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 之 临水皇子》一*

18、墨玉血寒

　　“你是……轩辕夏禹剑……”
　　那个修罗瞪大眼睛盯着我。
　　董希也十分惊讶，望了过来，眼神里却没有疑惑之色，看来并非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又是个冲着剑来的？……
　　这个小子……以前轩辕踩平修罗界时应并没见过，可依他左眼下方的黑流云纹来看……这么说他是……
　　望着那混身是血的修罗，他左眼下方的那道黑流云纹，他金瞳里聚集的欣喜与杀气。我突然笑了出来。坐在沙地上，仰头像在看他们，又像目空一切。眯眼，微笑。
　　“小子，百鬼伏魔那只老家伙是不是已经死翘了？”
　　他听后却露出不懂表情，两眼有惑，猛力抓起我的衣襟，语气降到冰点。
　　“你知道什么，全给我说出来！”
　　却还是止不住自己眼露欣愉。
　　“知道吗？我找你很久了。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
　　听得我微笑扩大。
　　“你总不会连你自个儿叫什么名字都记不清了吧？”
　　“我叫……”
　　他瞳孔猛然收缩，才想起问。
　　“那个百鬼伏魔……是我什么人？”
　　我凝着他下巴尖尖的脸盘。
　　呵呵……是真的记不清了呢……看来，他耳朵上那两个咒语耳环，把他身为阿修罗时的所有记忆与真气一并封印住了。就像自封神气的符在一样。怪不得，这只修罗能在轩辕的眼皮下，在人间界待这么久……
　　见我不说话，董希急了。
　　“苏慕玉，我们的确是罪大恶极，害了不少人！但是小步他的确有很多不得已，他要帮他父亲报仇！你就帮帮他吧。他叫百鬼步夜。”
　　“那就对了呀……”我抿了抿嘴，笑得可亲，“百鬼伏魔，不就是你百鬼步夜想为之报仇的父亲吗？”
　　金色瞳孔此刻收缩到了极点，耳朵上一个耳环在隐隐震动，像快欲脱落。
　　他忽而猛得把我一推，我往一旁摔到了地上。
　　再看他，他已在地上打滚，一手抱住脑袋，似头痛欲裂；另一手按住那个震动得疯狂的耳环，拼命不让其脱落。
　　再怎么封印，他潜意识里还是那个阿修罗，是修罗王之子。看来心底深层是意识到的，耳环一落，便会有天灾降临。
　　董希看得心急得不行，上前拼命抱住暴走中的阿修罗。
　　“小步！你别吓我啊！好不容易找到了剑，你不是说只要有剑的神气，你便不必再食人肉了吗？现在找到了，为什么反而变成了这样？……小步别这样，我害怕……”
　　说着说着更哭得不行，两番被已痛苦欲绝的百鬼步夜挥手打开，又不死心地再扑上去，企图将阿修罗安抚在怀里。百鬼步夜却像被更激了一气，痛得狂叫了出来。
　　“食肉……啊！！！父主！！！……”
　　他突然一抬手，这次力道大得惊人，董希被一记打翻了出去，沙地上滚了十几个跟斗才停下。
　　“小……步……”
　　远处，被打摊在地的董希，微弱地喊了声，吐出一口血。
　　百鬼步夜突然顿住，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使劲拉扯，疯狂地嚎了起来。
　　“是我！！是我！！将父主一口一口吃下裹腹的，是我呀！！小希！啊！！！！！！！！！”
　　说罢，阿修罗把头重重磕向地面。一切静止。
　　我靠在沙丘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啧，就这样子，根本无法与轩辕夏禹一斗。说什么当我主人，太妄想了……
