，享受万民跪拜。
可是，这里却是以利亚家族的陵墓，埋葬着从博得赫拉到兰彻洛德所有的皇室血脉，二十六代皇权更替，数百个名为以利亚的人生死于斯。他们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终点，生前享尽荣华，死后却连一块安息之地都没有。这是他们必将走向的结局，这块被霍兰格漆黑的森林和食尸鬼所包围起来的坟地，就是以利亚的终点，最高贵的姓氏必将承受最低/贱的宿命。
路易斯的耳边流淌过风声，幽幽如女神的双手捧住脸颊，路易斯顺着力道往边上侧目，一块如镜子大小的石碑静静的立在兰彻洛德的碑旁，显得毫不起眼，上面刻的文字也小小的，路易斯探头，之后，他看到了噩梦。
路易斯·以利亚。
他在墓碑上看到了这个名字。
路易斯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么呆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跪在了这座小小的石碑前，他的眼神没有离开过上面刻着的名字，他希望自己看错了，但是没有。路易斯·以利亚，这个名字深深地刻在那里，路易斯看的如此清楚，甚至还在上面看到了一些暗红色如血迹一样的东西。
“父亲，你看这里，有个人拥有和我一样的名字哎。”路易斯抬起头，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浅蓝的眼珠却没有一丝生气。欧尼尔看着这双眼睛，就这样一直看着，沉默不语。那双眼睛似乎终于是失了气力，笑意一点点从眼尾溜走，慢慢垂下，空洞地望着欧尼尔。
“既然已经看到，就不要再假装蒙住双眼。”欧尼尔不知何时走到了路易斯身边，他斜倚在一块墓碑上，低头看着小小石碑上的那个名字，阴影把姓名描绘了第二遍。路易斯跪坐于碑前，眼神重燃微弱的光芒，望向欧尼尔，迫切希望他能说些什么。
“你本该长眠于此。”
欧尼尔的话彻底浇灭了路易斯内心的火苗，从此，路易斯被冠上了他最不希望被冠上的姓氏。路易斯·以利亚，他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父亲说过，家破人亡，从格洛斯被扔到德兰尼特，全都是因为以利亚家族的那场政变。以利亚，是造成这场不幸的开始。
当路易斯还生活在那个种植着玫瑰花和苹果树的小院子里时，他无法拥有那种情绪，即使他没有朋友，即使他午夜不能出门欣赏月光，即使他终日要活在白雪与暗夜之下，但他从不曾仇恨。他被欧尼尔保护的很好，所以他只知道格洛斯的人都讨厌德兰尼特，却不曾知晓，连德兰尼特都在怨恨着自己。他知道自己的父母被可怕的以利亚所害，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就是杀人的以利亚。
以利亚，这个不幸的姓氏，是路易斯一切灾祸的开端。
原来自己早已死去，可是自己却不知道呢。
路易斯笑了，这次笑意漫进了眼底，“原来都是谎言啊。”那片浅蓝在波动着，他回头看着墓碑上刻着的线条，路易斯是歪歪扭扭的孩童字体，以利亚却是如其他墓碑上刻的那样端正。他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大概是命定的悲哀。
“你在夜晚下葬，趁着雨幕我捡走了你。”欧尼尔回想起往事，语气平淡，仿佛那天暴雨中的惊心动魄就该如此无味，“我没能在午夜前跑出霍兰格，十二点的钟声一响，食尸鬼就把我困住了。”
“幸运女神保佑，我带着你活了下来，代价是我的一只手臂。”欧尼尔空荡荡的左侧，肌肉破裂，疤痕狰狞，似乎是被活生生撕碎的。欧尼尔单手握拳，内心是矛盾与无奈，“我需要你活着，路易斯，你必须活着。”
路易斯想起了一个星期前，自己和父亲的对话，因为后来让人无法喘息的追捕，他没能再继续，而欧尼尔也没有一丝想要提起的欲/望。那时，眼泪还是他的坚盾，晶莹的水光可以为他挡去世间污浊，还以澄澈如始。
“为什么。”简单的语句，甚至不是询问，而是命令。天生的贵族从血脉中自带傲慢，从路易斯成为以利亚开始，泪痕已成无用之物，他已然变成他本该成为的那个样子，那个他曾经嗤之以鼻的，恶心的模样。
路易斯不再快乐的微笑，神情清冷，早已脏污不堪的发丝在月光的打磨下重回金色，他就像天使，随时都会长出翅膀飞跃离去。如果路易斯当初没有死去，或许他一直都是这样。欧尼尔心下一颤，并不是害怕，而是因为这个样子的他，与欧尼尔记忆中的某个场景重合的更加紧密，曾经效忠的誓言让他面对命令无法开口说出欺骗的话语，这是埋入骨髓的忠诚。欧尼尔单膝下跪，手在胸前划出十字，以这片寂静的坟冢为证，他吐出的一字一句皆为真实。
“我曾宣誓，我将为你尽忠职守，生命和荣耀皆献于你。
我发誓，我会在企图伤害你的人身上用鲜血留下无法消退的痕迹。
我发誓，我的长/枪为你张开，即使因此招致杀身之祸。
你是我的秩序，我的信仰，我的恩赐，我的荣光。
纵长路漫漫，开刃饮血，亦无所恃。
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以吾之污名，必将为你血战到底。”
雪覆四野，高崖迟滞。此时，竟连风也失去了声音，天地旷野间，只有这沉沉的誓言从记忆中剥落而下。
“骑士宣言……”路易斯叹了口气，气息幽扬于这片彼山之阴，深林荒址，一切的一切都因为这誓言变成了笑话。
“你是皇家骑士，所以你有能力从霍兰格带走我，所以你可以与那群骑士周旋这么久，所以你知道，到了这里他们就不会再追赶过来。因为这里是以利亚的皇家陵墓，除了送葬，骑士不被允许靠近。但你既已进入，就代表早在五年之前你就已经抛弃了骑士的荣耀，那么你为何还要守护我。”
欧尼尔的笑容在月光之下有些苦涩，那些事即使是在多年之后，依旧有些无法启齿，骑士对挚爱发誓至死不渝，但是他早已不配作为一名骑士，他的爱也不配从口中倾诉而出。
“你的母亲，我向她起誓，即使不再为骑士，我仍将为你守望，至死方休。”
突然听到这样一个陌生的词汇，路易斯有一瞬间的思想空白，他张了张嘴，语气充满疑惑。
“我的……母亲？”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骑士宣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