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魉之家》霜枝

61、番外

　　那叫李欣然的女孩在班里显然挺有威信，她暑期作业收得极快。刚下完课，阮袁前脚才进办公室，她后脚就带着两男生将几摞作业堆在了阮袁的办公桌上。
　　那两男生放下作业喊了一声“老师好”就掉头跑了。
　　小姑娘做事很认真，等两个男生出去了，拿出一张纸递给阮袁，“老师这是没交的同学。这个是上学期期末叶老师布置的作业，总共八篇周记，十张试卷、读书笔记和语文课本古诗词抄背。”
　　阮袁大致翻了翻，交上来的作业都是分列整齐的。
　　小姑娘还想同阮袁多说几句，等阮袁翻完了作业，又递去一份名册，“这是五个没完成的，这两个是今天没带来作业的。我会让他们尽快补上来的。”
　　阮袁接来扫了眼，上面打勾画圈标得仔细，直道，“谢谢你了。”多亏遇到这么个体贴的班长，替他省了不少事。
　　李欣然在旁磨磨蹭蹭了半天，转身想走，隔了片刻又回过身来问，“老师还有其他事需要帮忙么？”
　　“我想问你些事，”阮袁有心想问她林彩的事，学生之间的事恐怕也只有学生最清楚了。他看了看周遭，同事上课的上课走了大半，也便放心问道，“林彩林同学在班里大概是怎么回事？”
　　甫听到这个名字，李欣然的脸色有些变了，她压了声音，“老师您最好离她远一点。班里都叫她扫把星，离她近的都会倒霉的。”
　　阮袁微皱了眉，下意识道，“这不就是欺凌？”
　　“不是不是，可没人敢欺负她，”小姑娘又凑近了些，软软的声调几如耳语，“老师您不知道。我们这班已经换了两个班主任了，前三任都是语文老师，她作文写的好，又是语文课代表，他们都对她特别好。结果一个脚滑从楼梯上滚下去，另一个也是走楼梯走到一半直接被意外推下来了，第三任干脆连开学都没来，直接就换您来了。”
　　“那也不能……”阮袁方要长篇大论，余光恰好扫见教师办公室的门口躲了个人。他顺势望去，就见着林彩扒在门边露了半张泛青的小脸，正窥视着这头。两人目光撞了正着，林彩受了惊忙缩回了头去，阮袁思绪一卡，只留了半句轻飘飘的质疑，“证明是她？”
　　“不仅是老师，连她周围的朋友也是！”李欣然提高了声音，“一个两个都出事了，还有她的双胞胎妹妹！”
　　阮袁霎时回过神来，“你说她还有个双胞胎妹妹？”
　　“对！”见着老师似乎信了，李欣然又缓了语气，她低着头，“她妹妹是我初中很好的朋友，我们好不容易一起考上同个高中，分到同个班的。结果去年暑假林素她……她替她姐去补习，也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死了。”
　　阮袁稍稍看了她一眼，刚巧碰到她别过头去，用小拇指悄悄擦了眼角，眼底通红，像是快要哭了。
　　阮袁不敢再问下去，只好道，“谢谢你了欣然，你……”他还想多安慰几句，上课铃声就叮叮叮的响了起来。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李欣然被吓了跳，她抬起脸鼻头泛了红，“老师那我回去上课了，收作业什么的就交给我了！”
　　阮袁道，“好，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她笑容腼腆，动作却像是只恢复活力的小兔子，蹦蹦跳跳的走了。
　　阮袁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心底总觉哪有古怪，便不由多注视了几眼。
　　窗外是道长廊，廊柱间阳光错落斑驳。李欣然才跑过小段光亮之地，当她快要步入阴影处时，她的身后倏然现出个穿着宽大校服的女孩，她追着李欣然的脚步，越走越近，几乎要贴到李欣然的背上。

　　阮袁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不对……刚才那个根本不是林彩！而是林素！
　　他动作太大，椅子哐当一声后翻在地，引得其余同事注目。阮袁来不及解释，撒腿就跑了出去，“李欣然！”
　　他跑的快，李欣然也走得更快，眼见就要到达楼梯边上了，在她的身后，林素的半个身体已没入了她的体内。
　　听着他这一声叫，李欣然脚步一停疑惑的转过头来，林素也跟着转过脸来，一双泛了白翳的眼睛死死盯着阮袁。
　　她两人如连体婴般绞缠在了一处，乍看可怖至极。
　　阮袁唯恐惊动林素，只能缓步靠近，边低声道，“欣然你抓牢扶手，先别动。”
　　他尾音才落，她身后的鬼影骤然往后拔出自己的半个身体，跟着伸手一推，李欣然霎时不受控制，朝前摔去。

　　阮袁呼吸一窒，两步猛冲，伸手时恰恰扯住她的衣角一拽。
　　他拽势过猛，一下跌坐在地，好在拉得及时，李欣然朝后一倒，险险滑跌在阶梯上。

　　办公室没去上课的同事受了惊动，纷纷跑了出来看。
　　女孩坐在冰凉地上，瞪着阮袁满面惶恐，“刚才是不是有人站在我身后？”
　　阮袁没有说话，他垂落视线，林素已经站到了楼梯的下面，迎着他的目光，她徐徐扯开了嘴角，笑容诡异而狰狞。
　　微弱的歌声顺着空阔的楼梯间盘旋而上，她哼着歌一步一跳消失在了楼道间。