　　董希此刻挣扎站起，踉跄地走了过来。在伏在地上的百鬼步夜面前，扑嗵一跪，也顾不上抹自己嘴角流出的血，便张开双手，抱住了眼前的阿修罗。
　　“小步，我喜欢你。”
　　阿修罗全身一僵，重新有了动作。
　　“无论是怎么样的小步，我都喜欢你。”
　　阿修罗静默在董希怀里。
　　“如果硬要问我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首先说出这句话的，是你。”
　　阿修罗抬头，背对着我，向上望向董希。董希正对着我，满满月辉下的那一脸怜爱，看得很是清楚。
　　“所以，我不会为了任何事情离开你，请你也遵守你的承诺，不要为了任何事情而丢下我……小步，我是爱你的。”
　　说完，董希吻了下去，印在了百鬼步夜满是鲜血的唇上，毫无顾忌。好像他说过他怕血红，都不过是一番假话。

　　眼里轻光微转，静静地看着相拥中的他们。伸手，右手抚住左心。
　　有那么一瞬，我想我是羡慕他们的。
　　相爱，竟能如此简单，如此坦率……
　　若然……一回当初……从了自己心声……就算一次也罢……结局，不知又会如何……

　　忽然发现那个阿修罗已经恢复冷静，伸手，解下董希头上布巾，绑在他的双眼上。接着，望了过来，两颗金瞳，浑然残光。
　　下一瞬凌空跃至我面前，蹲下，像只大鹏，双目坚定。被我嘲弄一番后，已不再对我客气。伸手上来，扯起我的黑发就将我拉了过去。
　　“轩辕夏禹剑，现在立即发下血誓，说从此往后将只忠于我。”
　　头皮被扯得一阵疼痛，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他一脸血气横张，等了一会儿，忽个嘴角冷笑一下，手中巨剑高举空中。
　　“好，我明白了。”
　　随即一剑划下，我一边脸蛋血一喷而出。
　　咬紧牙，不呼一声。
　　董希这才反应过来百鬼步夜这是要干什么，吓得愣愣，遮着眼的巾带却不敢解下。
　　“小步，别这样！”
　　百鬼步夜这次显然没打算听他的，把剑空中一甩，反手握住，对向我的小腿肚。金瞳冷冷地盯着我。
　　“从，还是不从？”
　　血流到唇边，染红了唇角。唇角微微皱起，我在微笑。
　　“等你打得过轩辕夏禹再说吧。”
　　若再负轩辕一次，那将会是如何一番奇耻大辱……
　　百鬼步夜听了我话，金瞳一闪，随即反手剑起。顿时我小腿肚一阵抽搐，肉裂的声音，不知被砍断了几条筋脉。
　　“哼”了一声，便不再响。垂眸，唇咬紧，冷汗流下。自鄙地在想，终究凡体，真是没用。
　　旁边董希哭得不行，却只敢原地喃喃而求，不敢过来。
　　“小步，别这样……别这样……”
　　百鬼步夜仿若无闻，将唇凑低，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谢谢你告诉我我父亲是百鬼伏魔，使我居然可以不解耳环，不放真气，也可记忆恢复，记起轩辕不准我族踏足人间，以至无法猎食人肉，全族堕入绝望深渊，最终……我父主为了我……自戕喂肉！你让我记起了这惨死血仇！”
　　他的金瞳上，一层血色光晕。
　　“告诉你件好事情，我记起来的，并不止我那深深血仇。我记来的，还有我手中的这把剑其实非剑，而是刀。我们修罗一族的王器，‘擒仙’。现在不过刀附剑体，掩过神目罢了。若你还是轩辕夏禹剑，那便是兵器王者，尽管‘擒仙’专门弑仙，也无法动你分毫。可现在，你也不过一界凡人，气息微弱。修罗食人，擒仙噬魂……你，明白了我意思吗？”
　　我点了点头。
　　“那你决定是……”
