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三章 ...

  •   他的回忆——

      “没想到我真是一语成谶啊……”白衣男子幸灾乐祸的笑脸出现在他面前,“一趟凡间之行,就让你栽进情劫里,你的千年修行都修到脚趾头上去了?”

      见他没有反应,仿佛那个与凡人相恋而被囚于上界的人不是他一般,白衣人眯了眯眼,一股想撕下他脸上那份平静的恶意悄然升起。

      “你不是去了却尘缘么?怎么反而越结越多了?”双手环胸慢慢绕着眼前人踱步,白衣男子继续冷嘲热讽:“听说仙凡相恋可是要受神罚,等你受完罚,你的仙法……要追上我怕是难了。”

      “我从不曾想与你一较高下。”他终于开口。

      白衣男子轻哼一声,这么多年来未能找到机会比试,他当然知道这个“对手”是自己自认的,对方并没有竞争之意,但他也看得出来,这家伙一门心思追求仙法的精进,对自身仙法的高低还是很看重的,所以他偏要往他痛处戳戳戳,最好能戳得他发火跳起来……

      “白衣,”春日般明朗的男子抬起眼,忽然道:“你我相识也有千年了吧……以后若还想起我,就下凡来看看老朋友吧。”

      白衣有些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怎么搞得跟要生离死别一样,罚一罚不就没事了?

      “我要去化仙池。”他缓缓道出自己的决定。

      震惊地松开环胸的手,白衣瞠大眼,涩声问:“你要……抽仙骨?”

      他颔首,脸上毫无说笑之意。

      “你疯了?!”嗓门无法克制地拔高,白衣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为了那个女人?!你下凡的时候直接栽下去的是不是?摔坏头了?就为个凡人连仙都不做了,你知不知道抽仙骨意味着什么?”

      相较于白衣的激动,他反而显得十分平静,“我自然知道。”

      抽仙骨,意味着永远失去成仙的资格,无论轮回中如何修行,都无法再次位列仙班。但,也只有抽仙骨,才可让他保留肉身入世,不需重入轮回。

      “这世间有因才有果,有舍才有得。我……想和她在一起。”在外人面前说这种心里话让他有些不自在,于是简单地道:“这是我心甘情愿付出的代价。”

      白衣沉默片刻,又恢复一贯的冷腔冷调,之前的激动万状恍若不曾存在,“真想看看……什么样的女人居然能让你放弃千年的修行。”

      “她只是个普通人。”想起那个女人,他忍不住又是微笑又是皱眉。那女人在凡人中绝算不上出色,缺点一箩筐,偏又喜欢听那种恶心巴拉的情话,成天想着怎么发财过好日子。但也是这个女人,会惹他生气,也会让他发笑,会让他挂念,也会让他感动。他并非不曾犹豫过,但心的陷落却是他无法控制的。

      “抽仙骨……”不仅意味着永世不可成仙,而且过程撕魂裂魄,非常人所能忍受……后面这番话终究没有说出口,说了也是白说,眼前这家伙的榆木脑袋,定然不会因此回头。修行上执著或许是件好事,但用在这种地方……只会让人恨不得砸开他的脑袋塞点理智进去!白衣深吸口气,压下胸中欲爆的火气。

      “凡人皆自私而无情,你会后悔的。”云雾飘缈间,只听得白衣男子重新启口,轻缓而笃定的语气,像是已经亲眼看到了那番景象。

      ------------------------------------------------------------------------------

      大眼瞪小眼。

      小眼瞪大眼。

      与那双铜铃大眼对视片刻,林枣花试探着开口:“说话呀。”

      老牛甩甩耳朵,慢吞吞扭开头。

      她不死心地绕回它面前,紧盯着丰厚的牛唇,小声催促:“眼下没外人,说吧。”

      在她锲而不舍的目光撬动下,老牛终于张开嘴——

      “哞——”它说。

      林枣花失望地垂下肩,果然是个梦啊……

      脚底有一下没一下地蹉着散落的干草,,她的心思全在昨夜那个梦上。这次的梦虽奇怪,却不像前一个梦那么惊心,反而春意融融……春天还未到,她的梦里却已是春花处处开,开呀开呀开到她心里头去,害她脑海里老是浮现石头那张脸,慢慢朝她靠近……

      下意识地舔舔唇,她又想起梦中那个吻,温柔得……让人想落泪。明明只是一个长得像石头的仙人,明明这辈子石头只有昨夜粗鲁地撞了一下她的唇,为什么那个吻,却让她有种无比怀念的感觉?