　　阮袁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跟周遭几个老师随便扯了个解释，他们也便都回去了。
　　他又伸手拉李欣然，李欣然顺势站了起来。她惊魂未定，单薄的身子仍在发抖。
　　阮袁拍了拍她的肩膀，“上课了，我送你回教室。”
　　李欣然乖顺的跟在他身旁，两个人走过了一层楼梯，直到快到教师了，小姑娘才低声又问了一遍，“老师，刚才站在我身后的是谁？”
　　阮袁想林素，又思及她二人的关系。恶鬼之事他不愿妄言，只道，“没谁，你方才不小心滑倒了。”
　　李欣然满眼不信任的看着他。
　　阮袁想了想又道，“你这几天别一个人走，有个伴比较好。”
　　李欣然还想说什么，又被他打断了，“都上课十分钟了，当班长的怎么不以身作则？”
　　小姑娘嘟了嘟嘴，却不敢跟老师顶嘴，只好一步三回头，慢吞吞的挪回了教室。
　　剩着阮袁站在空荡的长廊间，想着那无所不在的小女鬼，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一个早上两节语文课，第一次这么连续不断的讲下来，多少还是有些精疲力尽。
　　阮袁中午想回家休息会，结果六班没有班主任，这午间自习便让他顶着。他没法，只得给常安在打了个电话交代了声。
　　电话回声漫长，常安在不知在做什么，半天没有接电话。
　　阮袁有些走神，他想同他说下小女鬼那事，可又实在不想让这些可怖再与常安在有任何牵扯。
　　等回过神时，那头已经被接了起来，“阿袁？”
　　隔着电话，常安在的声音更偏哑沉，这低低一唤，就如同贴着耳际的呢喃私语。
　　阮袁想把电话拿开些，又舍不得那声音，他自个纠结了半天，才想得到，“哥，我中午要上自习，就不回去吃饭了。”
　　常安在温声道，“学校有食堂么？”
　　阮袁就站在食堂橱窗前排着老长的队，他单手拿着菜盘，另手夹着电话，“有的，我在看菜呢。”
　　“你吃的惯么？”常安在道，“我做了你喜欢吃的香葱炸排骨，要不给你送过去吧。”
　　阮袁差点就顺势应好了，幸好临到话头，他及时转过思绪，“不要！当然吃的惯，哪那么娇贵，这边菜都还不错，有油炸豆腐、香芋烧猪蹄、青椒牛肉。排骨你自己吃吧……恩，不然给我留一点晚上吃，晚上我不想喝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低笑声，隐隐约约还有壮壮哼哼唧唧的撒娇声，隔了好一会才听的常安在道，“那好，晚上再给你做些好吃的。”
　　阮袁心满意足挂了电话，才发现旁侧几个同办公室的同事都在瞧他笑。
　　一个姓邱的女老师笑问他，“是阮老师的女朋友吧？”
　　阮袁忙道，“不是，是我哥。”
　　另个李姓的男老师取笑他，“瞧阮老师这笑的春光满面，要不是女朋友就怪了。”
　　还有不认识的老师也凑过来边打量着阿袁边道，“这就是你们高二年段那个新来的语文老师？果然一表人才，可惜都有女朋友了。”
　　这厢老师凑着说话，离得较近的学生都看了过来，阮袁瞅着还有自个班上的学生在对自己笑，只得暂闭了嘴随着几个老师去调侃。

　　午间自习过后，下午倒没有课了。阮袁抽空先改了部分学生周记，虽说这种暑期作业掺水不少，可对照着名表对这部分学生大体还是能有个浅略的了解。
　　临到四点半的时候，学生提早放学，老师们则留下来参加各个年段的教师大会。
　　大会开来开去都是那些内容，阮袁坐在最后一排听着就犯了困，他一整天没好好休息，到这会瞌睡虫蜂拥而至，耳边嗡嗡嗡是纷扰的讲话声，隐隐约约还有微弱的歌声。
　　阮袁觉得自己整个人被割成了两半，一半陷入了沉睡，一半却出离的清醒。
　　他似从自己的身体里站了起来，顺着歌声往外走去。
　　时近傍晚，落日如翻倒染缸，将学校上方的天空浇染得出诡怖的血红。
　　阮袁撑在扶栏边，向楼下俯瞰，他看到了无数像虫子般漆黑的东西在地上蠕动，它们似乎从地底下拔着自己另一半的身体，一旦彻底拔离后，它们就向着周围四散逃去。

　　阮袁看的正出神，冷不防身旁的同事用力推了他一下，“阮老师！”
　　阮袁一下醒了过来，他还坐在会议室里。台上年段长正盯着他，嘴里念着最后一句话，“……高二六班代班主任一职就暂时交给阮老师负责了。好了，散会吧。”
　　阮袁彻底清醒了，他想追着年段长推辞这一职。毕竟他才来这学校一天，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可是若是直言推辞了，年段长会不会嫌他没能力？
　　阮袁心底纠结着，冷不防肩上突然搭上一只冰凉的手，“阮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