　　小腿肚上又是一阵抽搐，忍不住，我又“哼”了一声。笑笑，头摇了摇，毫不犹豫。
　　“哼，不知好孬。那只好一刀将你斩个魂魄俱灭，免得死后化剑。我得不到的，轩辕也休想得到！”
　　说完他一剑凌空，瞬间剑现刀影，直直砍向我腰部。
　　他想将我一斩为二。腰斩剑魂。
　　长时间没听到声响，董希恰巧此时拉下眼上布巾，一见此幕，惊叫声起。
　　“小步，有了他你就不用再食人了！！！我们就可以不用再害任何人了！！！求你别杀他！！！不要！！！”
　　声音惨烈至极，阿修罗手顿了一顿。
　　却永远顿在此刻，擒仙刀掉在地面，沉沉陷入沙中。同时掉落地面的，还有一滴，二滴，越来越多的血。百鬼步夜的掌心，一支银光巨箭穿插。
　　百鬼步夜金瞳一烁，却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刻黑影已扑至他的上空。
　　猛力冲击下，两人翻滚开去，好大一番动静，才停了下来。
　　我趴在地上，吃力支起上身，看了过去。
　　月辉下，黄沙上，他静静地看着被他按进沙里的百鬼步夜。
　　一头黑色长发圆月下更加风华，整齐束在背后，撒在背上；全身皆是微粼黑甲，很是一番英武气盖；唇一如小时候那样薄薄带泽，抿起来时，一股顽固味道；鼻梁骨高却不显得突兀，比起双眼，却不能算得上漂亮；因为他五官中，从小到大，最漂亮的必定是他那双血红眸子。
　　光采无比，耀人万分。
　　此刻，他正在用这双血红眸子，静静地，凝着陷入沙中之人。漂亮，却无绪。
　　“就是你，劫走了静兰的？”
　　他向百鬼步夜问话，手臂却死死压在阿修罗的喉道，让他无法嘣出一个字眼。
　　缓缓地，那双血红眸子转向了我。顿住，眼光停在了我的脸上与小腿上。
　　我脸上被割了一道，小腿肚上鲜血还在喷涌，抽搐不止。
　　左手中的剑迅猛一挑，百鬼步夜大吼了出来，他已被插着箭的右手立即筋脉俱断。
　　血红眸子里血光静静浮动，再一反手，剑穿插进了百鬼步夜的右大腿侧，剑锋从左大腿侧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通天作响。
　　他这才从百鬼步夜的身上跳起。站起来时，我才发现夜风中立起的他，已经长得很是身骨颀长。
　　此时我们四周，已是重重黑甲粼粼，月下个个目光冷漠，隐隐带狠。马上的董希被用枪棍打下，一路拖了过来，四只手将其按在地上。
　　呻吟中的百鬼步夜听到动静，艰难地扭头，看到脸上还带着泪的董希被人当畜牲一样按在地上，金瞳忽而猛然一亮，手缓缓动起，左手往他左耳处挪去。
　　……诅咒耳环……
　　……两个耳环就算拔掉一个，放出他半成修罗真气也好，此地便会立刻变成修罗炼狱场，所有人都会死……
　　“谦上！”
　　事隔八年，我唤出了第一声。
　　声音不小，谦上绝对听着了，可是，没有看过来。反是抬脚，猛力下去，一脚踩在了百鬼步夜正在挪动的手腕上。
　　百鬼步夜又是一阵吼叫，金瞳死死地盯着谦上。
　　谦上也直接对视着他的金瞳，血红眸子，毫无怯意。
　　右手又抽出把剑，垂在空中，随意晃动，剑身左右摇摆，剑尖划过百鬼步夜的喉头，又险险擦过。
　　董希被一阵推搡，头巾已经掉了大半，柔顺黑发中露出来的，是一对白绒绒的……兔子耳朵……
　　他大声哭了出来，琥珀红的眸子里泪水疯狂涌出。
　　“苏慕玉，他们是来救你的吗？求你求他不要这样做！小步他……小步他……我不要他死！！求你帮我说两句话……求你了……”
　　一脚踩在百鬼步夜的手上，右手上的剑继续晃动，董希的话他倒听了进去，转头，看向我，无绪的血眸此刻露出了点兴致。开口，对我说了第一句话。