      她呆望着拴牛的木桩,好像……从她跑去和石头挤床那天起,就开始做起怪梦。真是仙人……么?

      “你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的男声吓了她一跳,回过神,她慌忙动手拆解木桩上的绳结,嘴里嚷着:“马上就好——”

      林三石往牛棚里探了探,正要转身离开,忽又回头走进去,弯腰将角落的草料堆叠整齐,鼻翼抽动几下,“牛棚几天没洗了?臭死了。”

      “前天才洗过,可谁让它随地大小解。”她没好气地抛去一眼,恰好撞上男人侧过来的正脸,目光马上反射性滑开。

      视线在那张微红的肉包脸上略微停顿,他没再多作挑剔,抛下一句“动作快点,日头都要上中天了”,便出了牛棚。

      待他从堂屋搬出新做好的桧木椅,正好和牵着牛来到院子中央的她打了个照面,一对上他的目光,她又迅速调开眼,假装忙碌地给老牛套上车。

      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是他多心了么?

      把桧木椅搁到牛车上后,他故意凑过去帮她套车,果然发现她动作僵硬起来。

      “你……”他忍不住开口。

      “什么?”枣花头也不抬地问,一副忙得不得了的样子。

      这女人怎么回事?盯着她的后脑勺,他心里有点不痛快,猛然想到昨夜的对话,莫非……她后悔说要嫁他了?

      哼……这有什么好掩饰的,他一点都不奇怪,本来就压根没相信过。凡人自私而无情,他早就知道了,所以她会反悔他一点都不奇怪……

      “别绑这么紧呀。”女子的轻呼将他的思绪拉回眼前。

      手反射性一松,他深吸口气,缓解胸口莫名的紧绷。拍了拍躁动不安的老牛,他解开绳索重新绑缚,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有没有什么事……”

      “嗯?”迟迟没有听到下文,她飞快扫了他一眼,而后想起什么,恍然大悟道:“啊,我这就去拿。”

      林枣花匆匆跑回屋,不一会儿又出来,将一个旧荷包递给他,这次她终于正眼对上他,许是方才跑得太急,脸还有点红,“呐,收好。”

      看也不看接过荷包,他欲言又止,最后像是对自己生起气来,一言不发地调过头,继续检修车轱辘。

      “要省着点用啊,别又乱买些没用的玩意。”她跟在后头习惯性碎碎念,虽然知道这男人花钱随意得令人发指,但男人在外面总还是要有点钱才有面子。

      石头这次是到镇上把新桌椅送去给周老爷过目,若是满意就照着式样继续做。“你进了城也留心一下,看看眼下做什么小买卖最赚钱,等天气缓和些,我们也可以做点小本生意。”遥想了一番小钱变大钱的远景,她突然想起本钱的问题,顺手掏出玉佩,对着光线看了两眼便放弃,递到他面前,说:“你顺便帮我去铺子里问问,这玉佩到底值几个钱。”

      他意外地直起身,“你要卖了它?”这是她亲娘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平时见她好像还挺宝贝,时常躲在屋里偷偷摸两把。

      “说不好,”好玩地将玉佩挂上他的腰绑,粗布农服即使搭着莹润玉佩,也没有贵公子的样,她咽下笑意,继续道:“可放着它也不会生银子,做生意总需要本钱,舍不得小钱套不住大钱。你多跑几个铺子问问,别让城里人欺你没见过世面不懂行情。”

      低头看了眼身上半旧的外袍,他摘下玉佩放入怀中,忽然道:“跟着我这个穷木匠是过不上好日子的。”

      他的话让她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本已退去的红潮再次漫上双颊。“那可说不准……说不准哪天我就发财了……”她低头咕哝着,把手中的绳结解开又系上,反反复复像要系出朵花来。

      石头好像对他们的未来没什么信心……莫非石头还在犹豫?

