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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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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他家里一共住了三天,这点病才算好了。他倒是够意思,我的合理要求尽量满足,我的无理要求置之不理,充耳不闻。
原来他也可以细心体贴。他发现我因为太瘦,臀部的骨头又翘,经常坐在哪里都要自己加个厚垫子,就专门给我准备个吹气垫子,据说还是高科技纳米技术的,防水又透气。再不然,就抱我坐在他腿上,说:“没关系,坐一下坐不坏的。”
我平时睡得不多,这几天因为生病难受就更是睡睡醒醒。他就装了一个薰衣草枕头给我。据说里面的薰衣草还是法国的。
三天之中,真是极尽恩爱。
三天后,他要去美国。
我惊:“这么快?”
“本来已经推迟了,机票是三天前的,改签了。”
哦,我低下头。走就走了,我不喜欢把事情搞得复杂,什么都云淡风轻地最好,大家都好做。
“我回来以后……”
我捂上他的嘴,说:“别应承任何事,回来再说回来的。省得我寝食不安,念着想着。”
“不负责任的丫头。”
我是,尤其不喜欢责任这种东西压在身上。
他走了。
我回到店里干活,想念是一定的。但是也没有到影响日常生活的地步。我不是那种爱就死去活来的人。只是,把他坐的位置标明了“预留”,一直留着给他。
和所有人都相处得不错,日夜在一起,没有多少时间留给自己,日子平淡如水地过去。
一天,一个女子专门来找我,很美很时尚。见到我,问:“你就是宋千水?”
她很不礼貌地上下左右打量我。我任她放肆。
她说:“没想到许怀智最后钟情的人是你。”
我终于想起来她,就是在阳朔那个女子。
我还是不说话,很自然地忙手边的事。只是,我还没有和他怎么样,犯不着为他被砍吧?
“我和我妹妹认识他几乎一辈子,没想到……”
“这位小姐,我真的和您及令妹毫无关系,也无意认识,可不可以请您离开?”
“我叫冯雨晴,我妹妹叫冯雪晴,你听说过吧?”
许怀智没有说过这其中还有姐妹花一说,恐怕姐姐对他的感情不比妹妹差哩。
“我对令妹的遭遇深表遗憾。”哈哈,外交辞令。
“我也不想怎么样,就是一直想来看看你。他这一阵子,变得很不一样,比以前开朗很多。”
我这才放下心,原来不是来追斩我的。我对她微笑一下,说:“请你喝杯咖啡。”
她也很大方,说好。就坐在“预留”给许怀智的位子。冯雨晴很健谈,和我说她的工作。原来她是做时装采购。我们说时尚,时装,流行,美事,就是不说她妹妹和许怀智。
自此,她几乎每天都来。她也是不需要朝九晚五坐班的人。
皮皮问我:“好像你们倒很投缘么。”
真的,竟然因为一个男人让我们变成朋友。
许怀智已经走了一个月,原来他没说回去这么久的。
突然一天,冯雨晴也不来了。我隐约觉得有什么事发生。像冯雨晴说的,他们几乎认识了一辈子,发生什么事,恐怕第一通知的也不是我。
又过一个月,我几乎开始厌倦人生了。每隔五六个月总会有这么样的感觉,一开始是换件衣服就好,后来要换个头型才行,现在,现在非要换个城市不可。
花花说:“和我们去攀岩,体力劳动出汗,什么都解决。”
没等我决定怎样解决,冯雨晴来了。眉宇间神色不一般。
她拿着一瓶酒,啪地放在桌上,说:“先喝一口。”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又落下一半,悬在半空。我尽量不让声音颤抖,说:“我保证不会晕倒,尖叫,嚎啕大哭,有什么你说吧。许怀智怎么了?他在美国遇到今生最爱,于是在阿拉斯加路边结婚了?”
冯雨晴打开酒瓶,就着喝了一大口,握着瓶子的手都在抖,然后说:“心脏病发,没抢救过来,他一个月前在美国去世。”
我像听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好遥远,根本不像真的。怎么可能?还没有山盟海誓,还没有大吵大闹三百回合,还没有,没有来得及发生好多事,一个人就不在了?
我像没事儿人一样,问:“他,有没有可能,之前说了什么话,和我有关的?”
