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忠犬是怎么炼成的》清川澹如此

66、黎州

　　“别急嘛，让我想想……”努努使劲儿调动自己的大脑，可算把顾舒窈说给她的话完整的复述了一遍，

　　“她说，泰州苦寒，姝州荼蘼，景州杀伐，唯有黎州，会是个好去处。”

　　嗔儿的表情终于有变化了，她明显高兴起来：“小姐与我想到一起去了。”

　　努努有点好奇，凑过去：“啊？什么啊？”

　　这会儿心情好，嗔儿倒也不介意再和努努多说两句：“大国相盘踞姝州，吴太尉新征景州，泰州有兴朝，唯有黎州……大国相倒是想吃下，可惜玉城险恶，他现在也没精力攻克，松松散散占了小半黎州罢了。”

　　“懂了！顾小姐让你撺掇成火去黎州和大国相狗咬狗！”努努自认机智，以兴朝的军事实力，正面对抗大国相仍欠些火候，但黎州兵马不足，成火想拿下还是很有希望的。

　　“让成火直接对上大国相，确实可以使他们彼此消耗。但他们岂是愚驽之人？会乐意做这样无意义的消耗吗？”嗔儿有意提点努努，便引导着她思考。

　　“怎么没有意义？拿下黎州，多一块地盘不好吗？”

　　“攻城易，守城难。试问当今，谁敢说自己兵壮马肥、粮草充足？谁敢说自己高才满座、群贤毕集？”说起这些，嗔儿眼中放光，再无半点木然。

　　“啊……那，意思就是说，打了也守不下来，还耗钱耗力气，说不定反而被别人偷袭老家，连窝端了。”努努琢磨出点意思来了。

　　“不错，孺子可教。”嗔儿难得对着努努满意的点点头。

　　“……那你跟顾小姐说这些有啥用啊？”为了满足好奇心，努努忍了嗔儿对她“孺子”的称呼。

　　嗔儿翘了翘嘴角：“不如我问你，放任他们歇战，修生养息，会发生什么？”

　　努努想也不想道：“就养肥兵马，继续打仗呗。”

　　“养肥兵马是什么意思？”嗔儿忽然问了个白痴问题，

　　“你傻了？就征兵，补阙，训兵，然后准备继续打仗呗？”努努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不错，然后更多的无辜百姓被迫卷入其中，成为战场上的一缕亡魂。一将成，万骨枯啊。所以……”嗔儿眯了眯眼，

　　“我此来的目的之一便是，逼他们下场，逼他们开战。”

　　“啊？那要咋逼啊？你都说了他们也不傻啊。”努努还是一脑袋两个大，满头雾水。

　　“这世上不缺聪明人，更不缺愚昧无知、还夜郎自大之人。往往只需要一个这样的人，就足以将一潭死水搅活。”嗔儿笑了一下。

　　次日，一封告密信出现在了混邪王手中，为了得到这封信，他们折了两个探子，好在有惊无险，最终它还是抵达了王帐。

　　他没有轻举妄动立马打开，而是朝着一个舞姬抬了抬下巴。

　　那美艳的舞姬瑟缩着，颤抖着拿起了信，轻轻拆开封口，取出一张黄纸，托举着递给混邪王。

　　确认信上无毒，混邪王这才用刀尖挑着纸页展开。

　　然而，他看了又看，还是没看到字，只有一张光秃秃的黄纸。

　　“大王，我以前去中原学舞时，曾见过这种纸，似乎以烛焰撩一下才会显出字来。那边琴师传授琴谱时都会用这种方法。”舞姬小心翼翼的提议。

　　混邪王看了她眼，依言要来烛台用烛焰撩了一下，果然，很快纸上便浮现出一行浅色的字：

　　成火欲取黎州。

　　他手中的酒爵瞬间被捏扁了。

　　浑邪王又惊又怒，成火欲取黎州，却不曾与他商议，这意味着什么？

　　先抛开信任不说，他们间本就也无多少信任。他知道成火是个狡猾的刽子手，是匹黑心黑肺的豺狼，成火想摆脱他已久，他对此心知肚明。

　　最开始订下盟约的时候，他成火不过是条丧家之犬，带着群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流民，饿得连草根都啃，是他们浑邪人救下了他和他的部下，还借给他们兵马，让他们能与大雍有一战之力。