      走两步绕到牛车另一边检视,隔着车篷看不见对方,她才厚着脸皮低声道:“再说、再说你都亲了我……”虽然只是嘴唇撞嘴唇,“还同床共枕了……”虽然是她硬跑去挤的,“我答应过阿爹阿娘,自然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才不是那种背信弃义、毁弃婚约的小人。”言下之意便是谁要是悔婚谁就是那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冷风吹过,压倒篱笆墙边的枯草,老牛晃晃脑袋,打了个响鼻,尾巴甩动一记。

      林枣花支着耳朵,心不在焉地检查了一遍,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假装察看车辕,又挪回他同一侧。

      偷眼看去,石头蹲在地上,眼睫低垂,状似专注地拨弄着车轱辘。

      “你听见了么?”她狐疑地盯着他。

      “听见了。”他淡淡回道,面色如常地站起身,绕着牛车走了一圈,作最后的检视。

      就这样?望着他的背影,她心里开始冒出不平的泡泡,为什么臭石头一点都不受影响,她却对昨夜的事在意到不敢直视他?那个吻恶狠狠地,一点都不温柔,还撞痛了她的唇,羞愧的人应该是他才对!她才没有念念不忘,她是耿耿于怀!耿耿于怀到专门做个奇怪的梦,在梦里找个一模一样的人来重新亲一遍,以纠正前面那个差劲的记忆。

      罪魁祸首对背后的巨大怨念毫无所觉,检查完毕,便拉着老牛推开篱笆门,准备出发。

      她鼓着脸瞪着那个吹皱一池春水又拍拍屁股当什么都没发生的男人,就在他即将上车的那一刻,她突然飞快地朝门外冲去,故意借着冲劲撞开门口的男人,抢先一步出得门去。

      林三石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撞得往旁边一歪,整个人栽进牛车里,他恼火地扶着车辕爬起来,咬牙道:“你、在、做、什、么?!”

      “谁让你挡道,我要出门。”轻哼一声,她目不斜视地往前快跑几步,忽然顿住,一扭头,下定决心般大踏步走回他面前,努力摆出最凶恶的表情,压低声音道:“我问你!你昨夜亲、亲我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他一愣,望着眼前可笑的凶恶包子脸,脑海里不由自主浮起昨夜压在她身上那种软绵绵的触感,还有两唇相触刹那的温热……。

      她横眉竖目地瞪回去。

      随着沉默时间的延长,冲动爆发的勇气正以惊人的速度消逝中,勉强支撑的恶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他终于开口——

      “你的肚子顶到我了。”他说。

      良久,车轮嘎吱声渐渐远去,唯留一颗快要脑充血的豆沙包伫立风中。

      ------------------------------------------------------------------------------

      她的肚子很胖么?

      站在背风的墙边,枣花低头打量遮掩在厚实棉袍下的肚子。

      真的……很胖么?

      朝北屋张望一眼,银桂进去拿东西,一时半会出不来。

      视线移向院门,长工们都在前院干活,无人走动。

      后院很安静,风咻咻地打着转,将枯叶尘土卷上半空。

      悄悄伸手到背后,扯紧棉袍,吸气,再吸气,用力吸气——

      “姑娘。”

      “咳咳咳……”一口气没接上呛了出来,她涨红脸猛然回身。

      一对主仆模样的男子站在身后,貌似主子的青年对她露出歉意的微笑,“抱歉吓到姑娘了。”目光不露痕迹地在她的包子脸上绕了一圈,“姑娘也是林家村人?”

      “嗯,我来找银桂的。”她心虚地拉拉衣摆。

      “林家村山清水秀,是个好地方。姑娘从小在村里长大?”他假装没看到她方才奇怪的举止,闲聊似地问。

      “是,我们村大多都是几百年前林姓祖先的后人,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活。”确定面色恢复正常,她才抬头打量面前的青年,想必他就是那位村长家的贵客,虽未着华服,但看气度涵养,果真应了方莲的那句话,绝对是富贵人家少爷。

      这年头做什么都要有门路,跟富贵人家搞好关系准是没错的……在心底偷偷打着小算盘,枣花蓦然朝对方笑出一口白牙,开始努力套近乎:“公子来林家村,是走亲呐还是访友?”