冯雨晴很肯定地摇摇头。我点点头。
“但是,”她说:“我们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她说这个词,说得很勉强,大家都不习惯这个事实,“发现一个文件,文件夹是用你的名字,想来应该是给你的。”
她递给我一个U盘,我握着,紧紧地。
后来的事,是他们帮我回忆起的。据说那一天,那个U盘,我握得死死的,等到几个小时以后,我哭出来,才松手。然后有三天,我不说话,不吃不喝,只是望着窗外。再后来,他们放了U盘的文件给我看,是一个三维动画短片,片中,是两匹好漂亮的黑骏马,并排跑在万里黄沙中,跑在绿草茵茵的山坡上,然后他们在山脚下,水塘边休息,蓝天白云,那么宁静,水中的倒影,是我和他。
然后,然后我就恢复了。我和皮皮经营着咖啡店,经常冯雨晴回来坐一坐,还会带来俊男靓女同事。大家说说笑笑,吃吃喝喝。
三年过去了。
这期间,皮皮和花花结婚了,两个人在海岛上度蜜月,九个月后就生了个漂亮的女孩子。他们说:“生命要抓紧。”
我其实很同意。
冯雨晴,居然和老鹰好上了。老鹰跑去丽江,沉下心思画画,冯雨晴一有时间就去住上一阵子。
我,也没有要拒绝这个世界的其他男人,可是总觉得自己过得也不错,整天和几个打工的小朋友一起,很好玩。他们花样多,又没有很重的心思,在一起很轻松快乐。
平时,有时间在家里看动画片。我收集所有卡通电影,一遍遍看,看到差不多能背下来所有工作人员表。
我见到过他的名字,在好几部电影上。每到这时,就定格,看上好久。
一个卡通大片又出了,小朋友们邀请我一起去看。我们干脆关了店,请大家一起去看,并且还为此在门口写了通告。
看到最后,看到那个化成灰我也认识的名字。我像石化一样,那一刻我无法动弹。然后抓起手机,疯狂地找冯雨晴。
冯雨晴有些心虚,低着头说:“当时是不得已,是觉得为了你好,嗯,是……”
我打断她,说:“你去告诉他吧,让他有心理准备,省得到时候太惊讶真的发病。”
诈死?不知道是三十六计中哪一招?
我其实紧张到需要找一支烟压惊,然而手抖得打火机打不着火。
终于见到他,他坐在轮椅上,消瘦,但是目光依然锋利。
我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他胸上下起伏得厉害,呼吸急促。
我没有说话,仔仔细细地看他,脸上有伤疤,倒是显得比当年更有性格一点。从腰部开始到腿上,裹着厚厚的毯子。
他伸出手,我没有握住。那只手又无力地垂下。
我说:“我知道,这一切又是全部为着我好,又成全了你的高尚。”
他苦笑,说:“不是成全我的高尚,是成全我的残疾。我每天像这样能够坐在轮椅上的时间不超过五个小时,最基本的生活需要不能自理。那时候,我不知道这样的我和你怎么开始,不如说我死了一了百了。”
“那为什么还把那个该死的文件留给我看!”啪,我打了他一巴掌,很重,五个指印留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然后一闭眼,掉下一对儿泪珠。见到他还活着,真好。他一怔,又淡淡地笑了。我却趴在他腿上,呜呜哭起来。
感觉他慢慢地抚摸我的头发,喃喃地叫我的名字。
等一下,他的护士来了,是个男护士。他抱歉地说:“失陪一下。”
我站起来,擦擦眼泪,说:“我走了,你休息吧。”
看得出他听了很失望,但是强撑着说:“再见。”
都没有说再见是什么时候,再见时两人是什么关系,就像当初一样,不需要什么承诺。
再见他是第二天。我回去后,迅速地搜罗了一堆我的生活用品衣物,装在箱子里。然后告诉皮皮他们我要休假休假,轮到我休假了-什么婚嫁产假统统预支。
现在他住郊外,打个车来到他家,搬下我的箱子,像准备和人私奔一样。对目瞪口呆的他说:“从今往后的N天里,我要住在这里。”
“你的店呢,男朋友们呢,怎么办?”
“没关系,老情人优先。”我俯下身吻他,他的反应和我一样激烈,结束时,气喘吁吁,他很认真地看着我,说:“好吧,你随时觉得不能适应,都可以随时离开。”他不看我,又说:“走的时候,嗯,不用告诉我。我不习惯别离。”
“好。”我说的豪情壮志。
午休的时候,是我抱他上床,他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但是有些紧张。我安慰他说:“我不会拿你的生命开玩笑的,安啦。”他不知道,这三年来,我已经是金刚铁骨,开咖啡店根本上是个力气活。
然后,我也上了床。他这时有些脸红,我连忙说:“放心,我不会趁人之危□□你的。”
说到做到,我们只是拉着手,像第一次上床一样,一起睡了午觉。
两个人都不肯说关于未来如何如何,在一起都了些其实彼此都知道的事,关于我们共同认识的人,关于世界局势,美国,伊拉克……
我渐渐和护士学习如何照顾他日常起居,确实不一般。第五天,我和他一起在院子里喝茶,突然他捂住胸口,就身体向前倒下了,我跑过去,扶起他,大声喊人。当时,心中那么恐惧。
护士很有经验,当场做心脏复苏。
我守在他床边,一动不动看着他,仿佛眨一下眼之间他就会不见。他醒来,睁开眼睛看到我,仿佛安了心,松了一口气。
我主动握住他的手,说:“我艺高人胆大,这点小CASE还吓不走我。”
他拉着我的手,放在心脏的位置,又睡过去。
他的身体比起从前又差很多,但是有些事反而变得更加理所应当。等他可以靠在床头半坐着,我给他读诗听。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底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他微微闭着眼,还停留在诗的余韵中,我说:“我们结婚吧。”
他一下子睁开眼睛,看着我,我看着他,毫无惧色。我说:“我不想只做个过客。我们已经错过那么多。”
“我没有办法和你走在大漠上度蜜月。”
“你来解决,不算理由。”
“什么理由?”
“不结婚的理由。”
“谁说不结婚了?”
混蛋,居然故意误导我。
我们,可以算是有缘千里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