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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少年事 ...


  •   哗啦——

      繁密的藤月被猛地拨开,刺眼的日光顿时一股脑地涌进眼里,照得人眼前一白。

      元驹不得不用布满伤痕的手掌遮住双眼进行缓冲。透过手指狭长的缝隙,一个人影模模糊糊地进入他的视线。

      好一阵过去,元驹的视野才恢复清晰。

      一个看起来比他大的男孩正面无表情地扶着藤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他。花茎上细小的刺扎进肉里,男孩却仿佛浑然未觉。因为背对着太阳,日光在他周身悄无声息地镀上了一层浅淡的光晕。

      元驹抱住双膝,脸颊还残留着没干的泪痕,愣愣地仰头看着对方。他感到有个毛茸茸的东西蠕动着依偎到脚边,蹭得脚踝痒痒的。

      他低头,随即瞪大了眼睛——原来是只巴掌大小、眼睛都没有睁开的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了蔷薇丛里,这会儿正低叫着寻找一个安全的栖身之地。

      元驹呆滞地看了那团白软半晌,就听到那个男孩说:“给我。”

      给他?什么?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男孩干脆利落地弯腰,一把将地上的白团子捞起。小猫发出一下细软的叫声,大概是觉察到对方身上可以信赖的气息,它拱动着窝进男孩掌心。

      做完这一切之后,男孩转身就走,留下元驹仍旧待在那个角落里。

      只是刚走出去两步,他就想到什么般脚步一顿,突然折返回来,重新站到了元驹面前。

      “你在这里做什么?”男孩冷淡地问。

      元驹依旧傻傻地看着他。刚刚的一切发生得太过短暂,以至于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是啊,他在这里做什么?

      那场车祸过后,他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头顶的灯泡积攒的尘垢太多了,使得整个屋子都笼罩上一层死气沉沉的灰色。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也没有人可以依靠,他只知道他的母亲死了,就像那个被雨淋化的蛋糕,消失在那场污浊的雨水里。

      他正安静地想着这一切,老旧的木门就被“嘭”地一脚踢开,元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一抖。木门撞到墙壁后反弹了回来,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似乎下一秒就会四分五裂。

      元驹害怕地看着渐渐走近的人影。真正走到灯光下后,他才看清对方的模样。

      原来是那个从来只在要钱时才会出现的舅舅沈明杰。

      瘦骨嶙峋的沈明杰先是环顾了一下屋里简陋的摆设,又看了一眼像匹刚学会站立的小马般不住颤抖的元驹,然后开始在各个角落没头没脑地翻找起来。屋子里一时间尘土飞扬,各种物件被乱置一气。等到沈明杰将整个屋子都翻了一圈却一无所获之后,他恼怒地啐了一口,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

      “这个臭婊/子,”沈明杰怒不可遏地骂道,“竟然一点钱都没留下。”

      元驹这时已经吓得发不出声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和沈明杰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以往沈明杰都是直冲着钱来,拿到钱后就扬长而去,和他没有过任何接触。他只知道这个作为他舅舅的男人每次出现,带来的都是他母亲的痛苦。

      可是现在他的母亲已经死了,他又来做什么呢?

      沈明杰这时注意到了一旁的元驹,像唤小狗一般冲对方随意地招招手。等了片刻,见元驹依旧怔怔地站在那里,他伸出手臂,粗暴地将对方拉到了身前。

      说来也奇怪,明明沈荷是那般艳光四射,与她一母同胞的沈明杰却长得极端猥琐,凡是见到他的人,无一不侧目而视。或许正是长期的赌博掏空了沈明杰作为一个男人的正气,才导致他变成现在这副不堪入目的样子。

      他用那双老鼠一样细小又浑浊的眼睛审视了元驹片刻,然后狠狠地捏住元驹的胳膊,洋洋得意地嗤笑道:“想不到吧,你和你妈躲了那么久,最后还是被我找到了。”

      “再让你们躲,还不是被老子找着了!”侮蔑的话语像排水口的污水般不断从他嘴中流出,“妈的,沈荷这个臭婊/子,一点用处都没有,连点值钱的东西都没留下。”

      因为皮肤细嫩,元驹的胳膊被他捏得发疼,沈明杰身上的酒气同时源源不断地朝他飘来,使得元驹不住地往后躲。

      “躲什么!”觉察到元驹的排斥,沈明杰恼怒地呵斥了一声,不过还是松开了手。他把元驹再次拉近自己,近到可以清晰地数出对方睫毛的数量,然后他盯着元驹低垂的眼睛,摇晃起对方的身体:“我问你,撞死你妈的那辆车你还有印象吗?”

      元驹被他晃得晕头转向,却还是努力回忆车祸那天的场景,只是那场雨那样大,事故发生得又那样迅速,除了母亲最后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模样,他已经完全记不起其他的细节了。

      他不得不在剧烈的晃动之下摇头,表示不知道。

      沈明杰努力了半天却一无所获,不禁烦躁地将元驹甩开:“和你妈一样,真是个废物!”