      青年因她突如其来的热络愣了一下,而后温文笑道:“我是来寻人的。”

      “不知公子要找什么人?我林枣花从小长在林家村,村子里上至八十岁老头下到刚出世的娃娃都认识,或许能帮上点忙。”她一脸热切地凑上前。

      似是有些难以启口,青年沉吟片刻才道:“说来……也算是我的表亲。十八年前我叔父的一个妾遭正妻陷害被赶出家门,随后她一路南行,最后病死在江南一个小镇上。后来叔父得到一个消息,那个妾被赶出去时其实已怀有身孕,在路上生下孩子后无力抚养,便送给了一家农户。如今叔父年事已高,十分想念这个流落在外的孩子,便托我出来找寻。”

      林枣花露出津津有味的神色,忙不迭追问:“那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征?”

      青年苦笑道:“我们也不知是男是女,只知道……”他顿了顿,视线密密锁定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那个妾就死在下一个镇子上,所以,十八年前这附近几个村子出生的孩子皆有可能是……”

      “十八年前?那不是和我同岁?”她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原来公子要找的是与我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这好办,我去帮你打听打听,我们村里不用说,邻村我也有认识的。”

      将眼前女子拍胸脯保证的粗鲁动作看在眼里,青年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枣花。”银桂不知何时已从屋里出来。

      “银桂,我正说要帮这位公子寻亲。”枣花兴冲冲朝她一笑,又扭回头问:“啊,对了,若找到这个孩子,公子家里打算……”

      “自然是接回家中好好补偿了。”

      “我是说那家农户……”

      青年恍悟,“那定当重重酬谢。”

      “唔……”枣花还想说什么,银桂已上前抓着她的手臂拖走她,不忘对青年点头招呼:“景公子,枣花同我还有活要干,就不叨扰你了。”

      “咦?原来公子姓景?”枣花被拽着往后退,不忘对着青年热情挥手,“景公子,寻人的事包在我枣花身上,你放心,我明日就去帮你打探——银桂,你走慢些……”

      “快走……姐姐还等着呢……”

      一胖一瘦两道身影拉拉扯扯走远,忽见银桂低语数句,将那团胖影推进屋,自己在门外踌躇片刻,毅然扭头小步跑回青年面前,低声说:“景公子,枣花从小就有点傻,若她说错什么话,还望公子莫要放在心上。”语毕,又快步离开。

      待关门声落下,后院再次归于平静。

      少顷,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你说,会是她吗?”

      始终静默立于青年身后的中年男子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答道:“属下不知,不过……似乎……丰腴了些,看起来不太像……老爷。”

      “是啊,也不像‘她’……”景公子想起那张笑起来更像掐馅包子的脸,不禁喃喃道。

      ----------------------------------------------------------------------------

      将没用的刨花扔进炉灶,红彤彤的火舌猛地飞窜,迅速吞噬薄薄的刨花。

      微微掀开锅盖瞧了眼,还差些火候。她盖好锅盖,重新窝回灶边的角落,继续缝补男子的里衣。

      像个糟糠妻。

      唇角微勾,火光在瞳仁里跳跃,渲染出一片温暖的橘色。

      几乎可以想见她二十年后的样子,如果就这么过下去的话。原以为他们只是这世间最平凡的一对男女,吵吵闹闹地相伴走下去,一边做着发财梦,一边努力攒钱,闲来生几个小娃娃,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可变数突然出现了,一切从那个令人心惊的梦开始……而今,她的亲人也带着令人心动的财富找上门来。

      早该猜到的,那块玉佩价值连城,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拥有的。

      “果真是富贵人家啊……”她咬着下唇。

      说不心动绝对是骗人的,只是,若认了这门亲,她和石头就成了千金小姐与长工……就算她这个“千金小姐”愿意委身下嫁,她的“家人”也未必同意,然后他们就会变成乡野奇谈中香艳私奔故事的主角。