　　后来，成火的野心逐渐膨胀，他不再对自己俯首称臣，不再与自己共居草原上的车帐内。他修筑自己的王宫，活得像个真正的汉人皇帝。

　　而萨溪·灵那个贱女人，分明是从自己帐中出去的人，却偏偏效忠了成火。

　　现在，成火又要夺取黎州，他自然不会愿意让那帮汉人出征，而是会让他的儿郎们替他卖命，倘若当真成功夺下黎州，他定然会趁势与自己决裂，独享大好河山，想必，成火早就厌倦了终日的风雪的永安吧！

　　这些人，都该死！

　　浑邪王脸色黧黑，既然成火不仁，那就休怪他不义，只要他率先一步夺取黎州…那么，不但自此可以正式入局中原，离辋川…也更近了。

　　这些羸弱的中原人，本也就不配享有如美玉般的宝地。

　　在正式决定攻克黎州前，浑邪王邀请成火一聚。他倒确然赴约了，甚至依旧如往常一般只带着成亦和萨溪·灵二人前来，表现出对浑邪王十足的信任。

　　一阵你来我往的寒暄后，浑邪王朗声笑着道：“成火，我的兄弟。你盘踞泰州已久，此地风景可曾看腻？”

　　成火眼底闪过讶异，却仍是不动声色：“王，何出此言？”

　　还在装傻。呵。

　　浑邪王在心底冷笑，面上却是哈哈大笑：“永安这般寒冷，我怕我的兄弟住不适应。何日才能取下辋川，与我兄弟携手同游哇？”

　　浑邪王的汉话算是不错的，但不知为何总有几分油腻腻的感觉，让成火觉得反胃。自从结盟以来，浑邪王三天两头就明示暗示让他出兵直指辋川，成火只当他这次还和以往一般，没太放在心上，只暗中嘲弄他的愚蠢鲁莽，嘴上随便打发了几句便过去了。

　　送走成火后，浑邪王面上的冷色再也掩盖不住，因为抢走人的是长公主，浑邪王便也没惩治茂巴思，他如今依旧随侍浑邪王左右。

　　“王，我们为什么不…”茂巴思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浑邪王“哼”了一声：“蠢货，杀了他，那些汉族人可不会乖乖归顺，汉族人都是报复心极强的豺狼，他们永远学不会真心归顺强者，只会伺机而动，咬碎主人的咽喉。”他意有所指，茂巴思却是听不懂的。

　　他挠挠头，大王说自己蠢，那他就不说话了。

　　成火从浑邪王那里回来后并未直接去往自己住处，而是去了乾清宫一趟。

　　司寇景舟连忙迎上去：“王叔，更深露重，你怎么来了？”

　　成火静静打量他，未曾言语，半晌，才行了礼，开口道：“陛下，您可知司寇琬琰又准备搞什么新花样？”

　　在这场棋局中，每个人都带着多重面具，代表着多重身份。在成火这里，司寇景舟的存在他一清二楚，而他之所以接纳了这么个“皇脉”，不仅是嗔儿的原因，更是源于司寇琬琰的一封信。

　　她直言，并不能完全信任昔日旧友，从嗔儿离开顾舒窈身边的那一刻起，嗔儿的身份和立场就是未知的了。纵使她们相识多年，那又怎样？利益面前，人心难测。她司寇琬琰绝不会天真的等待他人来摆布自己的天平，她需要牵制嗔儿。

　　而司寇景舟就是这样一步棋。他在成火这里最大的作用正是为司寇琬琰和成火传信，避开嗔儿。

　　司寇景舟倒也不意外成火有这么一问，他那阴险诡诈的嫡妹现在早已是他仰望都不能企及的人物了，对于她的心思和她的手段，他也看不分明，现在倒也确然只能起个传话人的作用了。

　　他看了眼面带愠色的年轻摄政王，成火为方便随时荣登大典，给自己的身份是皇帝有血源关系的叔叔，但这个“叔叔”实在太过年轻了些。

　　“并无。”他简单道，最近确实不曾接到司寇琬琰的什么指令。

　　成火深深看了他一眼，一甩大麾转身带着侍卫离开了。

　　“陛下最好乖觉些。否则我无暇顾及你的时候，更远的人自然也一时片刻顾不上你。”走至殿门前，成火沉声道，不待司寇景舟回答便彻底离开了。

　　司寇景舟对镜打量自己枯瘦的身体，最终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罢了，周旋于这群豺狼虎豹间，如今还能捡条命活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十月中旬，异族军夜袭玉城，险些攻破，一石激起千层浪。最震怒的是大国相司寇章城，他恨不得揪着成火的脖子质问他到底能不能管好手下的獒犬？