　　“要怎么做？明瀛的苏慕玉文书官。”
　　我睁大眼睛……
　　敢情……是没认出我来……
　　……也是……也不算……完全没有道理……
　　……毕竟……事隔了八年……
　　唇无意识下轻轻绷紧，举目望去，董希流着泪拼命看着我，满脸哀求。他的双眼还是那么诚恳坦直，即便是在此时此刻，也与这两日来他待我好时无所差别。
　　视线放回谦上脸上，静静地看着他那双血瞳。开口，答道。
　　“当然是杀了。”
　　他微微一笑，再一个晃回，剑身掉下几寸，剑锋一划，百鬼步夜的喉咙顿时挑裂。
　　百鬼步夜立即猛烈哼了几声，再之后便没了声响。
　　同时，董希的哭声停住，琥珀红眸停在百鬼步夜身上，似在看，又不似，空洞了起来。
　　谦上不再理会百鬼步夜的尸体，开始给四周军队下命令。
　　“将俘下的那些建丰士兵全部处死。”
　　“遵令！”
　　“兵书军牒收缴了后，交给长卿整理。”
　　“遵令！”
　　“传令下去，全军直接利用建丰军营休整，半个时辰后立即烧营回朝。”
　　“遵令！”
　　连番命令，他指挥得稳静大气，肩上的黑披肩，夜漠风中烈烈作响。
　　又走到双眼空洞的董希面前，一脚，踩在了董希脑门上，往一旁踹了踹，为了看清他脑袋上的兔耳。
　　“你就是董希吧？太京董府的唯一子孙，董大业跟那只兔精的儿子。”
　　一直不响的董希此时身体一颤。
　　“令尊跟了太子党，最终死在我手上，也算不耻为将。”
　　董希双眼更加睁大，谦上脚从他头上挪开。身体被按着不得弹动，他却硬要把头昂起，清澈的双眼看着谦上，一触到那对眸子里的血红，瞬间一缩，两眼净是难以置信。
　　“杀了我爹的……不是佑南王……是你？……”
　　“令尊生前乃吾载泽一代猛将，别将令尊跟低贱之人放一块说。”
　　又看了眼他脑袋，谦上用士兵递来的巾帕擦着手上的血，两眼无绪地说道。
　　“既然是妖怪，回国后押去东海山交于胤贤真人收了罢。在那之前好生关着，如果有什么可疑之举，手筋脚筋全挑了便是。”
　　“遵令！”
　　便又两个士兵四只手，把董希给拖走了。
　　士兵全得令而去，令传令，个个行动迅速。明明是庞大军队，却无人多语，唯有众人足音在响，宁静月光下反倒更显安静。
　　谦上转身，血红眸子轻轻抬起，看向了我。提步，披肩刷在地上，徐徐向我走来。
　　我脸越抬越高，他终于站在了我面前，蹲下，略略低着头，看我。
　　“苏慕玉？”
　　他说话，不是当年的那种稚气嫩感，现在，已成了好听的男子嗓音。
　　他伸指，迅速点在我脖上与小腿上两道穴位，血立即止了下来，小腿也不再抽搐抖动，疼痛感暂时消失。
　　他便又抱着手，蹲着不再说话，只是瞅着我。我也看他，眸光一瞬不瞬。
　　半天，轻轻转开了眸子，答道。
　　“在下苏慕玉谢载泽新皇出手相救……”
　　听了这话，他忽而嘴角抿起，两声轻笑。我眸子转了回来，有些莫名其妙。他却没要在意，嘴边笑纹渐笑渐深，最后竟大笑而起。与方才两眼无绪的他判若两人。
　　“哈哈，呵呵……说得那负气，莫非，真把你给捉弄成功了？”
　　捉弄？
　　我一眨眼。
　　他却已整个人倾斜过来，身影把我包围，下一刻，狠狠抱我入怀。
　　“不略略给你点教训怎么行？可不许，再拿自己性命胡闹……竟然真的以为，我会认不出你？呵呵，实在太可爱了，静兰……”
　　好听的嗓音钻进我的耳里，在我耳膜上轻轻振动，痒痒的。听起来，他才是带点负气的那位，而且，还略略带点无奈，带点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