      不不不,她不自觉摇头。那颗石头怎么看都不像愿意拐带千金小姐私奔的坏长工——即使“千金小姐”自愿私奔,“长工”搞不好都嫌麻烦哩……

      倘若肉包子和素包子只能吃一个,她自然选择吃了十几年的素包子,何况这颗素包,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所以,待这位景公子走了以后,她是不是可以暗示石头,挑个好日子,把先前包出去的礼金收回来了?

      脑中胡乱计划着,待做好晚饭,天色已经暗下来。

      她洗净手出了灶间,走到门口张望。

      小路上空无一人,远处的农舍亮起零星的灯火,不知谁家的羊走散了,咩——咩——叫唤得又长又急。

      回过头,昏暗的屋内空荡荡的,一片清冷。

      她缩缩脖子,回到屋里点起油灯,壁上顿时晕染出一道黑色人影。

      抬手,黑影也抬手;拿起旧棉袍,黑影也提了件衣裳;坐下,黑影也倏地一矮。

      盯着壁上比寻常姑娘家宽半个的影子好一会儿,她终于受不了地调开头。石头的嫌弃也是情有可原的……

      哀怨着脸拎起腿上的旧棉袍,对着光寻找前些日子勾破的洞。臭她一边在心里暗自嘀咕,臭石头一大早就出了门,只是进城送个货,却到现在还不回来,该不会是被城里人带坏,去了什么不良场所吧?若不是银桂叫她今天去帮忙整理金桂的嫁妆,她就跟着石头一道进城去了……莫非,难道,石头又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心头颤了一下,想到那种可能性,她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赶紧抓来桌上的茶碗灌了两口。

      不是没有可能,那男人前科累累,手中这件黑棉袍就是前科之一。

      记得那年,也是个寒冬,她风寒刚愈,不敢出门吹风,便让进城办事的石头帮她买一件厚棉袍。

      结果他就买回了这件乌漆抹黑的东西。

      当时,看着他手中黑抹抹的一团,她气急败坏地道:“我、我不是让你看看路上的姑娘都穿什么颜色,你就买什么颜色么?”

      他将棉袍扔给她,“没错,就是照你说的买的。”

      “胡扯!谁会穿一身黑的上街?!”

      “我随手指了个过路的女子对掌柜说,照她身上的做。”

      “怎么可能……”她喃喃,仍是无法置信。

      他瞟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道:“听说那女子刚死了丈夫。”

      死了丈夫……她只觉一阵气血上涌。

      现在,只剩下一件事可以安慰她——

      “那,要多少钱?”

      “三十文钱。”

      三十文钱三十文钱……她忿忿地翻着棉袍,区区一个小洞算什么,就冲那三十文钱,也要穿它个三十年!

      烛火扑腾几下,终于让她找到了那个洞。她将暴出来的棉花塞回去,正要拿起针线,忽而顿住,视线拉回棉袍,迟疑了一下,手指再次探入洞里,揉搓内里的棉花,这手感……

      她抓起棉袍凑近油灯,眯眼细看——

      真的是丝棉。

      她愣愣坐回椅子上。

      难怪这件棉袍特别轻暖……难怪这件棉袍值三十文钱……

      嘴巴越咧越大,原来臭石头除了会欺负她之外,还会偷偷摸摸关心她啊……心头不断泛着甜意,她抱着旧棉袍一个人吃吃地笑。等石头回来,一定要好好说说他,买那么贵的东西做什么,压根就是便宜了外头的奸商。真想对她好,还不如把钱全都交给她,让她把小钱变大钱,他从穷木匠变成大地主,她就是幸福快乐的地主婆,从此远离下地喂牛洗茅厕的日子……

      笑眯眯谓叹一声,她拿起针线。

      所以说,石头少了她还是不行的。前世有句话好像是这么说的,每个成功男人背后都有一个省吃俭用的女人……

      针线穿梭间,一条细脚蜈蚣渐渐成形。刚绞断线,屋外传来车轮嘎吱声,她迅速跳起身,几步打开门,屋外天已经完全黑了,她赶紧将门扇开得更大。

      牛车嘎吱嘎吱地晃进院子,一道黑影利落跳下。

      “我来我来。”林枣花快步迎上前,接过卸笼头的活,一边轻快地问:“今天这么晚?”