      元驹跌跌撞撞地后退跌坐在地上的同时,屋门忽然被“笃笃笃”敲响了,在蓦然静下来的屋子里显得异常清晰。

      “妈的,谁啊!”沈明杰趿拉着人字拖骂骂咧咧地过去开门。

      门本就没锁,轻轻一扯就开了。逆着外面路灯的黄光,元驹看到一个笔挺的人影站在那里,竟是比矮小的沈明杰高出一个头有余。

      夜风已起,沈明杰拉住不停晃动的木门,仰头觑着眼睛:“你谁啊?”

      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眉眼却全然没有一个老年人的衰败。他将双手袖在身前,快速扫视了一圈屋内,经过地上的元驹时极短地停了一下,最后将目光对准面前的沈明杰。

      “这里是沈荷家吗?”他不疾不徐地问,带着淡淡的高高在上的气息。

      沈明杰蹙起了眉头:“这就是!你到底是谁,有什么事?”

      这么不客气的回应,老人却不曾恼怒,仍旧不慌不忙地说:“我来,是为了处理几天前的那场车祸的。”

      “方便的话,可以进屋谈吗?”他从容不迫地说着,却透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命令意味。

      沈明杰的眼睛登时亮了,神情霍然一变。他忙不迭让开门,谄媚地弓起腰,对那人热情地说:“快请进,请进!”

      看到那个布满污垢的椅子时,老人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但没说什么,轻轻坐了下去。

      这时,他看到已经站起身正无声望着他的元驹。这个孩子的年纪还这样小,眼睛却如此乌黑透亮,竟是让他的心脏无端一颤。他下意识地侧头,躲避掉了那道目光。

      他其实早就知悉对方的身份,却还是装作疑惑地问:“这是?”

      “这是我妹妹、也就是沈荷的儿子,”沈明杰生怕落下可以和对方攀交情的机会,迫不及待地自我介绍起来,又推了推还傻站在那里的元驹,“去,去,赶紧泡壶茶给客人。”

      “不用了,”老人抬手制止,“我们简短点说。”

      “好,好。”沈明杰这时也搓着手坐到了老人对面,遮掩不住的贪婪几乎下一秒就会从他眼中跳出。

      元驹被沈明杰刚才的动作推得踉跄出两步,又被老人喊得停了下来,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去哪里,只好站在不远处看着对面的两个人。

      老人掏出一张卡,放到坑坑洼洼的木桌上,然后在沈明杰急得发狂的注视下,慢吞吞地推到了对方面前。

      “这张卡里的钱,足够你们两人度过接下来的生活。”

      “但是,”他的神色蓦然一冷,没有丝毫温度地注视着正在将银行/卡翻来覆去抚摸的沈明杰,“我要你们拿了这笔钱之后,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不然……”

      他还没说完,沈明杰就已经十分识时务地接道:“当然,当然,我保证什么都不会说!”

      像是怕对方不放心,沈明杰还将旁边的元驹勾过来,一个劲儿地保证道:“这孩子也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什么都没看到,对吧!”

      元驹一边被他硬生生地按住脖颈点头,一边看着那个老人的视线从他脸上轻飘飘地滑过,好似他和眼前的空气没有什么两样。

      “密码就写在卡上。今晚就到这里吧。”老人言简意赅地说完这些话,便毫不留恋地起身,在沈明杰的感恩戴德中朝屋门走去。

      手碰到木门时,他忽然停步,微侧身体,看向紧随其后的沈明杰。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尽快搬离这个地方。”他说。

      “一定,一定!”这么一笔巨款到手,不管对方提什么要求,沈明杰都会肝脑涂地地去办,他这会儿恨不能举双手发誓以示自己的忠诚,“我保证明天就带他搬走!不,今晚就走!”

      老人似乎终于满意了:“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告辞了。”在元驹遥遥的注视下,他头也不回地跨入路灯湮灭的黑暗里。

      沈明杰这时倒是信守承诺了,他甚至都没有让元驹收拾东西,仅是挑拣了一些必需的证件,就趁夜色未明,带着元驹坐上了一辆北上的火车。

      兜兜转转,他们最终落脚于这个偏远的小镇。

      有了那笔巨款之后,沈明杰每天都忙着赌博,不见人影,逢着赢上两场,他还会对元驹态度温和,但是如果输了,等待着元驹就只有发泄一般的毒打。

      久而久之,元驹也有了一套自己的应对方法——一旦发现沈明杰的脸色不对,他就会在对方不注意时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沈明杰睡着了再回去。这样一来,十次中他起码有七次能逃脱对方的毒打。

      这个废弃的园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发现的。

      他本是躲到这个这里舔舐伤口,却没想到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给抓个正着。

      “你在这里做什么?”恍惚间,他听到男孩又问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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