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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指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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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琳琅这次不仅是牙齿相磕,竟连身子也开始颤抖,满身的骨头仿佛都在磕来磕去,快要散得一把一把了。
环,还啊。他在说她么?她,是他一直希望见到的人么?其实对她而言,他何尝不是一个回来的人?何尝不是她一直希望见到的人?
“啊,一定是个很重要的客户吧?听说你刚接了个阿根廷的单子,有上千万的款,是你的一个老同学做的业务?”有人讨好地跟着问。
他不置可否,目光只在她身上轻轻一掠,便蜻蜒点水般地跃过去了,应道:“是的,是一个大学的同学,以前同寝室住的,叫李照。他马上就要回来看我了。”
李照!
不是她!他是没认出她么?如今的琳琅妹妹?不,不会的,她还是一眼,便能认出他来。纵然他的躯壳有了变化,纵然今日的他判若两人,可她还是认得他的灵魂、他的气息、他的所有……舒琳琅的眼前一片眩晕,所有的人都仿佛化成了模糊的影子,在眼前叠叠绰绰,如皮偶戏中的大片阴影。
众多嗡嗡嘤嘤的声音汇合在一起,融成奇异的感觉的洪流,向她猛地涌了过来,掀起遮天弊日的巨浪……
“舒助理!舒琳琅!”
舒琳琅!她的名字,听到她的名字,难道他还会认不出来?
“琳琅!琳琅!”一迭声的,有许多人都在叫,好象是纪恒,又好象是赵明辉,那些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震得耳膜要分裂殆尽。她无力地张开唇,想求他们不要再叫,但是从唇间只逸出几个微弱的音节,瞬间飘逝在燥热的空气之中。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醒来时,只觉得鼻端闻到一股诱人的饭香。
她贪婪地吸了吸鼻子,人马上就清醒过来了。
落地的白底小□□窗帘、实木双层书架、黄绿格椅套……这是她的家!
她猛地坐起身来,突然脑袋一阵剧痛,不由得“哎哟”一声,重重地倒回床上!
纪恒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也跟着哎呀一声大叫,扎煞着两只手就跑出来了。
他灰绿薄毛衫的袖子挽齐肘弯,质地精良,下摆却很滑稽地滴有几滴酱迹。
“你这个傻瓜,起来做什么?难道不知道你的身体很弱么?都是我不好!我……”他突然停住,凝视着微弱地闭上双眼的女子:“我不该把整个会务的事情都丢给你的,我真坏,你这样,我很心疼,琳琅……”
最后这一声“琳琅”,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声调低了下来,带着不易察觉的歉疚和柔情。
她闭上眼睛,心里却仿佛漏跳了一拍!
是她多心了!这多金而英俊的年轻老板,纪记集团老板唯一的儿子,平生阅女无数,绝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看来,一定是自己饿得快昏过去了,才会有这样的幻觉。自作多情!
“明辉兄他们都给吓坏了……”
明辉……赵明辉!
她猛地睁开眼睛,急切问道:“明辉……赵总他……”
纪恒温柔地笑了:“没什么。你突然昏倒,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他们不会怪你,何况当时,我吓得手脚都有些软了,还是明辉兄帮着我把你抬上车的。”
明辉帮着他把自己抬上车的?明辉……
她缓缓闭上眼睛,强行用力,让那股已涌到眼中的热流,重新流回胸腔之中。
耳边,只听纪恒柔声道:“我帮你做了饭菜,拿来给你吃一点,好不好?”
她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你。”
饭菜拿来了,纪恒细心地放在床头柜上。本以为只是简单的面包之类,最多夹个鸡蛋黄瓜,谁知睁开眼来,才发现居然是两菜一汤:青笋肉丝、清炒胡萝卜片、玉米浓汤。颜色鲜明,香气扑鼻,令人不由得食欲大动。
“你会做饭?”
她简直不能想象,但眼前情景又不由她不相信。
“其实我是用五鬼搬运术,从远处一户人家的餐桌上偷来的。”他一本正经道,从身后拿出一本《道法自然》,那是她书架上的东西。她笑着打他,手臂却终是无力地垂了下来:“又偷人家的书看。我不过是觉得有些道法符录很好玩而已。”
“快吃吧。”他捏捏她的鼻子,很自然地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她一口口地吃起来,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天知道她过着怎样的一种孤苦的生活,看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吧,荒诞杂呈,鬼神扶乩、三教九流无所不在,隐约显出的,却是主人那一段寂廖悲凉的心绪。因为心里是空的罢,所以才迫切地需要有东西去填充,迫切得甚至顾不得去挑选。
想起她上次说的,不同人看书,会看出书中不同的东西。那她从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书中,看到的是什么呢?情爱?纠缠?是那窒息阴暗的压抑?还是主人公们内心深处,无所不在的挣扎?
“琳琅。”他终于忍不住叫道。
“嗯,”她吃一碗便放下,喝旁边杯里的水。
“你的银指环掉了。”
“什么?”她丢下水杯,惊得几乎从床上跳下来,慌慌张张去摸自己的手指,才发现那指环当真不见了,指上一道浅浅的痕,旁边还绑有创可贴,感觉到有些隐隐的疼。
“指环呢?我的指环呢?”
“你昏倒的时候,身子倒下来,手也在一旁的舞台架子上磕伤了。你的指环被架子上的尖角挂住,禁不住你身子倒下去的力,一逮就断成了两截。明辉拿去给你重新去铸了。你也真是,戴我送你的那套玉饰就好,何必还舍不得取那银戒?”