　　然而远在永安的成火其愤怒丝毫不比大国相弱，浑邪人怎么敢？！眼下时局好不容易近于平稳，他便这样搅合，叫他先前的布局功亏一篑！

　　现在的兴朝如何经得起一再的征兵杀伐？

　　成亦提议道：“主子，不如我们也趁乱入场，反正浑邪人已经和那边开了口子，司寇章城不会眼看着我们坐享渔翁之利，更别提西南那边虽然一直没什么要动弹的意思，但保不齐…”

　　成火自然知道这些道理，但他还是犹豫，如此被动，总令他不安。然而，如果现在不抓紧机会干脆与异族人再度联手击退司寇章城，那么等司寇章城反应过来后，必定会对他也下黑手，他自是知道兴朝上下并非铁桶一般，很是有些大国相的手笔，不过辋川也少不了他的耳目便是。

　　等下去只会陷入多重被动的境地，倒不如放手一搏，顺势下场，把棋局搅弄得更浑浊些。

　　异族人进犯黎州，最高兴的人是谁？不错，是司寇琬琰。

　　由于要背着成火行军，异族人是分成多批次逐渐从草原黎州与泰州边界去的，这可便宜了司寇琬琰，女兵营本就擅于迂回小股作战，而且她们这回的主要目标并不是异族人的性命，她们只抢异族人暖和方便的车帐。

　　为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她们连以往的冲锋队都免去了，丢几个土法炸药包过去，吓得车马乱窜，牵起来就跑，异族人倒是没杀几个，毕竟司寇琬琰还指望异族人多烦成火和司寇章城几天呢！可不能让他们伤亡太大了。

　　仗着浑邪王急着去黎州没空计较这些小得失，司寇琬琰可谓大捞一笔。气得浑邪王如何跳脚那都是后话了，总之，眼下女兵们有了温暖方便的大车帐，作战能力顿时提升了一大截，被冻得总是面无表情的一张张脸也鲜活起来了，

　　“草原人倒也挺机灵，这车帐造得是真不错呀！”

　　“谁说不是呢，他们虽说粗鲁野蛮，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嘛。”

　　“咱们老师不是说过吗？只要我们足够强大，他们以后就也会被发展成咱们的同胞，到时候，没有什么异族，只有少数民族。既然会成为同胞，怎么会没有可取之处呢？”

　　“你说得这么信誓旦旦，是不是打算带着姐妹们就这么扫平异族啊？哈哈哈哈。”

　　“不错！我乃神兵天降，我预言，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啦~”

　　苏紫暂时被调去保护顾舒窈，她听着这些女兵天真快活的话有些想笑，又担心顾舒窈误会她们军纪不整，连忙解释道：“顾小姐，这些姑娘们年纪都不大，平日里却都沉稳得紧。这会儿高兴，一时有些失了形状，还望您莫怪。”

　　“嗯？”抱着几筒画卷的顾舒窈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苏紫的忧虑，她便道：“我只是个做客的，管不到你们头上去。更不会多嘴什么。”

　　苏紫为自己的小心思惭愧，顾小姐这般月白风清之人，怎会有此俗念？是她着相了。连忙道歉：“抱歉顾小姐。”

　　顾舒窈有些纳闷，觉得自己语气也不甚冷冽，如何就吓得人家道歉了呢？眨眨眼，忽而道：“你们司寇将军幼时，可不知要比这些姑娘们顽劣多少倍呢。嘴里更是能叫十驾马车并驾齐驱般的宽敞。想来她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多怪罪的。”

　　苏紫惊讶地长大了嘴：“顾小姐…”

　　顾舒窈冲她笑了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那不还得有我本人也知道了吗？”司寇琬琰拖着懒洋洋的腔调，调侃道。

　　“…司寇将军正在您身后呢。”苏紫终于把后半截话说完了，非常抱歉地看向顾舒窈，石丽就总骂她说话爱大喘气儿的臭毛病，特坑人，这下似乎把顾小姐也坑害了……

　　却不料背后说人被抓个正着的顾小姐半点心虚也无，回过头去浅浅瞥司寇将军一眼，声音冷冷淡淡的：“背后吓人，很有趣？”

　　而自家英明神武的女将军一下子就露出个谄媚的笑：“哪儿敢吓您呐？小的这不寻思顾小姐马上大驾光临，连忙出帐迎接来了嘛。”嘴上说着，手下也不老实，揽住顾小姐纤瘦腰肢就往车帐内走去，还不忘回头用眼神示意苏紫可以走人了。