      “周老爷又多加了点活,下午商量了一下。”不寻常的热络让他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屋内泄出的朦胧灯光可以照见她眉眼弯弯嘴角翘翘,显然心情极好。

      “嘻,又有进账了。”石头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当然,里面也有她试坐的功劳……枣花乐滋滋地牵着老牛进牛棚。

      待她准备好草料,再回到堂屋,他已收好车,正背对着门站在桌边摆弄什么,她上前探头,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这是什么?”

      “香炉。”

      静默了一会儿,她问:“我们要香炉做什么?”

      “茅厕太臭了。”

      颊上两团小圆肉抖了抖,前科!她怎么会忘了前科!

      绕着桌上的香炉走了一圈,她深吸口气……好像还是不太够,再多吸几口,才战战兢兢地问:“这花了多少钱?”

      黑眸浮起一抹恶意,“一百二十文钱。”

      咚——一支利箭正中她的心脏。

      “你……你哪来这么多钱?”她只在荷包里放了三十文钱啊。

      “按约定周老爷付了另外三成的酬金,剩下的三成完工后再给。”他研究着香炉,头也不抬地道。

      “你全用完了?”她的心凉飕飕的……

      “买香炉、买香料、中午买素包子,还剩五文钱,”他摸索着炉壁,终于找到机关,打开了香炉盖,“出镇子的时候给了一个叫花子。”漫不经心地说完,一抬头,瞥见她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他缓缓露出快意的笑。

      她有时候真的很怀疑,臭石头就是喜欢看她心痛的表情,才故意买贵死人的东西……垂头丧气地端出晚饭,摆好碗筷,林枣花拿了块布坐在一旁,有气无力地擦拭着新买的香炉。以后一定要骗下一代说这个香炉是个传家宝,不然怎么用得够一百二十年啊……

      相对于她的苦菜包子脸,他心情极好地扒着饭,还有兴致闲聊:“你吃过了?方才什么事那么高兴?”

      用力瞪他一眼,高兴?抱着这个一百二十文钱的香炉,刚才为三十文钱的棉袍感动不已的自己简直像个大傻瓜!

      “不吃!”她气哼哼地道。

      筷子悬在木碗上方,他偏过头,“为什么不吃?”

      她赌气故意回他:“把你那个一百二十文钱省回来啦!”

      好心情顿时变坏。这女人就这么爱财?为了好日子连命都不要了?他只觉一团火气直冲脑门,烧得他自牙关里挤出话来,字字饱含火药:“你掉进钱眼里去了是不是?!难不成以后再也不吃饭?想饿死自己我可以成全你!”

      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枣花不由抱紧怀里的香炉,结结巴巴道:“还、还不都是你嫌我胖!再说……再说……我就打算晚饭不吃而已,哪有以后都不吃……”

      “我什么时候……”陡然想起自己白天说的那番话,惊讶顿时取代了怒火。

      看出他眼中的恍悟,她马上理直气壮起来:“明明就是你嫌我肚子上肉太多。”

      忽明忽暗的烛光下,男人的脸上看不清表情。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动起筷子,边夹菜边说:“去盛碗饭来。”语气中已不含一丝火气。

      见她仍坐着一动不动,他又加上一句:“你就算饿死,也是这个样子。”

      “可是……”虽然臭石头的毒嘴再度发作,但可悲的是,事实就是如此……可因为臭石头一句话她就动摇,岂不是显得她很没定力?

      将她的挣扎看在眼里,他突然道:“今天周老爷很喜欢新椅子,所以额外给了个红包。”

      枣花眼睛亮了起来。

      “吃完饭拿给你。”

      她腾地起身,冲进厨房。

      隐在碗后的唇,有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弧度。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