“~~~~~”
她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铸不好的,那指环不是银的呀!”
“不是银的?”纪恒狐疑地望着她的手指:“可那样灰灰的银色,也不象白金的呀!”他展眉一笑:“你这样的OL,总不见得戴一只白铁皮做的罢?”
舒琳琅浅浅一笑,另一手轻轻地抚了抚左手的空指,眼神却软弱而忧伤。
“有些东西的价值,跟是什么金属没有关系。”
然后她就不再说话了,只是呆呆的,眼睛望着被面,却空洞得不知飘到什么地方。
那被面与窗帘同色,也是白底小□□。质朴平实的配色,图案简单,看上去却叫人心里没来由的温暖起来。这么多的小□□洒在她的床上,生机勃勃,使得她的床铺看上去,就象是一片美丽的山野。
“琳琅,”他有些不安,试着叫她。
“纪总,”她身子颤动了一下,仿佛才从一个遥远的梦境里抽回身来,嘴角浮起一缕勉强的笑意,应道:“时间不早,你该回去了。今天我的工作做砸了,还烦你这些杂事,实在对不住。”她的话语疲倦而保持距离,先前温馨自然的气氛,悄悄发生了变化。
他的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不知为何,竟不想要离开这间小屋,只好找另外的理由:
“琳琅,我要在这里等明辉兄。他一会就要把你的指环送回来。”
“不要!”她脱口而出,突然又窒住了,说不出话,唯有心里绞痛,象万千把小刀子一齐在那里乱戳。
送回来么?其实那指环,那本就是……本就是他的东西……
“不要了!”她突然下定决心,绝然道:“纪总,我是一个单身女子,独自居住在这里。你来已经有些不妥了,明……赵总如果也来的话,只怕不太方便。那个指环,”
她咬了咬牙,艰难地说下去:“不是什么……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烦你告诉赵总,我不要了,叫他……叫他丢了罢!”
“你刚才不是说,这个指环的价值,跟它的金属没什么关系么?”他奇怪地望着她刹那间变得更加苍白的面庞:“琳琅,你怎么了?”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她勉强挤出笑容来:“纪总。就这样,好么?我……我要睡觉了。谢谢你的照顾,你做的饭菜,真的很好、很好。”
快走!求你快走!
她的全身骨骼有些控制不住地摇晃起来,在心底拼命地尖叫道:
我不想再看到赵明辉,不想给自己任何看到他的机会!那个指环,那个指环……
“琳琅妹妹,我想送你一个指环,好么?”
“你不是送给我一个了么?喏,这个铁线草编的指环多结实,怪不得要叫铁线草呢。”
“傻瓜,那个草指环只是戴着好玩儿的,容易被挂断。我一定要送你个真正的指环,可以一直戴下去,一直戴下去,永远永远都不会断裂,就象我和你的感情一样。”
……
“琳琅妹妹,我只有五角钱了,就买了这个指环。等我长大了,再给你换成一个真正的金指环。这个世界上,过去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戴金指环呢,金子是最贵重的吧?”
“明辉哥哥,我爸说,这世上最贵重的是金子,可比金子更贵重的是人心。金子贵,你别送我金子了,把你的心送给我吧。只要你对我好,比什么都强。”
纪恒有些不悦,但多年养成的绅士风度,还是迫使他俯下身来,体贴地把被子给她拉到肩头,琳琅却一下子钻进去,紧紧地蒙着头,四肢蜷曲,仿佛受惊的兔子奔回安全的洞穴。
这个指环,哪里是什么银戒。它原来不过是个镀了铜的铁皮指环,是当初的他,花五角钱从市集小贩那里买来的。她却如获至宝,一天到晚戴在手上,只可惜再怎么宝贝,到后来那层金灿灿的铜色还是褪得干干净净,露出里面灰白的底质。
“琳琅,我走了。”纪恒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将自己裹成一个粽子似的舒琳琅,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些失望、有些担心、又有些厌烦。
“路上小心。”翁声翁气的声音,从被底传出来,仿佛是鼻子堵住了,带着老重的鼻音。
女人真是奇怪,一分钟前对你的态度,与一分钟后可以有天壤之别。纪恒有些不愉快地想起许多事来:以前的女朋友们,在他好不容易对她们有些动心之后,都喜欢玩这种小把戏,美其名曰是试探他对她的爱¬——欲擒故纵?或是若即若离。以为琳琅至少是特别的,不想那些小女人的性子,她竟也做了个十足十。要怎样?不错,他是有些喜欢她,所以耐着性子陪陪她四处玩,甚至在她晕倒时有那么一点点的惊慌。然而……凭着眼前这一点暖昧的情愫,就想把他纪恒牢牢吃定?
幸好自己倒没有真正多么喜欢她。
深秋的风吹得人头脑清醒,纪恒快步走向自己的车。琳琅住的是个有些老旧的小区,灰白斑驳的院墙,露出里面陈旧的红砖。道旁种满了法国梧桐,落了厚厚一地的金黄色枯叶,也不见人来扫。这样的老社区,物业管理自然要差一些。
落叶在纪恒的脚下发出沙沙的碎裂声,细密的、温暖的声音,让人没来由地觉着心安。纪恒的脚步轻快起来,甚至哼着歌,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不过,这么老的小区,停着的车倒不错。方才靠着长有青藤的那堵墙边,仿佛停有一辆雪佛兰,看款式有些象明辉那辆——不过自己的车开得太快,一晃而过,也没看清牌照。不然,哪天倒要带明辉这小子来瞧瞧,这城市里漂亮古典的雪佛兰,还真是不止他那一辆呢。