　　苏紫：……倒是她多虑了，在这军营里，她哪怕坑得了司寇将军，都坑不了顾小姐。

　　“明月，你看这车帐，真不赖！里面铺着的都是上好的狼皮，这些异族军官可真会享受！你坐坐试试~”司寇琬琰真诚邀请顾舒窈试坐。

　　昨晚被这只没个分寸的凶兽折腾得有些受不住，顾舒窈这会儿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只把手中画卷放在长桌上，便不温不火道：“我闲来无事，忆起家中曾藏有玉厄山一带的地形图，索性照着记忆里的样子临摹了几幅，不一定准确，勉强给司寇将军些参照吧。”

　　司寇琬琰连忙小心仔细的展开那几卷画幅，越看越是惊喜，这几幅地形图并不似这个时代一般的地形图那样模糊抽象，而是已颇具现代军事地形图的特点，且分好几张，每张侧重都不一样，河流、山脉甚至于标注出了许多便于观察、进攻、防守的地点。

　　“宝儿，你真是上天赐予我的珍宝！我太爱你了！！”司寇琬琰欢呼一声就往人身上扑，被顾舒窈以一根纤纤玉指逼停：“司寇将军，还请自重。”

　　司寇琬琰悻悻的搓搓手，知道这人气还没消，也不敢硬抱，怂怂的，半点没昨晚在床上的威风劲头了。顾舒窈在心底冷哼，白日里装得斯文，夜里却…果真如那兽类般，乱啃。

　　“估摸着时机已到，我打算启程了。”顾舒窈敛去多余的心思，轻声道。

　　司寇琬琰知道她的意思，她准备动身去与嗔儿相会了。她心里发酸，却也知道本来这俩人就关系好，更别提还有正事儿要办，于公于私见上一面都是应该的，但她一开口那股子酸劲儿还是停不下来：“嗔儿有什么好？你就这么惦记她。她哪儿有我对你好嘛，你就光一天到晚冷冰冰的对我，像石头。”

　　司寇琬琰这话一出就恨不得吞舌头，知道要遭，却不料顾舒窈早摸透了她的脾气，半点不计较，还略一点头：“你知道便好。”就打算走人。

　　“我有罪，我大错特错了。宝儿，别这样嘛！”司寇琬琰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抱住人家不撒手：“我这嘴，真讨嫌，宝儿你打它！”

　　“当真？”顾舒窈本来也没生气，只是不想与她多纠缠，闻言倒是起了几分兴趣，转过身来抬眼看她。

　　司寇琬琰美目闪烁，最终一狠心：“当真！”复又可怜巴巴道：“那打完后可以再亲亲嘛？你一亲我，就不疼了。”

　　顾舒窈果真伸手了，司寇琬琰紧紧闭住眼睛，其实宝儿那点力道以她的厚脸皮那里会痛嘛？更何况宝儿才舍不得真的用力呢！不过装还是要装到位的，嘻嘻。司寇将军眼珠一转，很是狡诈。

　　她听到顾舒窈轻轻叹息了一下，像是无奈，又像是好笑。

　　她的宝儿也果真没有舍得用力，甚至压根没打她。

　　顾舒窈只是捏了捏司寇将军的脸蛋，嗯，捏起来倒是柔软，半点不厚。而后踮起脚，似乎靠进她怀中，也似乎压根没有，轻声道：“我走了，珍重。以及，我也很爱你，我的载雪。”

　　说罢到底觉得羞涩，飞快离去了。唯余司寇将军跟第一天谈恋爱似的捂着发红发烫的耳朵傻笑个没完。

　　孩子气，也似孩子般好哄。

　　顾舒窈心中有些甜蜜，飞快翘了翘唇角。

　　次日，主账内议事。

　　司寇琬琰把顾舒窈画的四副地形图悬挂在半空，众人皆是啧啧赞叹此图之精美详实。

　　苏紫道：“将军，此图实乃不凡，不过当真可靠吗？”

　　司寇琬琰笑眯眯的：“什么？你怎么知道这是顾小姐专程为我画的？”

　　苏紫：“……看来还是很可靠的。”

　　又有人问：“将军，我看此图幅员甚广，应不止玉厄山一带，您怎么看？”

　　司寇琬琰还是笑眯眯的：“你说得对，顾小姐确实钟灵毓秀、才高八斗、德才兼备，十分完美。”

　　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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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以后做将军不要模仿死姐在开会的时候炫耀老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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